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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 第五章


  “她同什么人做淘伴,搞成这样。”

  “损友。”学华顶幽默。

  祖琛摇头叹息,“留住她,叫她看医生。”

  两夫妻吃简单的晚餐,话题并无绕着祖琪,这叫学华安慰。

  祖琛说:“校方决定调查史蔑夫性骚扰女生事,叫我们人人自危,现在所有男讲师见到女学生走近像见鬼一样,唉,校园竟会搞成这样。”

  学华嗯一声。

  “凡是女生来问功课,必须有第三者在场,还有,门不得关紧,需半掩着……可怕。”

  “洁身自爱不就得了。”

  “最惨是裘安,丈夫遭调查,她尴尬无比。”

  祖琪下楼来,她头上裹着大毛巾,显然刚淋浴,自己斟了杯咖啡,倒入半杯拔兰地才喝下去。然后与祖琛招呼。

  “你看你!”祖琛责怪地:“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回来,去过什么地方?”

  “太阳系第十颗行星。”

  祖琛说:“我陪你去看医生。”

  学华劝道:“大学正进行猎巫行动,你同一个漂亮女生出入,不大好看,由我陪祖琪吧。”

  祖琪笑了,“我会照顾自己。”

  稍后,祖琛休息,学华问:“愿意聊聊天吗?”

  祖琪点头。

  “不良习惯必须戒除。”学华说得很含蓄。

  “我明白。”

  “慎交男朋友。”

  “这是讲运气的,大家不过照公式行事:邂逅、约会、结合,谁还查族谱不成,有幸有不幸。”

  “你遭遇如何?”

  “他没告诉我有妻子。”

  “你大概也没告诉他你有丈夫。”

  祖琪答:“我已离婚。”

  “但他仍替你付帐单。”

  “这叫我好过一点,原来尔虞我诈,彼此彼此。”

  这话由她自己说来好端端,由旁人一讲,就变成讽刺。

  “同他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学华不禁有点好奇。

  祖琪忽然笑嘻嘻地看着她大嫂。

  学华忽然涨红面孔,淑女的分别是,无论做什么,嘴巴不能提。

  接着,祖琪叹口气,“付出代价太大,不好玩。”

  学华说:“你多多休息,我明早有点事,需早睡。”

  祖琪立刻明白,这里是学华的家,她是女主人,彭祖琪不过是前来打扰的客人。每一个家都是铜墙铁壁的独立小单位,外人枪炮都攻不进去。

  祖琪不想叫祖琛为难,她连忙说:“我明日下午也得走了。”

  学华讶异,“是吗,竟这样匆忙?”

  她并没有挽留她,这样的姑奶奶不易侍候,她要走,让她走好了。

  “大家都休息吧。”

  谈话到此为止。祖琪格外想念祖璋,对着亲兄弟,什么都可以倾诉,从前,祖琛也了解她,现在,走的走,散的散,她也已经迫不得已地长大。

  第二天一早,她向祖琛话别。

  祖琛诧异:“你怎么像流浪者一样?这里住七天,那里三天,这习惯要不得。”

  “我没有工作,比较自由。”

  “不如回家去看志一,听说他已会走路。”

  “我也正打算那样。”

  “学华会送你往飞机场。”

  “不用了——”学华却说:“我们坚持。”

  小小的家,她代表他说话,他无异议。祖琪紧紧拥抱这个兄长。

  祖琛说:“还跟小时候一样,你抱我我抱你。”

  祖琪笑了,放开他,让他去上班。

  祖琪买到较早的飞机票,需提早出发,学华开车送她。

  “祝福,凡事小心”“多谢你关心。”

  学华放祖琪下车,幸亏她没有行李,轻松上路。

  回到家,发觉祖琛正在看报。

  学华问:“咦,这么快回来?”

  “今日早上其实没课。”他合上报章。

  “你故意避开祖琪?”

  “是,”他承认:“我帮她不到,昨日渡边与我通过电话,我知道了详情。”

  “这段日子她同渡边在一起?”

