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来往的机场大厅里,一抹纤细的影子出现在人群中,谭姿妤一头短发,身着一件暗红色的短袖上衣,搭配一条宽垮牛仔裤,更显得她四肢修长、身形纤瘦,打扮十分中性的她,不仔细审量一番,还会让人误以为她是一个长相比较秀气的大男孩。
她黑白分明的双眼在机场大厅里搜索,急促的眼神中带着一抹慌张,像是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人,秀气的鼻尖呼出双管暖热的呼吸,微抿的唇瓣有菱有角,双颊透出红色的健康气息,额际微沁着薄汗,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着,烘托出她内心的紧张与期待。
“子道会在哪里?早知道就叫安德他们一起来。”她不安的眼神在机场内环视而过。
她和子道已经十五年没见面了,她会认得子道吗?子道又会认得她吗?
在她和子道十岁那一年的夏天,子道举家移民到加拿大去,从此她和子道从形影不离变成分隔两地。
她一直没有忘记子道,可是自从子道移民到加拿大去之后,慢慢地就和她减少联络了。
原本三天一封信,变成一个星期一封,然后是一个月一封,再来是几个月一封,最后竟然变成音讯全无,她每年亲手制作并且寄给他的新年贺卡,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收到。
当她以为子道已经忘记她时,就在上个月,子道忽然从加拿大寄来一封信,说是今天要回来。
姿妤开心的收起子道寄来的信,独自珍藏,不想让任何人一同分享她心中的喜悦。
所以今天子道要回来的消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我真是猪!闹钟明明调好十点半的,怎么又睡过头了呢?”害她匆匆忙忙出门,根本来不及打扮。
子道的信上说接机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她就是怕迟到,才会想早一点起床,没想到还是迟到了十分钟,不知道子道还在不在机场?
谭姿妤不知所措地在大厅里巡视,对不少男人行注目礼,努力地想找一个与童年记忆中最接近的脸孔。
楼氏企业和谭氏企业,是公司组织规模相当并驾齐驱的家族企业,两间公司的扩张版图,已经到达海内外不下百余家分公司不止。
楼氏企业主要的经营事业是金融控股,换句话说,就是外商银行;而谭氏企业则是在电子科技上不断发展,求新求变,日新月异。
楼氏企业和谭氏企业,在国际上都是颇负盛名的家族企业,两家的关系也一直维持友好程度,尤其在二十五年前,楼氏总裁夫人和谭氏总裁夫人都分别顺利地产下一子和一女——楼子道和谭姿妤——原本来往就频繁的两家,之间的关系因此变得更加密切。
不过在楼子道和谭姿妤十岁那一年,楼父和楼母决议,举家移民加拿大,硬生生切断了两小无猜的情谊,即使如此,因为楼子道和谭姿妤两人从小就是男的俊、女的娇,所以周遭众人都深信他们两人长大以后一定会在一起,于是楼子道与谭姿妤的关系,早就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当姿妤分心地在机场大厅里搜索可能是子道的男人身影时,一个不小心,忽然撞上一堵肉墙——
“噢!”
她整张脸活生生地撞上对方结实的胸膛,因为如此铁硬的撞击痛感,让她下意识地明白自己撞到一个男人。
“先生对不起!我是不小心的——”当她摸着撞疼的鼻子慌慌张张抬起头来道歉时,顿时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俊美脸孔给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有一对漆黑如夜的双眸,黑瞳透着熠熠的光焰,炫亮得几乎令人看了头晕目眩,他抬手,食指横抚下嘴唇,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却帅气得教人说不出第二句话,高挺的鼻梁点出好男人不可或缺的狂猖气息,两片薄唇颤也不颤,显出他不动如山的气势。
他微扬刚毅有型的下巴,两道浓眉微蹙,双眼狭长地睨着她,眼神似乎透露出些许的不愉快。
接收到他不悦的电波,姿妤立刻从沉陷的意识中拉回神智,赶紧再补上了一句话:“呃……真的很对不起!”
他只用了一记眼神,便迅速地将眼前的“障碍物”由上至下审量过一遍,以他身为男人的眼光来看,眼前这个撞到他的人,不过是一个不男不女,向来专注于美的任何事物的他,实在不想让她入眼破坏了一切。
于他而言,她算是长得很抱歉的女人,虽然她有一双汪亮的眼睛,皮肤的保水度看起来也不错,五官大致上还看得过去,但是当她双唇半启,张着嘴愣愣地盯着他瞧的时候,她那上下两排的银色牙套实在非常刺目,尤其身为一个女人,却瘦到连胸部都没有,确实很可悲。
他闭了眼,张开眼的同时,已经是非常冷傲的眼神取代了先前所流露出的厌恶电波。
这个男人看起来真不好惹……
姿妤心里有这样的感觉。
人长得那么帅,可是却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恐怕连女鬼都不敢仰慕他吧?
她微微低下脸来,从他面前离开,却在踏出第三个步伐时,听到他低沉的开口道:“台湾人多得是不长眼睛。”
姿妤猛然停住脚步,像是被人掴了一巴掌似地,有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看向语气淡漠的男人。
“你说这句话什么意思?”
