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安向自己发誓,坦承的话到了舌尖,真的,真的,不知为何,就是吐不出来。
於是又一个机会错过。
接著,便告诉自己:下次。下次我一定把握适当时间,向她坦白。
“金医生,你的西装你穿回去了,那我的呢?”阿本来他办公室找他。
他那天晚上回去,阿本不在,门户大开。
不过他那矮矮的违章建筑里也没啥可偷的。
“你的西装和领带统统送洗了。”
“哎呀,会把骨董的古味都洗掉了啊!”
少安把洗衣单据给他。
“哪,就在你家附近那家洗衣店,钱我付过了。洗衣店老板,看起来三十多岁,他认得西装哩,说和它的主人很熟。真不简单,一年送洗一次的西装。他记性挺好的。”
阿本脸红得烧上耳根。
“洗衣店老板的哥哥是做西服的,他刚好也在那。他说既然我是你的朋友,我若去做西装,他算我六折呢,是他开幕大特价时的折扣。我还沾了你的光。”
阿本搔著头傻笑。“歹势啦,你的五百块,我还你一半好了。”
“我付了三个五百块哪。不过没关系,说好了是租金嘛。哦,还有,你的车在修车厂。修好它的修车费,足够再买一部二手小货车了,比你现在那部性能要好得多。”
阿本仍是搔头,红著脸嘿嘿笑。
“我没钱买车啦,它破是破,是人家不要了,免费给我用的,载货而已嘛,四个轮子可以跑就好。”
“很多零件都有毛病,载货也很危险。车子牌照也过期很久了。你运气好,没碰上警察过,我运气就没这么好了。”
“啊?”
“放心,没被警察抄牌或扣留,不过你最好别再开它了。”
阿本苦著脸离开金医生办公室。
早知道不借给他了,贪赚五百块钱,这下载货的工具没了。
他们有钱人哪里会开旧车呢?那部破车,他开了几个月都没事。
员工福利委员会的周主任叫阿本去。
“听说你早上天不亮载货、送货,白天在医院上班,晚上还在念高中补校?”
阿本以为他兼差和读夜校没有事先报备,犯了医院员工哪条规定,不敢答腔。
周主任又说:“你的车子再开会出问题,迟早给警察抓去。”
阿本懊悔死了。
那个花花公子金大少,那么有钱,赚他几百块租金,他不爽,用这么卑鄙的方法报仇。
“你把这张表填一填,拿去给金医生签字,再拿回来。”
完了,完了。
阿本拿著表,没看也没填,跑回金医生办公室。
“金医生,我错了。你的三个五百块我还给你。我实实在在对你说,西装不是我阿公的阿公的,领带是在夜市地摊买的,九十九元。你不要扣留我的破车,也不要开除我好不好?”
少安啼笑皆非。
“谁说要开除你?我不是告诉你了,你的破车在修车厂嘛。你手上拿著什么?那应该是要给我签字的吧?”
阿本要哭出来了。
但他咬咬牙,把少安桌前的椅子一拉,自己坐下,在少安桌上填表。填完,丢到他面前。
“好,开除就开除嘛,一个清洁工而已,没什么了不起。车子你要,送给你好了。你有钱,就可以这样欺负人吗?我阿本不会一辈子做清洁工的啦。”
“我相信你不会。”
少安在表上签名盖印,连阿本还他的钱,一起递回给他,叫他回周主任那儿去。
“他们说得没错,金大班,金大少,你是个花花公子,败家子。我还帮你说过好话呢。我阿本真是有眼无珠!”
阿本气愤填膺地回到周主任办公室。
周主任看看他拿回来的申请表,对他和蔼可亲的一笑。
“行了,你拿著这个,到会计处领你的贷款,赶快买部新车去。”
阿本呆住了。
“贷款?买新车?”
