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完的家长一个个接走自己的孩子,隊伍的尾巴是强尼。
「下星期二见,强尼。」芷乔用英文说。
「下星期二见,蜜斯颜。」四岁的强尼也用英文答。
她抬头想对强尼的母亲打招呼,却见到强尼的叔叔林毅,正一脸笑意地站在那裹。 她心中暗暗叫苦,今天又具星期六了吗?他又要鍥而不捨和她定星期日的约会吗?
「嗨,颜老师,明天国家剧院耍演出「哈姆雷特」,我知道你明天没炉,能不能请 你赏光,顺便为我解读莎翁呢?」他展开一抹灿烂的微笑说。
「我也不懂莎士比亚。」芷乔客气地说:「而且我从来不和学生家长约会。」
「我不是学生家长,我只是强尼的叔叔,这也不行吗?」他散作委屈说。
「当然,叔叔也是九族之一。」在柜台的子娟忙来替芷乔解围说:「我们每位老师 在进这个儿童美语中心时,都签下一份契约,不准和学生九族之內的亲友约会,否则就 会被炒魷鱼。你这样纠缠,不是存心要毀掉我们颜老师的事业吗?」
「我从来没听过这种规定,你们一定在骗我吧?」林教仍不死心说。
「信不信随你。但一个人若不愿意听实话,就只好被人骗啦!」子娟双臂交握胸前 说。
「子娟:」芷乔不想扯破脸,拉拉子娟,再对林教靚:「林先生,很抱歉,我真的 没有兴趣,你还是快带强尼回去吧!」
「有「九族法」又怎么样?暑假以后,颜老师就不教强尼了,到时我再来约她!」
林教的话是针对子娟说的。
总算送走那自命潇洒的宝贝蛋,芷乔松了一口气,走回教室,准备星期一的教材。
「这个林教他真是神经有毛病,人家都说得那么明显了,他还来死皮赖脸,智商八 成比一头笨牛还低!」子娟跟在她身后说。
「你也不必把话说得那么绝嘛!」芷乔好笑地说。
「不下猛药怎么行?难不成你还要像燉中药一样慢慢熬,熬到大夥一命嗚呼吗?」 子娟又加一句,「还记得爱咪那个离了妈的宝贝爸爸吗?你就是人客气了,结果搞得他 一来,你只好往桌子底下躲,差点没办法收拾,你还要再来一次吗?」
「什么事被你一说,都变得好夸张。」芷乔摇头说。
「看到你,我才觉得女人还是漂亮些吃香,天天有人追,生活也比较多彩多姿。」 子娟说。
「漂亮有什么用?除去这外表,不过是一副空空的脑袋而已,才教人憎恶呢!」
芷乔收好最后一叠讲义。
「你?空空的脑袋?才怪!你是我见过內涵和气质都一级棒的女孩之一,其搞不懂 你为什么常貶低自己,又那么没信心呢?」子娟不以为然。
再说下去就太复杂了,美语班里没有人知道芷乔患了失忆症,地故意忽略这个问题 ,假装勿忙说:「我真的得走了!待会任老师要借「鵝妈妈」和「小熊维尼」的录影带 ,我钥匙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子娟右手做个OK状。
走出美语班,芷乔放慢了脚步。她常常如此,站在街头,就有茫茫不知所从的感觉 ,因为天下之大,却找不到她真正归属的地方。
如一片落叶,离了枝干,就无法昂昂挺绿在芎苍下。
沿着大马路,过一个红绿灯,医院大楼的一角就遥遥在望。三年半前她离开那裹后 ,每回再见,仍忍不住那种揪心伤痛的感觉。
她在医院住了六个月,始终没人来相认,也始终没有恢复记忆。大家猜测她从国外 回来不久,但再怎么说,一个未成年的女孩也该有人来找寻才对呀!
除非……除非她是被恶意遗弃了。
出院后,她住进颜家,颜爸爸是她的主治医师,颜妈妈黄慧恭是她的心理治疗师, 待她情同手足的芷丽更不用说了,东一声妹妹、四一声妹妹,根本不让她有选择的机会 。
问题是,她还能去哪呢?收容所,还是孤儿院?