“难道住在台湾的人连听力也有问题?还是知识不够,所以无法理解我字面上的意思?”他的唇角扯着一抹似笑非笑。
姿妤清楚地听出他言语中所带有的轻蔑语气,更明白了这个男人是在揶揄她、暗讽她。
“你这个人还真奇怪耶!”姿妤立即不满地反驳:“撞到你是我不对,但是我刚才已经跟你慎重地道歉了,你还是要计较吗?说什么台湾人不长眼睛、知识不够,我看你这个人才是没水准又没肚量!”
“没想到一个不男不女的,嘴巴还挺伶俐的。”
姿妤的言行举止十分大方,个性向来是大而化之,在周围的朋友眼中是个很亲切的人,但是在别人眼中看来,也许就太男性化了,因为这些因素,加上她平常喜好中性打扮,不是牛仔裤就是T—Shirt着身,又因为女性特征不明显,所以常常被人误以为是男生……
因为这个误会而发生在她身上的糗事,就算伸出十只手指头也不够数,久而久之,她也早已不在意。
即使有人拿她的性别来开玩笑,她都保证能谈笑自如地回应呢!
“不男不女又怎么样?至少比你这种闷到谷底的男人还坦率一百倍就行了。”姿妤生气不是因为他嘲笑她的性别,而是他明嘲暗讽的言语,让她听起来极度不舒服。
他微蹙的眉头缓缓抒开,周围来来去去的人群偶尔朝他们的方向投来目光,但是谁也没有留太多心思在他们身上。
他转身要走,姿妤立即伸手拦住他。“你不道歉吗?”
“你算什么东西?”
“你——”姿妤气得火冒三丈,不自主地抡起拳头。“你不应该说台湾人不长眼睛、没知识这种话,看你说得一口流利的国语,难道你不是台湾人吗?你说这种话不会侮辱到自己吗?”
他伸手抚着太阳穴,或许是因为感到头疼的原故,所以情绪不是很好。“吵死了。”
他淡然一句,却让姿妤感觉到自己受到轻视,倏地,一股怒火从心底熊熊窜起,她握紧的拳头控制不住地挥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揍上他的左脸颊——
他偏过一张俊脸,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感到有些惊讶。
这个女人竟然动手打他?
她凭什么?!
他的眼底盛满冷傲的目光,锐利得像是要刺遍她整个人。
他冷睨了她最后一眼,敛回目光之后,忽然扯了一抹冷笑,峻漠的笑痕像是笔尖轻点在平静的水面上似地,只有绽出淡淡的涟漪。
这个女人虽然举止粗鲁野蛮,但是很敢直言。
姿妤看着他不怒反笑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可怕,不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什么主意。
但是就算他要回她一拳她也不怕,反正她先动手是她不对,他如果回她一拳,就算扯平。
在沉默过后,他没有任何反应,扬着淡淡的笑容,随后他拉着手边的小款行李箱迈步离开,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
姿妤愣了愣,赶紧栓住差点魂出方外的注意力,险些被他迷得晕头转向,连现在是民国几年都快记不得了。
她甩了甩微疼的右手道:“真倒霉,竟然会在机场遇到怪人。”
姿妤喃喃嘀咕着,只好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当作小插曲,否则心情肯定会怏怏不乐。
她今天怎么能感到不快乐呢?
今天可是子道阔别台湾十五年,特地从加拿大回来的大日子——
“嗄?!糟了!”她倏地抓紧右手腕上的表面,时间已经快指向一点半了,看着另一班飞机抵达机场的时间又慢慢接近,她知道自己一定错过替子道接机的机会了。
早知道如此,她一开始就不会自私地独占子道今日归来的消息,找亲朋好友一起来接机就不会错过了。
“子道……对不起……唉……”
她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尽是对子道的歉意——
☆ ☆ ☆
一辆计程车缓缓停驻在一栋豪华别宅前,一个男人打开车门走下车,颀长的身高在华宅前仁立,随后走上前去,伸手按下门铃。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佣前来应门,看到如此俊伟的男人,神思不禁有些怔愣,一颗心像是被电流包围住一般。
“请问您是?”
“我姓楼。”他简单地说。
正当女佣还要提出询问之际,大门旁的车库里缓缓驶出一辆宾士车,司机老陈看到和女佣交谈的男人时,先是思虑一阵子,突然像是发现什么惊喜似地停好车来,急急忙忙下车来到男人面前。
“您不是子道少爷吗?”老陈的语气带着一些激动。
“子道少爷?”女佣偏头想了想,她来谭家工作也快三年了,怎么都没听过这号人物?