他赶快仔细看那张表。员工贷款申请表。
不,原来是一份“员工奖惩表”,奖惩二字画去,有人另以黑笔写上“贷款申请”四字。
“是金医生的意思。”周主任告诉面前目瞪口呆的年轻人。“你勤勉上进,精神可嘉。他特别交代拨一笔款辅助你,勉励你努力奋发向上。这笔贷款,你可以无息分期摊还。”
阿本热泪盈眶地又回少安办公室。
“金医生,我又错了。我实实在在真的有眼无珠。你是个大好人。”
“嘘。”少安说:“小声点。你可别声张,不要告诉别人。你要是破坏了我的‘败家子’名誉,把我弄成了大善人,我可真要开除你哦。”
阿本咧咧嘴。“败家子是别人说的,他们说的时候,我真的有说你的好话。”
“所以别人升官发财,你只能当清洁工。下次不要再充好汉。舆同事相处,要随和才好,明白吗?’
阿本又搔他的头。“不明白。”
“不要紧、只要记得买了车子,要检查後车灯亮不亮,车牌有没有挂好。除了车子喇叭,其他东西都不得乱响。”
这个诙谐的调侃,阿本明白了。
他呵呵地笑。“下次你再借车,金医生,我给你打八折。”
“哟,多谢你了,这正是我贷款给你买车的目的。”
晚上他和孟廷还有约呢。
这次她要来医院接他。
他得想个好借口阻止她去他的住处。
虽然他爷爷肯定很乐意见到他交到一个名门大家闺秀,他真心属意钟情,考虑娶为牵手的好女人。
◎◎◎
孟廷在家紧张得半死地等沈雁回来。
一听到钥匙插进匙孔的声音,她马上冲去拉开门,害沈雁差点跌进来。
“你终於回来了!”孟廷大叫。
“从来也没如此热烈欢迎我回来过。”沈雁咕哝,故作若无其事,并摆出男主人下班回家的姿态。“拖鞋呢?茶呢?洗澡水放好了没有?”
沈雁一屁股倒坐进沙发。
“哎,忙了一天,累死了。晚饭烧好了没有啊?报纸!报纸呢?动作太慢啦!”
孟廷当真给她拿了拖鞋来,又倒了一杯水。
“你几时回家来要看报纸了?我们也没订报纸。而且你知道我晚上有约会的嘛,烧什么饭?”
沈雁板著脸。“洗澡水呢?放了没有?”
孟廷张大眼。“你都是淋浴的,怎么忽然要放洗澡水了?真的要放吗?”
沈雁噗哧笑出声。“有事求人,就一点骨气都没啦?任人把你当女佣使唤。”
孟廷瞪她。“你美得哦,给你当女佣?我以为你真的累了,看你脸白得像鬼。”
沈雁做个鬼脸。“我今天是演鬼呀,抹了满脸白粉,来不及卸妆,就忙著赶紧办你的事去了。”
“办我的事?”
“嘿,你忘啦?早晓得你不当一回事,我才不去献美人计呢。”
“这又演的是哪一出啊?”
“你不是要约会吗?还要去接那个巴黎,不是吗?女大亨怎可寒酸?我替你借车去啦。”
“借……真的?你帮我借了一部车来?”
“可不是!加长型凯迪拉克,剧团一位赞助者的车,看我沈雁的沉鱼落雁的大面子,出借一晚。”
加长型凯迪拉克!
“我不相信。”孟廷半信半疑。“这么名贵的车,人家怎么肯借?”
“咦,你小看我的魅力?不单有车给你女大企业家充场面,我还给你找了个司机供你差遣。”
孟廷垂头丧气。“我急死了,你还在这消遣我。你看这个。”
她递给沈雁一份报纸。
“哟,真的有报纸啊。为你忙了半天,还忙得有点代价。看在你服务周到的份上,我……”
“不要闹啦,你看这个新闻呀。”
沈雁看向她手指的大标题。
“‘金’字招牌摇摇欲坠。”她念。“有台风要来啊?谁家招牌要掉下来,关我何事?”