感谢上天,她还有颜家的爱护,他们甚至给她姓名,颜芷乔就成为颜家户口名簿上 新收养的小么妹了。
那天,他们出去吃庆祝大餐,芷丽还说了好几次:「妹妹,你终于「登记有案」了 !」
四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她修了一些炉,也找到一份单纯又能胜任的工作,但却一 直无法找回自己。
书上说,按照她身体进展的状況,没有理由不能在短期內恢复记忆:若迟迟无法与 过去的人和事连系,有可能是记忆太不堪,所以她选择遗忘的结果。
「就像蜥蜴碰到危险时自断尾巴,保命呀!」芷丽替她分析,「或许你想不起来反 而更好。」
「可是蜥蜴的尾巴还能再长,我的过去却只有一个,怎么能失去呢?」芷乔挹郁地 说。
不管是好是坏,她渴望知道。唯一看尽一切的木娃娃又不能言语,芷乔常瞪视它良 久,想探出个蛛丝马跡,但黑暗就是黑暗。
彷彿这世界联合起来,共同隐瞒一个秘密,把她排拒在外,那种孤独及失落感,无 论如何正常或温馨的生活,都无法弥补。
颜家是个宽广有庭院的住宅,长着黄花的槐树和盛放着串串紫红花的紫薇树,都伸 到墙外来,带着初夏将至的热闹。
芷乔脱鞋进门,室內静悄悄的,只有书房亮着灯光,传来模糊的说话声。
颜象的两个儿子,一在台北行医,一在波士顿定居,都各自结婚生子了。唯一的女 儿芷丽于去年赴洛杉矶读书,家裹就剩芷乔这个义女了。
「去!去!我们二老有芷乔就够了,她出你还温柔帖心呢!」慧恭迭女儿去机场时 ,红着眼眶说。
少了芷丽的爽朗笑声和热情率百,日子确实冷清许多,像会跑会跳的心太阳不见走 近书房,芷乔才渐渐听出是慧恭的声音。
「嘿!快一点,是芷丽,她正在等你呢!」慧恭一见到她,就挥着手上的电话说。
芷乔忙跑过去,接过话筒就说:「嗨,我是芷乔。」
「暧,我终于等到你了。我昨晚一夜没睡,好不容易捱到天亮。」隔着太平洋,芷 丽的嗓音仍是中气十足,「我有一件天大的事要说,是关于你的喲!」
「人都到了,你就快说吧!」慧恭在分机说:「我可等得不耐烦了,哪有女儿这样 逗妈妈的?」
「唉呀!妈,你不是常要我稍安勿躁吗?」芷丽退故意清清喉嚨才正式开场说:「 事情要从我那篇北美原住民的论文报告说起……」
「北美原住民?谁是北美原住民?」慧恭插嘴问。
「就是印地安人嘛!他们认为「印地安」是「印度」的误导,带有歧视的味道,所 以现在一律改成北美原住民。」芷乔在一旁解释说:「在美国的幼稚园里,连有名的童 謠「十个印地安人」都禁唱了。」
「哦!连他们也来这一套呀!」慧恭说。
「芷乔,你这丧失记忆的人,有时候记得的东西还真不少嘛!」芷丽调侃她说。
「该记的却记不住。」芷乔苦笑说。
「好啦!现在不要再打岔了,否则会失去找故事的精采悬疑效果。」芷丽再度清嗓 子说:「话说我的论文,是探讨为什么「原住民文化」会在二十世纪再度流行,像他们 的药草、薰香、冥想音乐、仪式、避邪羽毛……」
「芷丽,你偏离主题了吧?电话费很贵的。」慧恭提醒她说。
「哦!对不起,我如今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芷丽说:「呵……为了写那篇报告 ,我到处找资料。前天我开车到海滨的一个小镇,那襄风景可頁美,海是蓝的、沙是白 的,纯净得一点杂质都没有。我沿山丘的石阶走,束一弯四一拐,各种奇怪的店舖都有 ……」
「芷丽,你弯够了没有?」慧恭说。
芷乔早对着电话笑出来了。
「妈,那的确像是迷宫一样嘛!」丽说.:「好啦!主题来了!你们猜,我看到什 么?」
「另一个我?」芷乔仍然笑着。
「你真有想像力!」芷丽哼一声讯:「我没有看到你,我倒是看到你的木娃娃在一 张画布上。」
「真的?」慧恭和芷乔同时叫出来。
「如假包换,连脖子那太阳项圈都一模一样,所以找在想,晝这幅画的人一定认识 芷乔,于是我就刻不容缓地跑进去间人。」芷丽连珠炮地说。
「结果呢?」慧恭紧张地问。
「这画室的老板是个年轻的原住民有个英文名字叫「彼得」。他一听到我的问题, 整个脸色都变了,忙质问我的来意。我告诉他,我妹妹也有个相同的木娃娃,不是晝的 ,而是雕刻的原像,他的脸更有意思了!」芷丽说。
「你有没有问他那个画家的名字呢?」芷乔急急问。
