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从她面前走过,却都不是她要等的人。她按捺下心头的失望,热切的目光继续搜寻,希望能早点见到她熟悉且渴望见到的人。
终于,慕鸿戴着墨镜,手上拿着黑色的手提箱,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眼眶一阵灼热,不由自主地朝他扬起手。
“慕鸿!”
在人语喧哗声中,他听见了。循着声音看过去,便见到她拼命似的朝他挥着手,精致的小脸兴奋得涨红,慕鸿的脚步不由得加快起来。
两人分开有一个月了。若不是不想耽误皑莲的学业,顾及她开学在即,一个月前在伦敦的希斯洛机场送她上飞机的最后一刻,他就会将她劫回去,不让她回去了。这一个月来,他们仅靠着电话、电子邮件、ICQ谈情说爱,害他饱尝相思之苦。
压抑下心头的激动,他不想表现得太失常,但当两人的距离逐步缩短,面对面时,皑莲轻叫着投进他怀抱,慕鸿所有的自制都消失,以同等的激动回搂住她,嘴唇迫不及待地覆住她。
湿软的触感如往常般让他销魂,他无法自持地加深这个吻。就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中,不顾投视过来的注目,满心渴望着怀里的可人儿。
重逢的喜悦使得这个吻很快地进入白热化,皑莲喘不过气地在他怀里抗议,慕鸿不情愿地移开唇。皑莲将他的墨镜往上推,露出那双仍氤氲着情欲的眼眸。她笑了。
“慕鸿……”修长的小手顺势抚摸上他英俊的脸颊,他微微抿紧的唇瓣在她的指尖下放松,含吮着她的指头。
她娇羞地抽开自己的手,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尽管有满腹的相思要倾诉,这里也不是恰当的地方。
“慕……”
“爹地,爹地!”
稚嫩的呼喊声并没有吸引这双情人的注意,但紧随而来的冲撞,慕鸿的大腿被双小手给抱住,两人被迫发现脚旁小小的人儿。
“爹地,爹地……”小孩埋在慕鸿裤管上的小脸抬了起来,俊美的五官与慕鸿竟像个六七分。
皑莲的头脑一片空白,惊疑的目光在两张相似的脸容上来回穿梭。慕鸿同样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在两名大人的注视下,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流露出一抹怯意,他颤抖地放开慕鸿的裤管,害怕地朝后退了一小步。
“若若……”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焦急地寻了来,孩子一见到她,转身朝她奔去。
“妈咪,妈咪……”
“若若,你怎么乱跑?妈咪才转身一下,你就不见了……”
皑莲并没有听懂女人与小孩的谈话内容,好像是广东话,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女人身上打量。
那是个十分艳丽的女子,修长的鹅蛋脸上有着淡雅的妆,高贵典雅又不失成熟干练。年纪应该不到三十,身材婀娜有致,是随便站在哪个地方都会吸引男人眼光的魅力女子。尤其是那头披到肩上的乌溜直发,美得可以去拍洗发精广告了,一双明亮妩媚的眼眸闪着慈爱的光辉,凝视着小男孩。
听小男孩对她的称呼,她应该是他母亲无疑。
皑莲将眼光自那张媚丽的鹅蛋脸上移开,看向慕鸿,发现他脸色苍白,深不可测的漆黑瞳眸里有抹激动,下巴持续抽动。
就在同时,女人一把抱起孩子,新月般美丽的眼睛抬起,优美的菱唇惊呼出声:“Ben!”
皑莲知道Ben是慕鸿的英文名字,这么说,两人认识了?
某种不愉快的危机感悄然出现,她的视线落到女人抱着的小孩脸上,没有听清楚慕鸿的回答,脑子里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两张相似的脸,相似得让人无法否认一大一小的血缘关系。领悟到这点,她顿时头晕目眩,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慕鸿的心情也很复杂,不打算再见的人,忽然在机场碰面了,令他措手不及。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一时间五味杂陈。看着她风采依旧,惟独眉目之间有抹沧桑,心情难以言喻。
然而,过去想到她时,心头就会莫名纠结、疼痛,好像有把火在胸腔里燃烧似的感觉好像淡了。再见面时,除了惊讶外,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所有的爱怨恨憎仿佛都随着逝去的岁月消散,云淡风轻。
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身旁的人儿,发现皑莲脸色苍白,娇躯摇摇欲坠,他立刻伸手搀扶她。
“皑莲,你怎么了?”