“你除了演戏,也关心一下时事好不好?金氏是个跨国大集团啦。”
“这个集团有意赞助我们剧团吗?”
孟廷翻翻眼珠。“以‘金氏’原来的财力,可以买下十个你们这种剧团都不止。”
“哟,对不起哦。要赞助,我们乐意接受,并致赠一张感谢状和一面锦旗,但本剧团是非卖品。”
“‘金氏’要破产了。或者至少谣传有瓦解之虞。”
“那就算了,事不关己。”
“沈雁!”
“干嘛啊,要我乐捐不成?人家的集团要瓦解,你急个什么劲?你打算收购吗?真当你自己是女大亨啦你?”
“一个财力雄厚的企业集团破产,你知道那表示什么吗?”
“大地震?”
“差不多。会影响整个企业界,股市就要大地震了。想想,有多少边缘人会遭殃?”
“我对统计数字没兴趣,也没钱玩股票。”沈雁瞪住她。“你不会是发烧股友吧?”
“我有那么大的冒险精神,就去参选立法委员了。你妈妈不是很热中股票买卖吗?”
“哦,对喔!”沈雁喊。“这个‘金氏’是真要倒,还是只是谣传?”
“不知道。这个消息是我们老编一个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
“可是……”沈雁这才看到孟廷拿给她看的是纽约的太阳报。“哎哟,我的英文已经好到看见英文把它当中文了。”
“老编要我在消息传回来,在本地爆发之前,赶快找点东西出来。而今晚“金氏’集团的一个在台贸易机构,有个新公司成立酒会,我奉命去探虚实。”
“这可怪了,既要破产,还成立新公司,谣言不攻自破嘛。”
“不,据说这个新公司是将收购‘金氏’的另一财团的开张大吉之作。”
“咦,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传播媒体的空城计说词。什么据说、谣传、传言、据闻,全是空穴来风。”
“我是捧人饭碗的,你尽管駡吧,我反正不痛不痒。”
“你是饭碗里的一粒米,脱不了干系。”
“怪我干嘛?消息又不是我传出来的,何况我们老编又没有藉此便大作文章,他要我查探真相哪。”
“咦?我们在这争执个什么劲?‘金氏’若不是真的破产,又不会分给我们一份。”
孟廷一笑。“会哦,财迷心窍。”
“你要查访消息,还不快去?搞不好在酒会上认识个亿万富豪,正好报王二麻子一箭之仇。
“看你对他念念不忘,这个仇你去报好啦。”
沈雁跳起来。
“可以哦!我替你去参加酒会。我还没演遇记者呢。实地演出,一定比在舞台上更具临场感。”
“不行,不行,我要找的替身是……”
“这么久还不下来,在蘑菇些什么呀?”
凌志威走进来。
“还没打扮好?唉,我应该算钟点费的。”
见他穿著黑西装,慎重的打了领带,又听他如此埋怨,孟廷失望的呻吟。
“你们要出去啊?唉,我完了,这下子我没指望了。”
“她干嘛?”凌志威问沈雁。“好像世界末日来临了似的。”
“我找了你一天呀。”孟廷继续绝望地呻吟,“本来你是我仅有的一线生机,我唯一的希望,现在完了,我死路一条。”
“搞了半天,你对阿威有兴趣呀。”沈雁说,笑咪咪地。
凌志威却紧张起来。“喂,喂,别一波才平,又在那无地生波好不好?”
“你以为生大“波’那么容易吗?”沈雁白他一眼,“男人,成天就想著女人的“波’。”
凌志威哭笑不得,向孟廷求援。
“孟子,你就行行好,赶快装扮妥当,我们好出门了,免得我在这说不过她,一会儿再来个言多必失,又要起风云变。”
孟廷化忧为喜。
“老编找到你啦?谢谢你肯替我出场,阿威。我不会忘记你的。改天再好好谢你。”
凌志威茫茫然。“老编和你的约会有什么关系?怎么叫做我替你出场?出哪一场?”