「问啦!只差没有拍住他的脖子。」芷丽说:「结果他老兄马上变得一副神秘兮兮 ,只说这幅画是寄展的,他不太记得晝者是谁,必须回去查,要我留下联络电话,有消 息再奉告。」
「你就这样走了吗?」芷乔握紧话筒问。
「不然还能怎么样?那个彼得可是很孔武有力的。」芷丽说。
「他后来打电话了没有?」慧恭问。
「隔天就打来了,但不是彼得,而是那个画家,他的声音好听极了。」芷丽说。
「谁管他的声音,他到底说了什么?」慧恭不耐烦地说。
「他先问我,为什么我妹妹会有那个木娃娃,我就原原本本告诉他,有关芷乔车祸 丧失记忆的事。」芷丽说。
「他知道我吗?」芷乔心中有了一线希望。
「扼……他说……他说这个木娃娃叫「太阳之女」,是北美太平洋沿岸及西部原住 民很普遍的祭祠偶像,到处都可以看到。他的晝没有特殊意义,他也不认识像你这样的 一个东方女孩。」芷丽愈说愈无力。
「你这不等于是自说吗?」慧恭有些生气,「还害我们兴奋得以为能够解开芷乔的 身世之謎了。」
「妈,别激动!至少我们知道木娃娃的来历了,芷乔以前一定住在美国西岸,搞不 好她还有亲戚朋友在这里呢!」芷丽说。
「美国西岸多大呀:我们要从何找起?」慧恭说。
「反正我会慢慢爸的。我觉得那个彼得和画家有点怪异,我不会放掉这条线索的。 」芷丽说:「芷乔,对不起喲!不过「太阳之女」有没有给你一点灵感呢?」
「太阳之女……」芷乔缓缓唸着,说:「没有耶!还是一片空白。」
「不要急,我还会再追查的。」芷丽又对母亲说:「妈,你为什么一宜不让芷乔用 催眠术呢?一问,不是很多童年记忆都出来了吗?」
「催眠术对芷乔就好像强迫昏迷的人发囈语一样,对她伤害极大,而且记忆也不见 得是真的。」慧恭说:「最主要的是,她醒来后,仍是个失忆的人,催眠的內容由我们 告诉她,变成一种外在植入,反而有礙她自身记忆的恢复,所以找不愿混淆一切。」
「哦,芷乔,你只好再耐心等了。」芷丽说:「不过我爸妈是希望你不要太快恢复 记忆,这样他们可以多留你一阵子。」
「那当然,芷乔比你们兄妹三人都乖巧多了。」慧恭说。
「好啦!该挂断了,今天讲了不少钱了。」芷乔说。
「没关系,我会把帐单寄回白海的。」芷丽笑着说。
「你呀!真是宠不得!」慧恭也笑了。
电话挂断了,芷乔还坐在椅子上发呆。
慧恭从客厅走进来,说:「芷丽道孩子总是一头热,没事偏爱吹縐一池春水,害我 们大家白高兴一场。」
「妈,姐姐也是一番好意,或许我能因此想起什么也说不一定呢。」芷乔说。
「人脑是很奇怪的来西,有时连自已都难以掌控。常常努力治疗了半天,什么效果 都没有,然后一个偶然,记忆又全部回来了。我有很多夫忆症的病人都如此,所以找的 经验告诉我,一切顺其自然最好。」慧恭很理性地说。
「万一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怎么办?」芷乔忧心地问。
「这倒是不会的。」慧恭安慰她说:「对了,你明天不是要到法安寺去祭拜吗?」
「是呀,都四週年了。」芷乔说。
当年车祸,二人生还,二十四人死亡。其中除了芷乔身分不明外,还有一个中年的 无名女尸,也没有人认领。
颜家假设她与芷乔有关,把焦黑的尸身火化,骨灰放置在法安寺,也算有一个棲身 之所。
「真惭愧,一年又一年,我还是弄不清楚她的来历。」芷乔叹口气说。
「或许她只是个不相干的人吧!」慧恭说。
「如果它是我的母亲或阿姨、姑姑的,我让她牌位空着,不是人不考了吗?」芷乔 说。
「若她是你的亲人,就会更保护你、谅解你,不是吗?」慧恭温柔地说。
「有时我好恨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好笨,好笨呀!」芷乔愈想愈难过,忍不住拍 着头,想打出什么柬西来。
「芷乔,自责是没有用的。」慧恭忙拉着它的手,安抚地说:「老天行事都有一定 的旨意,它自然含在最恰当的时候让你回到过去的。」
芷乔想到木娃娃,如今连它都有名字了。
「太阳之女」?慢着,她似乎听过道个故事,有熊、有鱼、有山、有雪……讲一个 勇敢的女孩子,她实在唤不出全部的內容,而百觉告诉她,说这故事给她听的人更重要 。
「他」是谁呢?抑或是「她」?