  “是,据渡边说,他回到公寓,大门已经锁上,门上贴着一张结婚证书,男方的名字是他,但是女方却是他不认得的一个女子,他从来没有结过婚。”

  “渡边未婚?”

  “我与他是同事,这点我很清楚,他没有说谎。”

  学华急问:“为什么不把这种事告诉祖琪?”

  祖琛叹口气:“我已说过,我决定不理祖琪的事。”

  学华喃喃道:“有人要破坏他们。”

  “聪明,是谁呢?”

  “这个人,十分了解祖琪的性格,知道她必定会一声不响立刻离去。”

  学华低下头。

  “你知道这个人,学华,他是你旧雇主。”

  “是,”学华答:“郁满堂做事最精密不过。”

  “我也这么想,他是想她回去,”祖琛又打开报纸:“不过,即使伪造结婚证书不出现,他俩也该玩腻了。”

  “看得出你是真的关心她。”

  “只得一个妹妹呀!”

  “她已经长大了。”学华含蓄的说。

  “所以,”祖琛叹口气:“要维持距离,不能干涉她私事。”他埋头到社论里去,看得出情绪不安,维持了原则,掩饰不住内疚。

  那边,祖琪走进候机楼,喃喃自语:“流浪儿,哈,流浪儿。”

  有人在读报,头条触目惊心:“埃及航空班机九九○三十秒钟内俯冲两万呎,坠落大西洋……。”

  祖琪读下去:“二百十七人罹难。”

  那人放下报纸,原来是个八九十岁老人,眼前亮丽的红颜叫他精神一振。

  “你好,”他问:“一个人?这么漂亮都没有伴?”

  祖琪顶喜欢同老人说话,她这样回答:“就是因为长得不够美。”

  “去何处?”

  “回家,你呢?”

  老人抬起头想一想:“我也逛得差不多了,恐怕很快也得回去了。”

  祖琪忍不住问:“你走得那么远,有什么感想?”

  老人想一想:“很劳碌,很辛苦。”

  “快乐呢,有几许快乐?”祖琪盼望地问。

  “近在眼前,来了。”老人说:“他们来了!”

  祖琪转过头去,看到金童玉女似一对年轻男女笑着走过来,一边互相抱怨:“叫你看守爷爷,你怎么乱跑。”

  “唉,人有三急。”

  祖琪闪开到另一边坐,她不愿多交际。不久之前,她与祖璋走出来,也给人同样感觉。

  飞机抵达,家里司机来接:“小姐,怎么没有行李?”

  回家了,真舒服,坐祖琛的小车,住祖琛的小平房,还真不习惯,还得顾忌人家是否嫌她,幸亏屋子完全属于她。

  女仆迎出来,“小姐,先吃点心?”

  她摇摇头,连忙进卧室梳洗。

  电话铃响,佣人去听,“是,刚回来,有点累,是,是。”把听筒交给主人。

  祖琪奇问:“谁?”

  “是我。”

  怪不得,原来是郁满堂,说话腔调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祖琪,弟弟一岁生日,你要来吗?”

  “今天?”她十分意外。

  她的孩子,她倒忘了,一想,果然是今日。

  祖琪干笑数声。

  “我来接你。”

  推都推不掉,两个人千丝万缕的关系已经成形。

  祖琪只得更衣随郁满堂出去。在走廊的镜子里她发觉自己的面孔发肿,同十多岁时的姿色真是不能比了,不过骤眼看,仍然标致。

  郁满堂见到她十分高兴,“旅途还愉快吧。”

  祖琪不出声。

  不,她心里想,我遭到欺骗,十分难受,一连几晚,梦中惊醒,胸口似被人抓紧揪住。

  “有一笔款项,捐助某学社,你对文艺活动有兴趣?”

  祖琪没有回答。

  不久,车子到了。

  屋子里并没有客人,一进门,有个孩子朝她走来,凝一凝神,祖琪才想起这就是志一。

  她蹲下来看他,他也笑嘻嘻看住她,彼此异常陌生。

  但随即祖琪发现小孩有点像他祖璋舅,他们见了人从不哭泣,故此惹大人喜爱。

  祖琪身边没有玩具,随手自手袋取出一只金色粉盒,打开,用小镜子照他,小孩看见亮晶晶的玩意儿,高兴地接过把玩。

  祖琪用问候朋友的口同他说话:“今日一岁生辰,明年就可以上学了,会说话没有,能叫爸爸吗?”