沈雁笑弯了腰。“哗,我今天才知道阿威如此多才多艺。能当司机,又能当替身。”
“嗄?叫我当替身,替孟子去约会?有没有搞错啊?”凌志威喊。
孟廷又怔住了。“你不是要替我去参加酒会吗?”
“什么酒会?”
“那你穿得这么隆重干嘛?”
“雁子说你需要个临时司机壮大声势嘛,我不得不屈就啰。”
“司机?你当我的司机?”
“我就说我不像嘛,扮你的地下情人还差不多。”
沈雁一拳挥过去。
“哎哟,我说的是‘假扮’,假的嘛。”
“假的也不行,要是弄假成真呢?”
“喂,我可不捡剩菜的。”孟廷抗议。
“什么剩菜?我还没用遇他哪。”沈雁喊。
“你们也太欺负人了吧?”凌志威一脸委屈。“叫我当司机,扮随从,还要在口头上占人便宜。”
“咦,他还吃亏了呢。”沈雁咯咯笑。
“孟子,你说什么酒会?”凌志威问。
◎◎◎
“不是我不肯陪你,爷爷。我今晚真的有个很重要的……”约会。
爷爷会说:带她一起去,顺便让我见见她。
“手术。”少安不得不撒谎。
老人家瞅著他。即使有所狐疑,他爷爷也没说出来。
“你晓得这个酒会的重要性吗?”
少安最怕爷爷这种不愠不火的语气。
“以往我从来没有强迫你出席这类场合,对不对?不管代表你爸爸或公司。”
谁也无法代表金超群,正如没人能成为金超群。
“爷爷,‘金氏’有危机的谣言,以前也传遇,你都一笑置之,不予理会,最後总由事实堵住滥播谣言的口,这次有何不同?”
金永铨欲言又止。
“消息从美国传来,爸爸若有意澄清,在那边便已出面,他不也一如过去,保持沉默?”
“他不在美国,他在瑞士。”
“我相信他也看到了报纸。”
金永铨思考著。
“爸爸没有任何表示,你久不出现社交场合,忽然在这个当儿在酒会露面,只怕更助长谣言,被好事者说成表态,岂不成了越描越黑?”
金永铨看著少安,缓缓点一下头。
“你有何意见?”
“意见?”少安笑。“对生意,对应酬,我都是门外汉。”
“你最擅长约会、泡妞。几时泡个结果出来?”
“我不泡妞已经很久了,爷爷。”
“很久是多久?一个星期?一个月?”
“我得看一下我的行事历。”
金永铨掀掀嘴唇。“你在医院做的一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严厉的说:“设立奖学金、生活津贴基金,提高员工福利金。你搞什么?慈善公会?”
“爷爷,医院有个和我同名同姓的家伙,也是心脏外科医生。他恶名昭彰,素行不义。你把他和我弄混了。我是金家子弟,我会做那些无聊事吗?”
“嗟,花花公子、风流大少,这些外号指的也是他了?”
“绝对是,爷爷,相信我,我是清白无辜的。”
金永铨瞅看他半晌,然後仰头大笑。
“今晚这个很重要的‘手术’,‘病患’多大年纪?做什么的?”
少安避重就轻。“爷爷,我替病人开刀,难道还挑年龄、职业吗?对我来说,不过是躺在手术抬上的一具躯体,无性别之分。”
“我倒不知道我有个‘无性’孙子。”
金永铨鼻子喷著气上楼去了。
心里,老人家可乐著。
这小子,以往提到他交往的女人,他一口承认,只是不承认她们的重要性。这次这个,不仅全面否认,还眼也不眨的瞎掰。
他漏气就漏在不眨眼睛。那对眼睛闪闪发亮。
金老先生想到他初遇他的老太太的情景。她美好得使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闪闪发光。
◎◎◎
孟廷并不想摆出如此阔绰的排场,可是沈雁一番好意,已经把车借了来,还大方的出借男朋友,充当她的司机,她若不接受——
“我翻脸啦。”沈雁说。
因为她得设法提早结束和少安的约会,赶赴酒会。这个酒会,主办者已声明,不对外,只有持邀请帖的人才能入场。
老编不知自何处弄来一张邀请帖。不论如何,受邀的必是贵宾之流。
“你就当冒牌女大亨冒到底吧,坐一部豪华大轿车去,正好符合身分。”凌志威说。
於是孟廷被说服了,上了教她浑身不舒服的豪华座车。
“你干什么一直制造噪音?”