芷乔教唱着「彩虹之歌」,小朋友挥着五颜六色的丝巾,随意跳着,最后躺在地板 上,做为今天炉程的结束。
她要小朋友整理文具,自己拿着小帖纸门口为道别做准备,很多家长已经在外面等 了。
她偷偷望一眼门外,今天不是星期六,也没有林毅,心情不禁放松,剩下的一天就 更美好了。
她要小朋友一个个排好隊,轮流说再见,每个人都手帖一块小帖纸,开开心心地离 去。
送走最后一位学生,芷乔站起身,看见一个人坐在教室离她最远的桌子上。
他有一头顺伏的发发,脸的轮廓很好看,最奇怪的是它的眼珠,浅浅的褐色,在阳 光下,像晶瑩光润的琥珀。
因为它的异国味道,因为它的擬硯,芷乔以为是错觉,整个人就愣在那里。
他一直维持前倾观察的姿势,肴着她,也任她看,那样子像极一个正在拍名錶广告 的男明星,帅俊稳健又优雅自得。
她恍惚被迷了心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终于,他离开桌子,穿着牛仔裤及靴子的 长腿向她迈过来,但动作并不急躁,至少没有吓着她,像要给她更充裕的恢复时间。
「你找我吗?你是哪一位学生的家长呢?」芷乔总算发出声音。
「我找你,但我不是学生的家长。」他的国语很怪,不是他说不好,只是人……太 字正腔圆了。
「你是谁的叔叔吗?」芷乔脱口而出。
「我也不是谁的叔叔。」他有些迷惑,视线不留移开说:「你真的不认得我吗?」
芷乔眨眨眼,但仍脱离不了他所膠注的魔力。她从未如此与人毫无遮掩的对视,赤 裸裸地穿过睡孔,直达灵魂最深处。她觉得痛,像细针刺着全身里外般,却又躲不开。 一股热气从心田发出,散在肌肤,双颊呈一片桃红。
他的眼昨由浅褐变浓黑,像雾夜山中的一潭深水。
这样站着,不知何时开始,也不知何时结束,百到外人的介入,才惊破一切。
「芷乔,有什么麻烦吗?」于娟又打算来解围,但她把对方看清楚后,马上张大眼 睛说:「哦:扼……你……你是哪一位小朋友的叔叔呢?」
「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问我呢?」他的眼神回到平常,有礼地说:「很可惜,我一 个姪儿或姪女都没有。」
「那你是学生家长罗?」子娟问。
「我连婚都还没有结,怎么会有孩子呢?」他笑笑说:「我只是路过这里,听见小 朋友唱儿歌,觉得很有意思,就进来看看。颜老师教得非常好,连我都被吸引了。」
「谢谢你的夸奖。」芷乔很不安地回答。
「她本来就是我们中心最受欢迎的老师呀!」子娟拉着芷乔,对他说:「你真的只 是要进来看看吗?」
「哦,是的!」他先愣一下,再点点头说:「抱歉打扰你们,我该走了,再见。」
就像出现一样突然,他走得也令人措手不及。
他离去后,子娟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说:「哇!好帅的男生,我猜他一定是个混血 儿,还有贵族血统。他可比林毅好上千倍万倍,你可不能错过,否则会遗憾终身喲!」
芷乔思绪一团混乱,根本弄不清来龙去脈,只说:「你闹什么呢?没听他说只是路 过而已吗?」
「路过?我才不信,有哪个人会无聊到跑进来听小孩唱歌?他八成是来追你的!」 子娟说。
「子娟,这是美语中心,可不是婚姻介绍所,你不要天天胡思乱想,好吗?」芷乔 假装生气说。
「我的直觉很灵,他是针对你来的。」子娟坚持说。
这句话倒提醒了芷乔,他刚才怎么说的?
「我找你……」
「你真的不认得我吗?…….」
天呀!他会不会来自她的过去呢?
芷乔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再顾不得整理教室,把钥匙交给子娟,就追了出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根本不见他的踪影。她急得快哭了起来,连该留的人都不留,还 有救吗?
寻了几条街,她的两条腿都跑痠了。想想也不对,若他真认识她,为什么没有解释 ,也不留姓名,就迳自离开了呢?
她站在街头,自觉像傻瓜。从丧失记忆后,她彷彿断了纜绳的船,飘在大海上,失 去方向感和判斯力,虽说颜家供给她正常的生活,但她的內心仍是畸零的。
若她车祸前也是这么迟钝和没有感受力,难怪她的亲人要菜她于不顾了。
她回过头往美语中心走,难过得几乎无法看路。突然有人抓住它的手臂,她才发现 自己差点撞到人了。
「你怎么了?跑得慌慌张张的,害我追得好辛苦,我对这个地方可一点也不熟,还 挨了别人的篤。」抓她的人说了一大串话。
芷乔听那声音,猛一抬头,真是他!她破涕为笑说:「我正要找你!你说你认得我 ,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看了她一眼,带着犹豫及保留的态度说:「你叫颜芷乔,不是吗?」
「哦!」她失望地叫一声,「我以为……以为……「告诉我怎么一回事,好吗?」 他要求地说。
「四年前一场车祸,我丧失了记忆。」这是她第一次对颜家以外的人谈起自己的痛 ,感觉非常自然。「这些年,我一宜在找寻亲人,也接受各种治疗,但过去仍是一个謎 。当你出现时,我以为……」
「似乎是一场很严重的车祸。」他低声讯。
「是的。大巴士被砂石车和化学原料车夹在中间,烧得只剩一片废铁。二十四个人 死亡,只有我和另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生还。」她很平静地说。