“我……”她凄苦地望向他,那双星子般美丽的眼睛仍盈满对她的关心,这表示……
“这位是……”女人听到他们的交谈,改用国语询问。
“她是我的女友丁皑莲。皑莲,她是……”他顿了一下,像是在琢磨用词,最后决定道,“我的堂嫂曾缃绫。”
堂嫂?答案出乎皑莲意料,她以为他会介绍她是他的旧情人,他孩子的……她感到精神一振,先前受到的打击有如惊雷遁去,全身一松。
“你好。”她矜持地打招呼,,曾缃绫也礼貌地寒暄。
发现皑莲的目光带着一抹怀疑地看着儿子,缃绫会意地道:“这孩子有一阵子没见到他爹地,刚才匆忙间,大概是把慕鸿认错了,你别介意。他们兄弟身材和相貌都很神似。”
“哪里。”被人说中心事,皑莲顿时感到难为情。
儿子会认错老爸?倒是奇闻。不过话说回来,慕鸿跟他堂哥到底有多像?
“爹地……”缃绫怀里的孩子不甘愿地嗫嚅喊着,令缃绫有些困窘。
“若若,你看清楚,那个不是爹地。是堂叔。”
若若瞪着慕鸿,可爱的小虎牙咬着下唇。
“妈咪倒忘了你没见过堂叔。”她的话轻柔得像是一声叹息,望向慕鸿的眼眸里有抹似笑非笑,“你也没见过若若,对吧?”
“嗯。”慕鸿表情尴尬地回避她的眼光。
两人有六年没见面了,她的消息他刻意不去打听,知情的亲友也很少在他面前说起。他曾从他父亲那里得知她婚后怀孕生子,也托人给孩子送了礼物,除此之外,再无交集。
“他……还好吗?”他犹豫地问。算算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那人了。
“我已经跟项鹏离婚了。”缃绫眼神一黯,美丽的嘴唇浮起一抹苦笑。
“你们……”慕鸿惊讶极了。
“Uncle没告诉你吗?两个多月前我们在巴黎碰过面,当时他带着新婚妻子度蜜月,打算在巴黎停留最后一晚,就回伦敦。那时候我跟项鹏已经办好离婚手续。”她的表情淡淡的。
“爸爸没说。”
“Uncle大概觉得没什么好讲吧。”缃绫自嘲地说,看他的眼神复杂,“后来我回娘家,设计的几款首饰很得镇金店的欣赏,他们邀我到这里做宣传,还聘请我担任代言人。”
“嗯。”慕鸿想道恭喜,又觉得不适当,一时间讷讷的不晓得该说什么。
“曾小姐刚下飞机吗?要不要坐我们的车子?可以顺道送你们。”皑莲取出行动电话,准备打电话要司机过来接人。
“不用了,有人来接我。”缃绫指了指在角落等待的一双男女。
“那么……”慕鸿迟疑着,该说什么呢?
“你是来会女友,还是另有公事?”缃绫似乎还不打算立刻走,随口又扯了个话题。
“都有。”慕鸿微笑地说,“我住在爸爸那里。你知道他的地址吗?”
“不晓得。”她摇摇头。
“我抄给你。”想到她一个女人家带个小孩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异乡,要是有什么事情发生,恐怕找不到人可以商量,慕鸿便不放心。
“这里有爸爸的住址、电话号码。另外这个是我的行动电话号码,这个则是港英集团驻本地办事处的电话,未来几天我都会在这里办公。有什么事不用客气,随时联络我们。对了,你要待几天?”
“两星期吧。”
“嗯,有空一块喝茶。”
缃绫朝他一笑,低声要若若向慕鸿和皑莲道再见,抱着儿子走回前来接机的朋友那里。
皑莲和慕鸿走出机场大门,一辆白色的豪华房车在那里等待。坐进车里的两人并没有试图交谈,虽然皑莲很想说什么,但两人重逢时那种迫不及待想要碰触对方、将满腔的相思倾倒在爱人身上的激情已经消失了,替代的是各自的重重心事。
女人的直觉是很敏感的,皑莲总觉得慕鸿和曹缃绫的关系不简单,否则为什么离去前还热络地抄联络的地址和电话给她?