五分钟後,凌志威自驾驶座,透过麦克风对她抱怨。
她吓了一跳。
“谁?谁在说话?”她转来转去,对空中发问。
“我呀,你的司机,大亨小姐。”
“你的声音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好像得了重伤风?冷气太强了吧?”
“你别土了好不好?你听到的是经由麦克风传出的声音,当然会有点失真。”
“坐在这部车里,何止失真,根本真空。为什么要用麦克风?”
“我们中间有块隔音玻璃,不用麦克风,没法交谈。你也可以关掉你那边的麦克风,这样我就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你为什么不要听到我的声音?”
“你的声音没问题,而是你制造出来的声音教人起鸡皮疙瘩。那是什么声音,嘎吱嘎吱的?”
“你说这个吗?”
她在皮座椅上忽前忽後、忽左忽右的移动臀部。
“停、停、停!妈呀,你在做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我坐立不安。”
“那个嘎吱声很恐怖。”
“对不起。”
孟廷找到对讲机按钮,按了“OFF”键。
“现在你听不见了吧?”
他没回答。
然後她想到她关掉麦克风了。
她又打开它。
“这些机关太烦人了。我知道加长型车子比一般车身长,可是没有长到非要用麦克风交谈吧?你那边离我很远吗?”
凌志威笑著。“这是车主保护隐私的装置,如此司机就听不到他在後面说或做些什么。”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样子,使我觉得我好像被囚禁在一间密室。”
“有个绿色按钮,你按下去,玻璃就会下降。”
她照做。
“乖乖,这个车主一定很喜欢玩电动玩具。”她吐舌道。
凌志威大笑。“现在你可以开掉麦克风了。”
“这很像电影里黑手党首领的座车。你想它是不是防弹?”
“我不知道。要试试吗?”
“怎么试?”
“车子里说不定有枪。”
“算了吧你,这是台湾,不是美国。在美国,也不是每个州都能随身播带枪械的。雁子居然能借来这么一部车,吓死人。”
“这还不是台湾最气派、豪华的车呢。”
“要是少安看了,不敢上车,怎么办?我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了?”
“雁子跟我说过你在巴黎认识的这个人。他是医院的清洁工?”
“是啊。”
“你不要金龟没钓到,反被人钓了。”
“我从来也没钓金龟的念头。少安不是那种人,他……你看到他就知道了。”
“他脸上写了‘我有骨气’?”
“我说去医院接他,他和我约在公园门口。”
“这就表示他是好人?”
“你怎么和雁子一样奇怪。我有什么好给人家骗,值得人觊觎的?”
“你呀。对我和雁子来说,你可是千金不换,比黄金万两还值钱。”
“哦,阿威。”
“感动就好,不要流涕呀。是这个公园吗?”
“对,对。站在那边,那个穿灰色西装的,就是他。”
凌志威瞄穿灰色西装的男人一眼。
“长得挺一表人才,当然了,跟我比……”
“还差一点。”
“嘻嘻,我其实是要说不相上下啦。”
车才停妥,孟廷便急急要开门。
“嘿,你干嘛?”凌志威阻止她。“坐著别动。你有个司机兼随从在这哪。”
少安不是没见过如此巨无霸轿车,但没想到孟廷的座车如此……惊人。
更没料到她还有专任司机。而且她的司机高大英俊。
凌志威一声不吭,打开後座车门,做个手势请少安上车。
少安弯身,看到车内坐著孟廷,才向凌志威道声谢上了车。
“哇,有一会儿,我还以为我被绑架了。”
孟廷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位是阿威。阿威,这就是少安。”
“你好,阿威。”少安一手伸向驾驶座。
“你好,金先生。”凌志威恭谨而礼貌。“小姐,请问接下来去哪?”