他的眉头皱得极深,两只手插在口袋,望着地,久久才说:「车上没有你的亲人吗 ?」
「就算有,我也不知道,反正都没有人来认我就对了。」地无奈地说。
「你这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见她哀戚的神情,他又说:「这裹人多不便,我可 以请你喝一杯咖啡吗?」
「我连你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芷乔说。
「是吗?我没说吗?」彷彿试探她的反应,他用极慢的语调说:「我叫尚恩,傅尚 恩。」
尚恩?好耳熟呀!她念头一转,错过他的问话。
「你说什么?」她赶忙问。
「喝咖啡。」他还做个手势。
「哦,当然可以。」她答应得很快,事实上这破了自己从不接受男孩子邀约的纪录 。
咖啡厅在医院的附近,由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见救护车驶向急允业拇竺拧�
「四年前我就住在那哀。」芷乔指着甘院的方向说:「我觉得自己像个初生的婴儿 ,算来也只有四岁而已。」
「你出院以后住哪裹呢?」他眼內流露着关心。
「我的主治医师收留我,认我当义女。」她说。
「他们对你好吗?」尚恩很认直地问。
「非常好,他们视我为亲生女儿,而且我还多了疼爱我的哥哥和姐姐。」芷乔说: 「我算满幸运了,我想找车祸以前的生活大概也好不过现在了。」
「或许这就是你失忆的理由。」他看看窗外,又转头看她说:「人生有很多事是不 堪回首的,有时候无知才是快乐,才能安全地远离灾祸。」
「但是这种快乐和安全却很空洞,像无根的浮萍。」她说:「我还是想知道我是谁 ,到底有过什么遭遇。」
「为什么取「芷乔」这个名字呢?」他换个话题说。
「「芷」是按颜家姐妹芷丽的排名,「乔」是因为我醒来后,一百唸「Joy」这英 文字,彷彿有些缘由,所以就干脆翻譯过来了。」她解释说。
「你看过希臘神话中爱神邱比持和美女賽姬的故事吗?」见她摇头,他继续说:「 邱比特用他的箭使人坠人爱河,这却是他射中自己的一次。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才结含在 一起,天神并赐给賽姬一对蝴蝶翅膀,让她熊和邱比特快乐地翻游在天庭,「Joy」就 是他们的女儿。」
「哇!好美的故事,我应该介绍给我的学生。」芷乔入迷地说。
「你为什么选择在儿童美语中心工作呢?」尚恩又发出疑问。
「因为孩子的世界比较单纯呀!他们不会猜忌虚伪,更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她回答完便反问他,「咦,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奇呢?我短短四年的历史都快说光了, 对你还一无所知呢?」
「你想知道什么呢?」他带着笑意说。
「比如说,你从哪里来?你的家在哪里?你的工作是什么?你几岁了?」芷乔一口 气说了好几项。
「那么多?」他扬扬眉,失笑说:「你常和小朋友在一起,果真孩子气。」
「孩子气不好吗?」她紧张地问。
「不!我喜欢你率真坦白的样子,比抑郁寡欢或恐惧忧愁好多了。」他说。
「那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罗!」她不忘记目的。
「没想到你也有顽皮的一面。」他笑着说:「我一百住在美国,这次是回台湾办一 些私事的。」
「住在美国?娃怪你的长相和口音有些不一样。」芷乔恍然大悟。
「长相是因为我的曾租母有北美原住民和捷克斯拉夫的血统,不过混到我这一代已 经不太明显了。」尚恩说:「至于口音,我以为我中文说得算好了。」
「你还会用「抑郁寡欢」四个字,算很厉害了。」她夸奖他说。
「我有个爱看中国书的租文和只说中国话的外租母,后来我迷上武侠小说,再后来 是认识一个台湾来的女孩子,所以就愈练愈熬了。」他说。
「你的女朋友吗?」芷乔立刻问。
「不太算吧!」尚恩特意跳过这个话题说:「你不是问我的工作妈?我刚修完医学 炉程,正准备开始我的医师生涯。至于我的岁数,应该比你大四岁吧!」
「大我四岁?」芷乔被咖啡呛了一下。「我连自己几岁都不太清楚呢!」
「我怎么有个印象,你已经二十一岁了呢?」他很正经地说。
「不管我几岁,你二十五岁是准没错了。」她看着他说:「我没想到你还这么年轻 ,我以为你会再大一些,因为你看起来很……」
「很老气,对不对?」他摸摸自己的脸说:「这一向都是我的麻烦。有一句成语怎 么说的?「老气橫秋」吧!大家老把我看得出同龄的孩子大,总是加倍的炉业和工作, 还逼得我十七岁就跳级唸大学……」
「哇!你是个天才呢!」芷乔佩服地说。
「天才的定义叉是什么呢?我真看不出来,十七岁唸大学和二十岁唸大学有何差别 ?上帝又没有命令我要「早去早回」,不是吗?」尚恩自嘲地说:「快速的成长,使我 失去了整个童年。小时候我最期盼的不是成堆的奖状和奖品,而是一张纯稚美丽的笑脸 。那个笑脸比所有人类的成就和宇宙的真理,更能让我感到生命的快乐与价值。」
芷乔愣愣不语,像他这样外表和內在俱优秀的人,也会有强烈的失落感吗?