上车后,他表现得心不在焉,不复先前的热情。目光盯着车窗外的风景,好像风景比她好看似的,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觉得委屈,盼望了一个月,等待的竟是这样。
慕鸿突然转回头,看到身边的小情人眼圈红红,一脸的委屈,不禁感到诧异。
“你怎么了?”
她不想表现得多疑、好妒,不想小家子气,但泪水就这么汹涌出来,满腔的伤心控制不住地冲上喉咙。
“你不理我……”
幽怨的指控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他喉咙里,令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分外难受。
“皑莲……”他伸手将她挣扎的娇躯搂进怀里,胸口感到炽热凝重,“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突然见到她……”
“是因为曾缃绫吗?你们……”最不好的预感要成真了吗?她有种茫然无措的恐惧。
“过去的事了。”他斩钉截铁地宣告,眼神坚决“你不要多心,我现在心里只有你。”
是吗?
她还想问,他的嘴却像要保证什么似的覆下噬掉她的疑心。
“这质感好柔、好软……”
“是纯丝的。”
“贴在身上像没穿似的吧。”
“那干吗穿?”突然冒出的疑问,令两个年长的女人面面相觑。
年少的那个一双单纯的眼睛里有种不敢苟同的表情,像是不明白这件剪裁大胆、布料又薄又遮不住的睡衣有什么可取的。
“皑莲……”曹璇掩着嘴咯咯笑了起来,朝一旁的欣荷挤眉弄眼,“有时候遮也遮不住的春光,可比全都露更撩人、更具效果喔。”
“阿璇,你别教坏小孩。”欣荷脸上染起一片会意的红晕,嘴角忍不住朝上扬。
“皑莲不是小孩了,我说这个也不是坏事。”曹璇娇滴滴地说,暖昧的眼眸在眉睫下闪动,右手臂朝好友拐了一记,“怎么样?你跟萧桦结婚时,我送的那套性感睡衣派上用场了吧?”
“阿璇!”欣荷脸上退下的火苗被她的话撩拨得掀起烈焰,她白了一眼口无遮拦的朋友,这种话怎么可以在皑莲面前说?
听到这里,皑莲要是再不懂就太白痴了,粉嫩的小脸灼烧得跟母亲一样红。原来这套睡衣的功用是那个。
曹璇还在笑。
欣荷拿她没辙,担心她会说出更露骨的话,连忙转移话题。
“子靖的家人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是婚礼前的两三天。反正我们这次也是效法你跟萧桦公证结婚,本来连喜酒都打算从简,可子靖的爸妈还在,老人家虽然是跟子靖的大哥移民到加拿大十年,跟本地的亲友联络可没断过,开给我们该寄的喜帖名单,我光看着就觉得累。幸好你肯让我们假公济私地要公司的秘书帮忙,不然我铁定写得手软。”
“子靖是公司的大股东,偶尔假公济私是必要的。”欣荷抿着嘴笑,“何况名单上,公司的股东和客户就占有一定的分量。你知道吗?上回我跟萧桦只请了至亲好友参加喜宴,就被没受邀请到的亲友念,说我不给他们面子。这次,总算可以补偿了。”
原来,没被红色炸弹轰炸到的人,还会觉得受辱曹璇笑着摇头。
“你会不会觉得公证结婚太寒酸了?我跟萧桦是再你跟子靖可是第一次。”欣荷锐利地看了她一眼。
“反正我爸妈都过世了,公证结婚反而简单。”她耸耸肩。
“哎,若不是我,你跟子靖也不用拖到现在。伯父、伯母就不会因为没能看着你有美满归宿而抱憾而终。”欣荷遗憾地感叹。
“欣荷,你说这种话,要臊死我了。”曹璇要店员将她看上的衣服包起来,掏出信用卡付账,颊面升起一抹难为情的红晕,“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你跟子靖的君子之腹,能怪你吗?”