老陈有些慌张地推开还在呆愣的女佣,恭敬地挨在楼子道身边,脸上浮起一抹和蔼的笑容。
“子道少爷,您还记得我吗?我是老陈啊!以前您和小姐上下学、或是出去玩,都是我替你们开车。”
楼子道定定地看着老陈,算一算日子,老陈应该也有五十好几了,没想到竟然还在谭家继续担任司机。
“好久不见。”他扬起一抹笑,瞬间化去原本漾在脸庞上的冷漠气息。
“的确很久了,自从您移民到外国,就再也没有回来过,都已经十几年了。”老陈心底仿佛有很深的感触。
“我应该没什么变吧?你不是一眼就认出我了吗?”他笑。
“您从小就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长大之后更是帅得让人无话可说。”老陈呵呵笑道。
楼子道轻抚太阳穴,老陈立刻担心地问:“您怎么了?”
“可能是时差还没调过来,有点头晕。”
他从下飞机到现在,一直觉得头疼欲裂,甚至有些头晕,又因为在机场发生不愉快的事,让他现在感到更疲累。
“看我这是做什么!竟然让您站在门外,快请进!先生和太太若是看到您回来,一定会很开心的!”老陈恭敬地请他进屋,又赶紧命令一旁的女佣替子道少爷提行李箱。
楼子道走进谭家大门,绕过人造花景,踩着碎石小径走进大厅里。
佣人端上一杯凉茶,旋即上楼去通知谭父、谭母。
过了一会儿,谭氏夫妇从高雅的旋梯走下楼来。
“你说是哪位楼先生要见我们?”
谭父和谭母双双来到大厅,看到坐在沙发上一派优雅斯文的男子,觉得异常眼熟。
楼子道缓缓站起身,展开一抹笑,有礼貌地问候道:“伯父、伯母,好久不见,你们好吗?”
“你……”谭母走上前仔细地审量他一遍,在认出他的同时,随即在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你是子道?!”
“伯母还认得出我?”楼子道笑问道。
“真的是子道?!”谭父也感到惊讶极了。“十几年不见,没想到你已经长大成人,变成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楼子道压抑着头疼的不舒服,勉强和谭父、谭母说说笑笑。
“你怎么会突然回来呢?”谭母问道。
“我上个月有寄一封信到台湾,因为要举办台湾的年中编算会议,所以我代替我爸出席,你们没收到我的信吗?”
“信?”谭父和谭母对看一眼,异口同声地摇头道;“没有啊!”
楼子道暗忖,难道他的信寄丢了?
“唉呀!人已经回来就好,有没有收到信不是重点。”谭母笑道:“你要在台湾待多久呢?”
“大概一个月。”
“那你一定要住在我们家,让我们好好招待你。”
“你们不用客气了。”
“是你不用客气才对!”谭父笑道;“十几年没见,总得让伯父跟你好好聊一聊。”
“是呀,而且姿妤也在,你们小时候可是两小无猜呢!十几年没见,总要叙叙旧,回味一下往事吧?”
提起姿妤,楼子道原本低闷的心情忽然升上一抹晴天,记忆中的姿妤长得圆圆嫩嫩,白里透红的皮肤像是苹果似地,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品尝看看,十五年来,他始终没忘记深深爱恋姿妤的那份真心真意。
阔别十五年,当初因为学业上的压力,和必须应付接管父亲职权的种种挑战、磨练,几乎没有时间和姿好联系,不知道十五年来,她的生活过得如何?她还记得他吗?
“姿妤呢?”
此趟回来,除了是代替父亲出席会议之外,他的另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要见他回忆中的小公主——谭姿妤——一面。
“刘嫂,大小姐呢?”
“大小姐在十一点左右出门,没有交代要去哪里。”
“老陈呢?”
“老陈将车子送到保养厂去,刚刚才出门。”
“这就奇怪了。”谭母狐疑地说:“姿妤没有说要去哪里,也没有叫老陈开车接送,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听到姿妤不在,楼子道心里漫过一股小小的失望,他以为下飞机之后,可以顺利看见她来为自己接机。
谭家的门铃忽然响起,刘嫂笑道:“可能是大小姐回来了。”
刘嫂立刻出去应门,不一会儿,便听见仓促的细碎脚步声从外头迅速逼进,最后一个四肢修长、纤细高瘦的女子冲进大厅。
“听说子道回来了是不是?!”在看见楼子道的同时,她立刻膛大双眼、张大嘴巴大叫:“怎么会是你?!”
再仔细瞧瞧大厅里除了爸妈和一干佣人之外,就只有他是陌生人,顿时,她的表情更像看到好兄弟一般,被吓得狰狞——
“你是子道?!”老天!这怎么可能?!
楼子道抚着强烈泛疼的脑袋,不能接收霎时间涌来的讯息。
眼前这个戴着牙套的人,不就是他在机场遇见的那个不男不女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谭父笑道:“姿妤,子道要在我们家做客哦,你可要好好招待他。”
她就是谭姿妤?
她就是他时常在心中挂念的小公主谭、姿、妤?!
瞧瞧她长得这副模样,活像一颗干瘪四季豆,怎么可能是他心目中爱恋的小公主?
老天给的这个玩笑实在太大了!
楼子道忽然感到一阵晕头转向,眼前一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但愿这只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