「所以,你遗忘了童年,我失去了童年,我们两个算不算同病相怜呢?」尚恩又「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她轻声讯。
「这两句话我就不太懂了。」他说。
她喝口咖啡,无意中看了一下手錶,发现时间竟那么晚了,她忙跳起来说:「完了 ,我妈一定急坏了,我怎么会聊这么久呢?」
「她有规定你回家的时间吗?」他赶紧起身付帐。
「没有,但她会算好我下炉走回家的路程。对一个失忆症的人,她可能会报警的! 」芷乔快速地走到大街。
「别急,你可以先打个电话教她安心呀!」尚恩理智地建议。」
「对呀!我怎么那么笨!」她拍拍脑袋说.。
在公用电话向慧恭报告完行踪,芷乔才冷静下来。
「我送你回家吧!」尚恩走在她身旁说。
「很近的。」芷乔说。
「那更没有不送的理由了。」他很坚持。
他们边走边聊天,让夜的沁涼轻轻随他们的步子漫散。几条巷子过后,就到颜家的 红色大门,在道别的那一刻,芷乔突然开口说:「我还能看到你吗?」
「当然。」他一只手温柔地拂掠它的发丝。
他走后,芷乔整个脸通红,她怎么会说出那么「主动」的话来呢?
那晚她一百想着尚恩,彷彿每想一分,他在她內心的分量就愈重。但她又有一种感 觉,尚恩其实早就在它的心里了。模糊的界线,初长的情丝,给绕出更多莫名的影子来 ,她造人梦乡时仍旧无法安稳。
芷乔几乎每天都看到尚恩,他总是在美语中心外面等地下炉,两人柬逛西逛后,再 送她回家。
道算不算约会?它是不是在追她呢?
芷乔因为有特殊的身世背景,所以对需要承诺的感情世界,一向採取躲避的态度。 她认为自己是个不完全的人,没有资格和一般女孩一样,去交男朋友或论婚嫁。
但尚恩不同,她拒绝不了他。只要他一出现,就彷彿一块磁石,把她吸得牢牢的, 向南而北都由不了她。
她恨害怕,也很茫然。每次一回家,就细细思索,觉得事情很诡异,但又说不出个 所以然来。是爱情,太平淡:不是爱情,又为什么有留恋和不捨呢?
有尚恩在,她清楚地记得每个日于。星期六她欢喜地等待,却忘了林毅。
林毅一站到她面前,她才想起那片每週必到的乌云。
「颜老师,明天有一场人文教育的园游会,强尼吵着要你去,不知道我有没有这荣 幸邀你参加呢?」林毅仍是一脸自信。
「颜老师,看在强尼他叔叔不屈不撓的精神上,你就答应他一次嘛!」一位妈妈忍 不住说。
点头很难,拒绝更是一门艺术。芷乔假装忙着和小朋友说话,想拖延时间找到一个 不伤人的藉口。
「颜老师,我知道你很喜欢孩子,园游会很有意义呢!」林教走进一步说。
每位在场的家长都看着芷乔,她的「不」字更说不出口了。
突然,尚恩出现在她身旁,还把手放在她肩上说:「对不起,芷乔明天和我有约会 。」
这下不只是林教和家长瞪着他们,连吱吱喳喳挑着帖纸的小朋友也安静下来。
「颜老师,原来你有男朋友了呀!」一个胖妈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现场像破解穴般又活络起来,芷乔红着脸和学生说再见。林教维持表面的风度,若 无其事地带着强尼离去。他一走,还留下的妈妈们立刻对尚恩评头论足起来。
「颜老师,你的男朋友可真帅,让我想到一个美国男明星,叫「基努李维」的,架 式尤其像。」有家长说。
「不!他比「基努李维」还师,光是耶气度和书卷味,别人就学不来。」另一个妈 妈说。
「你们配在一起,真是金童玉女。」有人又说:「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呀?」
芷乔愈听脸愈红,尚恩只是安静地站着,任大家七嘴八舌。等小朋友都送走后,她 觉得自己彷彿闷烧的火炉,其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谢谢你的解围。」芷乔避开他的眼神说。
「不谢。」他的声音很平稳,「看得出来,他让你很为难,我没有猜错吧?」
「没有。」她简单地回答。
他帮她收拾教室,将一切物归原主。
芷乔脸上的红晕一直没散,脑海也始终停留在方才的场景。他为什么不否认是它的 男朋友呢?他到底有意或无情?他这样天天来找她一定有个目的,她该坦白问他吗?
她生命中已有太多謎,实在受不了再有扑朔迷离的情況存在。
他们一起离开美语中心时,子娟在柜台后对芷乔眨眨眼,并翘起大拇指,她真怕尚 思会看见。
逛了夜市,吃过晚饭,芷乔的心仍然沉甸甸的,很多事情她必须问个明白,但如何 开始呢?