  忽然想起祖璋五岁足才会说第一句话,历历往事叫她感慨万千。

  志一似乎记得那温柔呢喃的声音,于是看牢这位漂亮的女士一会儿,到底还小,不到一会儿,又走回保母身边。

  祖琪坐下来喝杯茶。

  她抬头张望,轻轻同郁满堂说:“你打理生活,真是井井有条。”

  他客气地欠一欠身,“少了女主人,手忙脚乱。”

  说话仍然那么得体。

  性格深沉的人最占便宜,喜怒不形于色,控制场面,永据上风。

  这时,佣人过来说:“先生太太请过来拍照。”

  原来在偏厅已经准备了生日蛋糕,摄影师也布置好了,祖琪只得过去站在志一右边,幼儿抬头,看到祖琪的珠串,伸手来逗,摄影师卡嚓一声,捕捉了活泼的一刻。

  祖琪勉强地笑道:“今日精神欠佳,拍照不好看。”

  “怎么会,你永远是美人。”郁满堂说。

  祖琪看着保母切蛋糕,随口问:“美貌对女性来说真的那么重要?”

  郁反问:“你说呢?”

  “一颗善良的心不是更为重要吗?”

  郁微笑,“我们教孩子,当然都那么说,还有,名次不重要,只需尽力而为之类。”

  稍后,小孩渴睡了,被保母抱上楼去。他是一个随和的小人儿,并不特别认人,半晌,保母下来,把粉盒还给祖琪。

  祖琪说:“他喜欢小镜子,留着给他玩。”

  将来,也许十多二十年之后,他会自抽屉取出一只古老褪色的金粉盒,同他的女朋友说:“这件奇怪的饰物一直在这里,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原先属于谁。”

  保母笑着退下。

  祖琪站起来,“我该走了。”

  “一起吃饭吧。”

  “我胃口甚差。”

  “在我记忆中,你从来不好好吃饭,猫比你吃得多。”

  祖琪披上大衣。

  郁送她到门口,司机把车子驶过来。

  祖琪问:“生意还发财吗?”

  “托赖,志一是我幸运星,现在我们做电子买卖,欢迎顾客亲临交易,成绩不错。”

  所以,对前妻可以照样慷慨。

  祖琪告辞。

  回到家,她进客房呆坐,斟了酒,听音乐,女佣告诉她,有一位先生找过她多次,但没有留下姓名。

  刚在这个时候,有人按铃。

  祖琪站起来,“说我不在。”

  可是,来人在门外喊:“祖琪,请让我说几句辩白的话。”

  祖琪听出是渡边的声音,若是大嚷,必定惊动邻居,又是一出闹剧。

  祖琪想了一想,走到门前,“我们到附近公园去说话。”

  渡边见到她,镇静下来,“祖琪,你为何不告而别?”

  祖琪冷冷答:“你心知肚明,何必再来找我,简直画蛇添足。”

  “我须解释。”

  “不要解释,不要抱怨。”

  “我看到门上的结婚证书,那不是真的,二十五美元可在布朗士区买到。我从没结过婚,也不认识叫苏珊的女子。”

  祖琪愣住。

  “有人陷害我。”渡边说。

  祖琪不出声。

  “有人趁我一走开,便上门向你说谎,那人不甘心我同你在一起。”

  祖琪问他:“那人是谁?”

  “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有一部空街车经过,渡边叫停,与祖琪上车。他们来到市区一个比较平民化的消费区,找到一间西菜馆,进去坐下。

  祖琪问:“有好戏看吗?”