“可是……”
“别说了啦,不然我真的要找个地洞钻进去。倒是你工作那么忙,拖着你跟皑莲陪我来逛街,我才不好意思呢!”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欣荷笑眼里有抹狡黠,“反正总经理能干得很,我这个董事长偷懒陪他未婚妻逛街,名正言顺。再说,如果不是为了我跟萧桦去度蜜月,原本就该结婚的你们不会拖到十月。”
“所以我们这次度蜜月也是长假喔。”曹璇朝她眨了一下眼,引来欣荷低声哀号。
曹璇笑得乐不可支,娇眸一转,瞥见一旁闷闷不乐的皑莲,她挑了挑眉。
“是不是璇姨说得太过分,让你不好意思了?”
“没有啦……”
没有?眉眼郁结,还说没有?曹璇纳闷着,不放心地又说:“我是看你愁眉苦脸的,才说话逗你。别介意喔。”
“我……”
知女莫若母,欣荷眼一瞟,便知晓女儿愁从何来。
“别管她。还不是为了慕鸿。”
“小两口吵架了?”曹璇从欣荷那里知道两人谈恋爱的事,据说之前还甜甜蜜蜜的,怎么会吵架?
“也没吵。只是慕鸿这次回来,公事繁重,没什么时间陪她。明天就要回去了,她心里难受。”欣荷代替女儿回答。
“皑莲,别在意嘛。你们还年轻,怕没时间在一起吗?男人以事业为重,你要多体谅他。”
这些道理皑莲都懂,她在意的不是这个。
暑假期间,她住在萧家位于伦敦的大宅,慕鸿白天去上班,假日才有空带她到各处名胜闲逛,两人通常只有晚上相聚的时间。夜里,他陪她逛遍了伦敦的每处剧院和著名的大小餐馆,到苏荷区参观伦敦的夜生活,在RONNIESCOTT'S听爵士乐手演奏、演唱,街灯照明下,他们沿着牛津街走下去,感觉如诗如梦。有时候他们哪里也不去,待在视听室里听音乐、看录影带。更多时候两人待在书房里各做各的事,仅仅是这样就会让她觉得很甜蜜,因为他们在一起。
可慕鸿这次来,工作繁忙她能体谅,留给她的夜晚时间,却不像在伦敦时那么甜蜜。他总是心不在焉,她要是埋怨,他就亲亲她、哄哄她,让她觉得自己像宠物。她希望他晚几天回伦敦,他一天都不肯延,尽管语气还算温柔,表情却已经不耐烦了。
为何差别这么大?他们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眼看明天又要鸿雁两分,她这里是离情依依,他却连最后一天都抽不出空来陪她。那她盼了又盼的相聚,究竟有什么意思?
这番愁情忧思掩也掩不住地流露在眉眼之间,阴郁的双眸在心型的瓜子脸蛋上显得无神,曹璇看了直觉得心疼。
她挽住皑莲,和欣荷走出精品店,语气像是要鼓舞什么似的活泼明朗:“别多想了。为了感谢你们母女陪我逛街,我请你们喝下午茶。”
“好呀。”欣荷欣然同意。
“前头那家饭店的下午茶很不错。”她带两人朝位于车水马龙干道上的五星级饭店走去。
距离饭店门口还有十几步的距离,皑莲注意到停在门口的一辆白色房车,司机正下车,绕到另一端的后座车门等待。
她眼皮一跳,认出是萧桦安排来接送慕鸿的司机和轿车。
司机像是在等人,这么说慕鸿在饭店里。
这么巧!
她欣喜地望进剔透明亮的自动门,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从那里走出来,她几乎要上前喊住他,但那道招呼并没有机会溜出舌尖,喉头即被他身后所跟随的女人影像给卡住。
她惊愕地怔在原地,看着慕鸿抱着小孩钻进司机打开的后车门,身后的曾缃绫也跟着坐进车,然后司机上车,车子随即启动,扬尘而去。从头到尾,慕鸿都没有看她一眼,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看到她。
“那不是慕鸿吗?”曹璇小声地问,“他抱的小孩和那个女人是谁?那个小孩看起来……”
“是曾缃绫跟她的儿子若若。他们是慕鸿的堂嫂跟侄子。”欣荷解释道,“那个孩子脸上还戴着呼吸器,会是病了吗?”