他们散步到附近的公园,看远处辉煌的灯火,听近处隐隐的车声和人语。
「你什么时候要回美国呢?」芷乔引出了主题。
「等事情办好吧!」尚恩很笼统地说。
真的不行,来绕弯的。芷乔把口气放得很平淡说:「我还是不懂,你到台湾来办事 ,居然会跑到美语中心来。我还记得你视你要找我,甚至问我认得你吗?虽然你后来否 认我们的相识,我仍觉得你好神秘。我只想知道,呢,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呢?」
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一脸困扰,彷彿她提出的是全世界最艰深的题目。
草丛中传出蟋蟀的哪哪声,他的脸背光,眉眼都在暗处,芷乔很清楚地感觉他的饮 言又止。
「说实话吗?」尚恩的语气有些飘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我想大概是因为你很 像我认识的一个女孩子吧!」
「直的?或许我和她有关系呢!」她的眼睛亮起来。
「我不认为。」他静静地说:「她是独生女,除了母亲外,没有别的亲人。而且: 而且她四年前就死了。」
空气中沉着一股哀伤。也是四年前,那么巧?芷乔愣愣地坐在石椅上,然后忍不住 问:「她是怎么死的?」
「你知道旧金山的金门大桥吧?」尚恩坐在她身旁说:「美得无与伦比,有人说它 像一道轻靂的彩虹,有人说它像天空悬挂的一支七弦琴。特别是有雾的时候,大桥在虚 无飘渺闲,只露出顶端的一点红鋼索,真的有如天国在望。因此很多人选择在这裹自杀 ,朝庞大的海流技人,生还的机率极低。美丽的大桥,六十年来已经死了一千二百多人 了。」
「你所说的女孩子也是其中一个吗?」芷乔问。
「是的。他们的车就停在桥旁边,鞋子衣物就放在桥墩上,一大清旱被晨跑的人发 现,遗书上说她们不想活了。至今,警方还没有找到她们的尸体。」尚恩低低说。
「她们?」芷乔不解地问。
「她和它的母亲。」他回答。
「哦!」她动容地说:「她们为什么要自杀呢?」
「生存的压力和其他种种因素吧!不过那是她母亲,她是被逼的,她才十七岁,正 是欢笑的年龄,怎么会想死呢?你说对不对?」他的声音带着痛苦。
芷乔将前后连貫,恍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所以你说我二十一岁,你把我当成 她。她就是那张你最珍惜的笑脸,就是你为她苦学中文的女孩子,我猜对了吗?」
「对一个失忆症的人,你的记忆力和联想力还真好。」他并不正面回答她。
「因为有一大半的脑袋失灵,所以对后来的事就特别细心,大概是想弥补那片空白 吧!」芷乔不想话题岔开太多,继续问:「你喜欢她吗?」
他看她一眼,彷彿她又丟下一个难解的题目。
「我和它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缓缓地说:「她是个很很有意思的小女孩,內向害 羞,使我想起夏季山野的白色芒花,极美又极脆弱,总在一片白雾茫茫中。」
「她不喜欢你吗?」她希望他再多说一些。
「在她眼中,我是个复杂得头上可以长出六只崎角的怪人。她常和其他人笑得很开 心,一看到我就把嘴巴闭紧,人躲得远远的。」他又看她一眼说:「我想她很怕我吧! 」
「怎么会?我觉得你很好呀!温文有礼,看不出来你有什么可怕的地方。」芷乔真 心地说。
「真的?你不认为我可怕吗?」他的脸上有一抹好大的微笑,似乎她的话令他心情 开朗。
「一点都不!」她很肯定地说。
「可惜她的想法却和你完全相反。」他又说,但已没有方才的伤感,「她十七成那 年,我再也控制不了想接近她的欲望,所以假借学雕刻之名,请她当模特儿。没想到她 一口答应了,我当时兴奋得要飞起来,回学校时,开过高速公路出口好几英哩都没有发 觉。」
「然后呢?她不再怕你了吗?」她问,听尚恩这么谈别的女孩,心中有些酸酸的。
「事情没有想像的容易,她可以让我左右地仔细观察她、雕刻她,却把心灵关得紧 紧的。」他自笑一声讯:「我本来以为它是个小女孩,像一本童话书般简单明瞭,只要 开启頁犀,便能解答一切,可是我发现,这本书裹尽是我看不懂的文字,再浅显的意思 我都不明白,我甚至不知道要如何请她替我詮释。」
「我没听过那么奇怪的关系。」芷乔喃喃地说。
「是很奇怪。我可以解最深的数学题目,看出DNA最微妙的变化,算出全盘棋局, 演奏最复杂的音乐,却看不透它的心,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他顿一下,又轻轻说 :「不过一切都没关系了,她已经死了。」
好悲哀无奈的话,芷乔心如刀锋划过,隐然作痛。
「你一定非常伤心。」她说。
「是的,大概这一生不会再有的伤心了。」尚恩叹口气说:「我常到金门大桥,想 唤回她的魂;我甚至一整夜躺在桥边的草丛上,看着满天星斗,妄想与她对话,我是不 是很傻呢?」
芷乔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感动地说:「不,你不傻,你喜欢她。」
他没有对这句话回应,只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望进她的眼脾,英俊的脸上有今人 心跳不已的专注神情。突然,他低下头来,吻住她的唇。
这敏感、前所未有的触碰,让芷乔吓一跳。在措手不及下,那滑涼上的火热,碎地 燃起一种无法形容的愉悦感觉。他进一步搂住她的腰,她也情不自禁地靠向他。
当他要再深入时,芷乔清醒过来,立刻推开他,满脸通红,语调急切地说:「不! 我们不行这样,我并不是她!」
尚恩站了起来,用极端克制的表情,说:「对不起,我太冒失了。」
那晚,他送她回家,两人一直保持很不自在的沉默。
芷乔非常难过,甚至躲在被窝裹哭。
原来尚恩不是要追她。只因她和他心仪的女子有几分神似,他才每天往美语中心跑 ,想重温旧爱。
当代替品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尚恩看她,其实是看到另一个女孩;对她好,其实 是对另一个女孩好,教人情何以堪呢?