  “请稍等。”

  这间餐馆生意很好,看得出是白领下了班喝上一杯的歇脚处,人挤,嘈杂。不知怎地,祖琪忽然觉得这是幽会最安全的地方,反而不易被人注意。

  等了十五分钟,有一张小小子空出来,他俩坐下,叫了饮料。

  渡边说:“那人就快出现,每星期三这个时候,他都会来吃一客煎洋小牛肝。”

  “你怎么知道?”

  “他调查我,我就不能侦察他?”渡边非常气忿。

  祖琪发觉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带她去诗社的渡边,爱恋之意荡然无存,她说:“我没空,我要走了。”

  “坐下,他来了。”

  祖琪抬起头,看到郁满堂走进餐馆来,他身边有个年轻女子,他握着她的手,状甚亲热。

  “看到没有,这是他的情人,你以为他会痴痴的等你回去?才怪。”

  祖琪在该剎那对渡边这个人有说不出的厌恶,她想朝人多处溜走,但是已经来不及,郁满堂一眼看到了她。他松开女伴的手,朝祖琪走来。

  祖琪一时不知如何应付,只是呆视。

  郁满堂已经走到面前,“这么巧!”他说:“祖琪,让我来介绍,这是我助手杨绮德,她做学华从前那位子。”

  那杨小姐衣着考究,哪里像一个小助手,但是她态度很好,客气地叫一声“郁太太”。

  祖琪轻轻说:“我已经不是郁太太了,你比较像郁太太。”

  那杨小姐也回敬:“那真要问过郁先生。”

  郁满堂真有一手,他居然说:“一起坐可好?”

  “不,”祖琪说:“我已经吃饱。”

  她站起来,提醒自己取大衣手袋,道别,走出门去,渡边在身后跟出来。

  “看到没有,就是他陷害我。”

  祖琪无比厌恶地转过头来:“我以后都不要再见你,请你永远消失在我跟前。”她截了部车子,立刻驶回家中。

  那渡边呆立街头,他满以为自己做得全对,不知错在什么地方。

  他不明白的是,有许多事,祖琪根本不想知道。他硬叫她亲身目睹,反而令她下不了台。

  那一个晚上,祖琪看电视至深夜,忽然听见有声响,她扬声:“祖璋,你回来了,快把舞会趣事告诉我。”

  那时,他们父亲已经卧病在床,祖璋却仍然往外跑,祖琪闷得发慌,要等他回来聊天。兄妹往往谈到天亮,现在,再也没有可能。

  祖琪落下泪来。

  天亮了,有人按门铃,祖琪怕是渡边,一看,却是郁满堂。

  她纳罕:“你来解释?无此必要,我们早已分手。”

  “不,我来找你喝杯咖啡。”

  “我刚想休息。”

  郁满堂摊摊手,样子尴尬,祖琪笑出来。

  她请他进屋。郁满堂抬起头,看到玄关的水晶灯,想到他第一次进这间屋子的情况。

  舞会,靡靡的音乐、巧克力蛋糕香味……他以为走错了屋子,这不是一间空屋吗?有人来应门,请他稍等,他第一次见到美丽的彭祖琪。

  回忆到这里,他低下了头。

  祖琪捧出咖啡来招待他。

  郁满堂有点疲倦,他忽然说:“祖琪,回家来,让我们从头开始。”

  祖琪有点为难,轻轻说:“你并不需要我。”

  “外边世界没有什么好处,人又奸诈丑陋居多,不如回家来,看弟弟成长。”

  祖琪笑了,他仍当她是小孩。

  他慢慢喝完咖啡,“来,到我公司来参观。”

  不知怎地,祖琪好奇,也有兴趣,于是跟他出去。

  证券行仍在同一间大厦,可是规模大了好几倍,人客进进出出,围住报价表板虔诚膜拜,七情六欲都现在脸上。

  “祖琪,这里。”

  其中一间玻璃房里摆着十来台计算机,荧光闪动,瞬息万变,每座计算机前都坐着一个咬牙切齿的年轻人,一剎时欢呼,片刻又咀咒,喃喃自语,像着魔一样。

  祖琪吃惊,“他们在做什么?”

  “做股票买卖。”

  “就这样坐在计算机面前交易?”