“我们问问饭店的职员。”曹璇建议道?转向皑莲,发现她仍怔在原处,“皑莲,进来呀。”
被动地被拉进饭店里,皑莲心思混乱,曹璇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彼方传来。她听得见也看得见她跟母亲询问大厅的柜台人员,后者并没有给她们确切的答案。她听着、看着,声音和影像在神智间飘浮,但虚无得什么也抓不住。
慕鸿说:“过去的事了。你不要多心,我现在心里只有你。”
可是他却来找曾缃绫,他的——
她一怔,他说“过去”,也就是说曾缃绫是他的过去?!
这个意念震动了她,脆弱的芳心突地刮起一阵旋风,又惊又痛。
“缃绫和若若?没错,我们在克里昂饭店碰过面,当时小若若差点撞上我。看见那张小脸时,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萧桦的私生子呢!”当天她接慕鸿回萧家,在饭桌上,她提到在机场巧遇会缃绫母子的事时,母亲开玩笑地说。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缃绫是我的晚辈,给人听见会惹来议论。”萧桦没好气地说。
“我说的是实情。那孩子的确长得像你。”
“欣荷,我已经解释过了。”
“好嘛,只是开玩笑!”
母亲和萧桦的交谈声徐徐的从远处飘来,皑莲还记得慕鸿在餐桌上一直很沉默,几乎没说什么话。接下来的几天,两人见面时,也显得魂不守舍。难道曾缃绫这个“过去”,就是造成他失常的原因?
所以,他没空陪她,却有空来找曾缃绫?
所以,所以……
泪水模糊了皑莲的视线,啃噬着肝肠的委屈和伤痛从胸腹处迅速蔓延,很快地,全身无处不疼,强烈的痛楚不断膨胀、膨胀,好像随时都会将她撑破。
慕鸿正在讲电话时,皑莲像个火车头似的冲进办公室。他朝追着她进来、表情气急败坏的秘书打了个“没关系”的手势,与话筒的声音做最后的确认。
他挂断电话,转向她们。
“萧先生,车子已经在楼下等了。”秘书恭谨地报告。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是。”
秘书一离开,汹涌在皑莲胸臆间的委屈和怨恨再也无法忍耐地爆发出来,眼前似有一片红雾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瞪着有好几天没见面的慕鸿,他表情平静得像成天都有个发怒的女朋友冲来找他理论似的,仍是不慌不忙地收拾桌面,将最后一份文件放进随身手提的公事箱。
“你……”
“我急着赶飞机,有什么事我们车上谈好吗?”他猿臂一伸,将挂在衣架上的西装拿到手上。
“赶飞机?”紧绷的声音从她喉头升起,钻出紧咬的牙缝。他说要赶飞机?
“嗯,我要回伦敦了。我以为你知道。”他穿上西装,语气平静。
“你以为我知道?”皑莲模仿他的语气,娇美的小脸气得扭曲。
“爸爸没跟你说吗?”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在最后一分钟赶到你办公室!”她气急败坏地回答,只要再迟一会儿,她连他离开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皑莲,不要在这时候跟我吵,我已经很烦了。”其实她一进门,他就看出她在生气,问题是他根本没时间理会甚至安抚她的怒气。
“你很烦?”他的话引发了皑莲最激烈的反应,将她最后的一丝理智给淹没,悲痛地呜咽出声,“你很烦?见到我就烦,去见老情人就不烦!萧慕鸿,我今天算是认清你了!”