但他是那么痛苦悲伤,她又如何能忍心拒绝他?
她轻抚着唇,依然记得电光石火问的惊心动魄。她的初吻,不等于是一个偷来的物 吗?
或者她不该哭,毕竟那女孩子死了。与其死了今人怀念,不如活着来改变生命。
只要她努力,那女孩子会完全消失,尚恩就会看到直正的她了,不是吗?
芷乔出门以前,再度确定木娃娃放在背包裹,尚恩对这与她同时逃离车祸的偶人十 分好奇。
到达约会地点,尚恩还没到。她左右看看,他从来没有迟到过,今天是怎么一回事 呢?
她在十字路口绕了一会,才见尚恩由对街匆匆跑来,他那吃外国食物长大的挺壯身 材和异国味的俊秀五官,常惹来路人的注视,连她自己也喜欢欣赏他。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带着歉意说。
「没关系。」只要他来,芷乔就很开心了,她拿出木娃娃说:「你看,这就是我的 难友。」
尚恩接过去,韭常认真肴着,手抚着每个刻痕,眉毛逐渐凝聚起来,看到背面,他 忽然说:「这儿怎么会打了一块小木板呢?」
「是吗?难道它不该有吗?」她湊过去看。
「不!只是这不像是雕刻者的原意,多得莫名其妙而已。」尚恩把偶人交还给她, 「你怎么所有东西都烧掉了,就留个木娃娃呢?」
「我也不明白。」芷乔说:「我被救出时,它就在我的手上了。为了取下它,医生 还拔下我右手约三片指甲,可见我当时握得多紧。」
「握得那么紧,可见它对你意义非凡。」他拉起她的右手,怜惜地说。
「问题是,我一点也想不起来。」芷乔说:「我的义姐芷丽最近才查出它叫「太阳 之女」,是北美原住民的祭祀偶像,你听过吗?」
「我有原住民的血统,怎么会不知道呢?」尚恩说:「太阳之女是一个酋长的女儿 ,她拯救了整个部落,重新带来光明和温暖。你既有她的雕像,一定听过她的故事,你 一点记忆都没有吗?」
「没有,就像全部的门都关上了。」她叹气说。
「我再告诉你一次好了。」他微笑着说。
沿着街道,他把「太阳之女」详细说一遍,讲到精采处,两人就停在路中央,比手 画脚起来。
很奇怪,故事的每一段她都有熟悉感,但他若不提,她又完全没有印象。
「怎么样?」故事说完后,他问。
「对故事我有特殊的感觉,可是仍然联想不起什么。」她无奈地说。
「不要急。」他安慰她,「有时我还希望你维持现状,我怕你回复记忆,又忘了我 们这一段,到时你的脑海襄就没有「好朋友尚恩」了。」
「不会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忘记你的!」她立刻说。
这时,他们经过一个百货公司,门口放了许多毛絨絨的填充玩具,不同颜色的动物 和娃娃,引得好多小朋友围观。
尚恩买了一个浅棕色的小熊,脖子绑着红蝴蝶结,黑黑的眼珠,带着可爱憨厚的笑 容。他递给她说:「送给你,希望你永远记得这些日子的我。」
好像訣别的话。芷乔把小熊抱在胸前,小心地问:「你要回美国了吗?」
「是的,我必须走了,我已经在台湾太久了,超过我预定的时间。」他似乎也很难 过。
「可不是,你也该到工作的督院报到了。」她忍着想掉泪的冲动说。
「这三个星期我很快乐,你无法了解这对我的意义有多重大。」他说。
「我了解,很遗憾你心中的她再也回不来了。」芷乔红着眼说。
尚恩不说话,只默默往前行。
「你还会再来台湾吧?」她问。
「当然,我还会来看你的。」他说。
「我也可以到美国拜訪你呀!」见他没有反应,她怯怯说:「你不欢迎吗?」
「当然欢迎。」他有些言不由衷。
「你什么时候走呢?」芷乔又问。
「明天一早。」
「那么快!」她很惊讶,又问:「我送你上飞机好不好?」
「很早很早,恐怕你会起不来。」他说。
「起不来,也要想办法爬起来呀!」她坚持着。
「芷乔。」他接住她的肩很沉重地说:「我们就在今晚道别好吗?」
她无言以对,只推开他的手走回人群里。
他们像平日一样逛着聊着,但气氛很明显地膠着不开。夜深了,他送她回家,一如 往常,但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再见了,芷乔,后会有期。」他在黑暗中说。
一走进大门她不禁泪如雨下,他终究不属于她的世界,就像她不属于任何人一样。
哭了许久,她才发现尚恩并未留下住址电话,他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她一点概念都没有。
他是故意的吗?他根本不想再回来,就像她家人不准备来找她一样吗?对他,她似乎也不能怀有期待与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