  “是,十秒钟可以赚它十万八万。”

  “这是赌博。”

  “不,祖琪,这是投资。”

  他们像坐在赌桌前一样,脸泛油光,解松了领口领带,趁半小时空档,来博杀一番,赌赌运气。

  “啊,蔚为奇观。”

  “公司最近做得很好,志一六、七岁时便可以到此学习。”

  祖琪又一次笑出来。

  她的笑脸似绽发金光,叫郁满堂凝视,“许久不见你笑。”

  祖琪说:“我在想,假使祖璋还在,他会喜欢这里,可能与你冰释误会。”

  郁满堂不出声。

  她能够轻松地说到祖璋,可见伤感已逐渐减轻,这是好事。

  忽然之间,其中一个年轻人举起计算机键盘,冲动用力摔到地下,啊,他输了,输多少?是否输掉了祖屋?

  祖琪收敛笑意,看着护员把那年轻人押出去。

  祖琪黯然,这是另一个彭祖璋。

  说到底,是他们自身意志力薄弱,不能控制生命,与人无尤。

  她轻轻说:“生意很成功。”

  祖琪目光四处浏览,不见那个女助手,大抵,已经不必拋头露面坐写字楼了。

  “我该走了。”

  “我送你。”郁满堂说。

  “不必,我想逛逛书店。”

  “我找人陪你。”他要唤人。

  祖琪伸手按住他,“你的好意我心领。”

  “祖琪,请考虑我的建议。”

  祖琪想说,她对经营赌场并无兴趣。

  郁满堂接着说:“公司可以分一半给你。”

  祖琪摇头,“我已有足够零用。”

  郁满堂笑了,“只有你一个人会那样说。”

  他送她出去。

  一离开那里,祖琪便松口气,逃似过了马路,走进书店去。

  真讽刺,她讨厌这个男人的赚钱方式,却不介意用这男人给她的钱,彭祖琪觉得自己伪善。她买了几本杂志,坐下喝杯茶,隔壁坐着两个女学生,手中拿着部爱情小说。

  其中一个说:“奇怪,最多写到主角三十岁,通常故事就结束了,为什么?”

  “过了那个岁数,大抵已不谈恋爱了。”

  “是吗,中年人没感情生活?”

  “不,做事业或是家庭主妇,又可以做好母亲之类,转移了感情目标。”

  “那多乏味。”

  听到这里,祖琪抬起头来。小女生立刻噤声。

  是,只剩这几年了,最后容许放肆的岁月,之后,就得安分守己,否则,吃亏不起。

  连中学女生都懂得这个道理。

  祖琪感慨地往街上走去,经过书店大门,防盗器忽然呜呜响起,说时迟那时快,有一个少年在她身边飞奔而出。

  一个店员出来,拦住祖琪,有人告诉他:“不是这位小姐,是个大男孩,已经逃逸。”

  但是店员坚持公事公办,祖琪只得随他回返店内。

  这时,经理也出来了,看到那么漂亮的小姐,有点踌躇。

  祖琪觉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先脱下大衣让他们检查,又亲手打开手袋,将里边所有东西倒出。

  书店出售再名贵货物不外是电子游戏机雷射影碟或是电子字典之类,体积都不小,一目了然。

  祖琪穿贴身针织裙,她举起双臂转一个圈,像模特儿般美好身段叫人眩目。

  经理与店员没声价一齐道歉。

  祖琪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她并不动气,当然也不会大声问:“难道我样子像贼?”碰到这种事,秀才遇着兵,愈是合作,愈快脱身。

  她把手袋里杂物一件件放好,穿回大衣。

  这时,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走过来,向她道歉,并且双手递上一张大面额赠券。

  祖琪没有接过,她以后都不打算再来。

  她轻轻走出书店,乘车离去。

  祖琪对所有不愉快事都善忘,一转身,已经丢开这事。

  那一边,在店里,那男子却在责怪伙计。

  “怎可叫人家小姐脱衣搜身。”

  “不不,她自动合作。”

  “那是人家圆通,真正难得。”

  “有目击者说是一名少年撬开玻璃柜取走一套电子游戏机。”

  那人刚想息事宁人,忽然看到柜上有一件东西。

  那是一只胭脂盒子,考究地用黑丝绒套子袋着。

  他拾起它,轻轻取出看。

  盒子用玫瑰色K金制造,镶琅,分明是件西洋古董,打开,里边装淡紫色胭脂,带股淡淡香气。

  他怔住,到什么地方去找她归还这件私人对象?