“皑莲,你胡说什么!”她的指控让慕鸿几天来承受的压力像进出瓶盖的香槟酒般狂喷出来,他脸色铁青。
“我胡说?难道你否认这几天不是跟曾缃绫在一起?”悲痛的泪水禁制不住滂沱落下,在她脸上泛滥成灾,“那天我看到你抱着若若冲出饭店,后头跟着曾缃绫……”
“既然你都看到了,该知道我是抱若若去看病,还在胡思乱想什么?”慕鸿气恼地道,他这辈子最讨厌应付的就是这种无理取闹的误会了。
“就因为我看到了,才知道你跟曾缃绫的关系!”皑莲语音破碎地说,“我什么都知道了。她是你的过去,妈妈从萧叔叔那里得知,她是你刻骨铭心的初恋……”
“既然是过去,就是过去了!你在跟我吵什么?”慕鸿看她掉眼泪,心里不好受,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
“不,她没有过去,”她悲伤地摇着头,“她始终存在,是你心里的最痛。所以,你去饭店,在我求你空出最后一天陪我,你坚持说没空后,你去找她……”
“那是因为我跟人在饭店里谈事情,顺便拨了通电话给缃绫,跟她说我隔天要回伦敦的事。她在电话上哭着说若若不对劲,那种情况我能拒绝吗?若若气喘病发作,还因为感冒并发了急性肺炎,昨天才脱离险境……”
“所以,你可以不理会我苦苦地求你多留几天,却为了曾缃绫母子而留下来……”
“皑莲,那是两回事。她们在这里举目无亲……”
“谁说的?萧叔叔不是她的长辈吗?为什么就要你亲自照料,甚至忙到没空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的去向?你知道当我看见你带着曾缃绫母子离开,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我心里有多难受吗?我一直在家里等,想你会给我一个解释,但我等到的是什么?是萧叔叔透过妈妈告诉我,你今天要搭机回伦敦!”
“皑莲,我当时真的没有看到你。我……”
叮铃叮铃的内线电话声响起,慕鸿只得暂停,先接电话。
“萧先生,司机在楼下等你很久了。”秘书提醒他。
“我一会儿就下去。”慕鸿简短地回答,再度转向皑莲时,烦躁地往后爬梳散落到额际的发丝,“我知道自己冷落了你,但我真的没时间了。”
“是呀,对我就永远没时间,对曾缃绫就有时间。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你有空才可以得到你一两个爱怜的眼光、拍拍头的宠物吗?”
“皑莲,你不要胡说八道了,我真的生气了喔。”他绷紧脸,拿起手提箱,“有什么话我们车上说,我得赶飞机。”
“听听你的口气,根本就把我视为方便时的消遣。为什么曾缃绫可以得到你全心、完整的注意力,我就只能配合你的时间?”她悲愤地诘问。
“你不要无理取闹了!”
“我无理取闹?”某种冰冷的东西在她心里流淌,冻住了她激动的心,冷僵了她全身的每一处。
“在你眼里,我就是无理取闹是吗?”她悲痛地问,“那么曾缃绫呢?她不也曾无理取闹过,完全不理会你的解释!”
“你答应过要信任我,现在却说这种话!”慕鸿被她一句句的进逼激起了火气,“还自以为是地判定我有罪,皑莲,我真是信错了你。”
震惊凌厉的掌掴过来,她惊愕地后退,他竟然敢这么说,敢这样指责她?!
“是的……”悲到极点后,她反而笑出声来,泪水自她眼中进射而出,更加模糊了她的视线,“你是信错了我,就像我信错了你一样,从头到尾都是个误会,就像曾缃绫过去误会你一样!只是你们的误会解开了,打算从头开始,我们的误会却永远继续下去!”
“你在胡说什么?”看到她那副表情,慕鸿不禁忧虑起来,伸出去想安抚她的手,却被她一把拨开,让他懊恼极了。
“我没有胡说!你根本就是对曾缃绫余情未了,现在她离婚了,你想跟她破镜重圆。还有若若,他……根本是你的儿子,你再也骗不了我了!”
他惊愕得无以复加,像是不明白这种话怎么会从她嘴里说出来。过去的梦魇再次朝他张牙舞爪,他还要再经历一次吗?
“该死的!”他眼里扬起阴郁的风暴,扬起手掌,却怎么样都无法掴下去。
这举动看在皑莲眼里,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
他竟为了曾缃绫想打她!
她看进他烧灼着怒气的眼睛,阵阵寒意包裹住她的心。
“我恨你!”她呜咽出声,倏地转身狂奔出去。
慕鸿呆了一下,回过神想追出去,走到办公室外,看到秘书嗫嚅着想说什么的表情,随即冷静下来。瞪着皑莲消失的背影,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前还有比安抚皑莲更急迫的事件等待他处理。
然而,她受伤的表情却像咽不下的鱼刺般梗在他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得,只能任那股痛一点一点地蔓延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