孟廷教他做作的谦卑惹得几乎笑出来。
凌志威接著又说:“沈秘书为你和金先生在‘塞纳河畔’订了位子,要直接过去,还是……”
少安吓一跳。“我们要直驱巴黎吗?”
“‘塞纳河畔’是一家新开的法国餐厅,金先生。”凌志威说。
孟廷不知道有这回事。
怪不得沈雁坚持她穿上这件丝缎裙,且将她的道具首饰拿来借她佩戴。
“不,阿威,我们要去少安家……”
“不不不,”发现自己的语气太急迫,少安连忙停一停,微笑道:“孟廷,既然你的秘书安排好了,我们就去这家新开的餐厅吧。”
“可是……”
“我十分怀念我们在巴黎的快乐时光哩。不妨当作旧地重游,好不好?”他几乎是在拜托了。
孟廷也是。在巴黎时,他们多么无拘无束啊。
“好,阿威,那就麻烦你,我们去‘塞纳河畔’吧。”她对少安温柔地笑著。“我们下次一定要去你家哦。”
“一定,一定。”
他悄悄抹一把冷汗。
“你的车子非常壮观,孟廷。”
“噢,它其实不是我……”
凌志威打断她。“你喜欢吗,金先生?”
“很不错。相当……舒适、豪华。”
少安极端反对这种大而无当的交通工具,除了外观耀眼醒目,一无是处。
他有点失望。想不到孟廷也是个讲究表面排场的女人。
“你有这么‘便利’的大车,又有位专任司机,怎么还会需要拎著公事包在马路上奔跑呢?”
他还比较喜欢那幕景致。
“阿威不是……”
凌志威又打断她。“小姐,冰箱里准备了饮料和香槟,也有啤酒。金先生,要喝点什么吗?”
“我以为你不喝含酒精的饮料的。”
“我是不喝啊。这车子是……”
凌志威再度插嘴,“车子里的酒类是为和小姐同座的客人准备的。”
孟廷瞪起眼睛。
少安满不是滋味。
她常常在座车内“招待”客人吗?
“此刻塞车,到餐厅还有一段路,两位不妨先来点餐前饮料。”凌志威建议。
“阿威……”孟廷想叫他闭嘴。
“好主意。”少安闷闷不乐,但假装愉快。“我来些啤酒好了。”
“啤酒。好吧。”孟廷无奈地说。
她随便揭开一个看起来像门的东西,里面却是一具电话。
“你要打电话给谁吗?”少安问。
喝,她可真忙。
“我……呃,我不知道冰……”
“金先生,我们小姐担心啤酒不够冰。”
孟廷瞪著他。
忽然,她想到她可以升起隔音玻璃。她按下按钮。
“少安,我必须告诉你……”
她的声音从麦克风传出来,把她自己和少安都吓了一跳。
凌志威忍住笑。
“对不起,小姐。後面重新布置过後,一些按钮都移了位子,我忘了告诉你。”
电话这时忽然铃铃响了起来。
孟廷跳起来。
车子不是她的,她无法决定要不要接。
“你不接电话吗?”
少安替她拿起话筒。
她赶快拿过来,砰地放回去。
凌志威在前面偷笑。“金先生,我们小姐约会时不接电话的。”
“阿威。”
“是,小姐?”
“闭嘴。”
少安反而挺喜欢她的司机。
有这么个话多、爱搅和的司机,她的後座约会,大概十个有九个会告吹。
“孟廷,你有个好司机。”他说。
“多谢金先生夸赞。”凌志威说。
孟廷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