  接着,他发觉丝绒套子里有一张薄薄卡片,原来是一个牙医的约会纸:彭祖琪,三月三十日中午十二时。

  他如获至宝,立刻跑上写字楼,拨电话到牙医诊所追查。

  诊所看护的答案:“是,我们的确有这位客人,但是未经同意,不能透露他人地址电话。”

  他又查电话簿,但并无彭祖琪登记。

  他又不舍得把盒子交到诊所去待领。是,不舍得,这个沿自佛偈,无法英译的形容词竟贴切地描绘了他的心情。

  他震惊了,迅速放下胭脂盒,当它是一块烙铁。

  彭祖琪根本不知道她丢了东西。

  这种玩意儿她整个抽屉装得x满满,时时流失,根本无所谓。

  约会仍然不断,许多邀请,帖子一叠叠寄到,要去的话,一天可以跑几次。

  祖琪在人群中有意无意寻找具可能性的人物,总是一无所获。

  他们的衬衫太花,头发过油,要不面白无须,要不男权至上,还有,虽无过犯,说话无味。

  她同祖琛说:“现在,才知道你同祖璋是多么难能可贵。”

  祖琛说:“还有郁满堂呢,他不拘小节,疏爽大方,也是个潇洒的须眉男子。”

  祖琪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有些人的好处,要慢慢发掘。”

  “祖琛,你总是帮着郁。”

  “是,我与他性格背景完全不同,但我欣赏他。”

  “你许久没有同他碰头了,他现在经营赌场。”她把前夫的情况说一次。

  祖琛说:“你我不是生意人,也许他们身不由主。”

  祖琪笑了,仍然站在他那边。

  祖琛忽然问:“同渡边那笔,终于结束了?”

  祖琪默认。

  “有人在雪梨见过他,他仍在大学教书。”祖琪不出声。

  “祖琪,劝一个女子守妇道并非封建,实是为了她福利着想。”

  “是,是。”

  祖琛听到她敷衍的意思,不禁好笑。

  “我看到志一照片,他眉宇间有点像祖璋。”

  “是,像足舅舅。”再寒暄几句,谈话便告一段落。

  彭家的电话一向响个不停,祖琪从不亲自接听。

  那天下午,门铃一响,进来一个小小人儿,口齿清晰地高声问:“妈,在哪里,我找妈妈。”

  祖琪定睛一看,吓一大跳,“咦,弟弟,你怎么会说话了?”

  保母笑说:“我们也觉讶异。”

  祖琪蹲下,轻轻同他说:“你还会说什么?”

  保母提醒他:“床前明月光。”

  那两岁不足的孩子把那首著名的五言诗背诵出来。

  祖琪笑得流泪,“还懂什么?”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祖琪一听,忙说:“这首不好,太悲伤了。”

  接着,他跑上跑下玩耍,活泼调皮。

  保母追着阻止,祖琪说:“你去吃点心,休息一下,别管他。”

  祖琪愈看他愈觉得他似小小祖璋,十分欢喜。

  孩子已经近两岁了,她才有点做母亲的喜悦。

  那天,志一在母亲家里逗留了很久。

  郁满堂不放心,打电话来问:“弟弟仍在你处?”

  “是,跟园丁学种花。”

  “那岂非一身泥?”

  “不怕,洗干净了才回家。”

  “像我,”郁满堂忽然感慨自嘲:“一脚泥。”

  祖琪说:“放心好了,他会回家吃饭。”

  可是弟弟玩累了,洗完澡,不肯走,发一阵脾气,睡熟后,才由保母抱着让司机接走。

  他一出门,屋里顿时静下来,连佣人们都怅然若失。

  片刻,门铃又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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