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季军则“很好心”地让她考虑几天,因此也并不主动找她,但是只要他想要找到她,哪怕地躲到北极或非洲,他也一定会找到她。
老实讲,她并不全然讨厌和季军结婚,只是他把她的心搞得很乱。
这次他看来真的是认真的,她想,世上大概不曾有人拿自己的婚姻来捉弄别人吧,即使怪怪如季军。
“璎桃,你这几天怪怪的。”淑媛说。
“我?有吗?哪里怪怪的?”璎桃眨眨眼回神,明知故问。
“好像在躲什么人。”淑媛敏感地回道。
躲季军!
“没有啦!我没事干么要躲谁。”璎桃心虚地搪塞着,眼神飘忽不定。
“你有事。而且和季哥哥有关对不对?”
“我和他才没有任何关系哩!你不要乱想。”她的心一惊,急急否认。
淑媛瞥她两眼。“如果没有,你为何要一脸作贼心虚的样子?”
“我才没有作贼心虚。”因桃额头直冒汗,欲盖弥彰。
“璎桃,我跟你说。”
“怎样?”她好紧张。
“我……
“嗯?”
“我交男朋友了。”
呃?璎桃愣了愣紧张感瞬间松弛下来,暗暗地吁口气。“喔,这样啊,谁是那个幸运儿?”
“是……”淑媛欲语还休。
陡地,璎桃的眼余光突然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地整个人的神经又全部绷紧了。
“媛媛,我晚上打电话给你,我有事,先走了!”说完,飞也似的疾步而去。
她远远看到季军就像撞见鬼,开始东躲西藏起来,唯恐避之不及。
但最后,他仍然在放学的人潮里找到她、揪住她,不悦质问:
“你为什么躲我?”
“我躲你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从十年前开始就一直在躲你了。”她直率坦言。“快放开我,别人都在看了。”
“要看就让他们看。”他才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你决定得如何了?”
“我不可能和你结婚。”她毫不犹豫。
“那就先订婚。”
璎桃的火气又熊熊冒了上来,忿怒地喊道:
“我也不会和你订婚!我告你,不要再想要控制我!想要我嫁给你,就算是下辈子也不可能!”
她忽然觉得自己最近异常暴躁,她的脾气一向都是温驯的,可季军就是有办法令她的好脾气变成坏脾气。
“我不管你下辈子如何,我要的是你这辈子嫁给我。”他重申。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不会嫁给你!永远都不会嫁给你!”璎桃横眉竖目地挣开他,再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们了。
他蹙起眉拉住她,不让她跑走,嗓音无意识地提高许多:
“我想我们最好把话说清楚,我是非娶你不可。”
他这人根本无法好好沟通,璎桃气炸了,口不择言地冲口而出:
“你有偏执狂吗?简直就像变态一样!”
季军登时一愣!聪敏如他不需花太长时间顿悟她的话,便发觉他对璎桃的执著的确已到了偏执狂的变态地步,不由得陷入深思。
“放开我,我要回家了。”璎桃说。
他再凝思片刻,回道:
“你说的对。”
“什么意思?”换她愣住。她惹他生气了?
“意思是我不会再强迫你了。”他松开她,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开。
她征了征,慌张地扬声唤道:
“季军!”
他停步回首。“如何?”
“我……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要骂你变态。”她几近低声下气了。他突然不再为难地,反而使她更惴惴不安。
他平心静气地说:
“你不用道歉,你只是说出真话而已。”
她更慌了,不自觉地走向他,伸手捉住他的袖子,又仓皇地放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怎么搞的?为何立场好像相反了?她不能理解,感到惶惑失措。
她又回到那个对他又畏又怯的小女孩了,他应该趾高气扬地夺回主导权,然后迫她答应她嫁给他,那么他将获得他想要的结果,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他并不想。
他总以为璎桃嘴上说讨厌他,也只是嘴上说说,事实上她喜欢他,不,是应该喜欢他才对。
但是,只是“应该”,不是一定、绝对、必然。
“小桃子,你喜欢我吗?”他突然问道。
璎桃愕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喜欢我吗?还是讨厌我?”他再问。“这次,说实话。如果你说你讨厌我,那么我就不会再逼你,从此以后离你离得远远的,保证不会再造成你的困扰。”
“我……我……”
喜欢……讨厌……喜欢……讨厌……喜欢……讨厌……
她忽然变得异常惶惑,举棋不定。
季军凝视她良久,僵声说道:
“不用回答了。我想,我们都需要给对方时间和空间,好好思考。”语毕.再次转身而去。
别走!她喜欢……不,她应该要讨厌他的!他是那么地恶劣,那么地爱欺负捉弄她呀!
“季军!”她叫到,但他不再回头了。目送他的背影,她瞬时觉得胸口揪得好紧好痛。“我知道你一定又在耍我了,对不对?”
他仍旧没回头。
“季军!”
他还是没回头。
一步、两步、三步……
他走开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以往当她叫他时.只要他听到,她一定会回头,然后挂着那一抹淡而自信的微笑回唤她“小桃子”。
“季军……”几乎是声嘶力竭。
他没听到吗?
不,他一定听到了,他只是不愿意回头。
他离她愈来愈远、愈来愈远,远得令他的心有种支离破碎的感觉.仿佛生命再也不完整了。
“你最好到美国后就不要再回来,我不想再看到你了!”她嘶哑喊道。眼泪克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滚落,一滴、一滴,又一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她为什么会哭呢?他的远离不正是她一直想要的吗?可当他真正地掉头走开时,她又为什么期待他会回头?
不该哭、不能哭、不许哭……
可是,偏偏泪如雨下。
侧背在肩上的袋子掉落地上,她没有捡起来,兀自仁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间,双手掩面哭泣着,宛如被主人遗弃的宠物——
一只失去依归的小白兔。
***
酒吧里,季军连灌了好几杯酒。今天他在璎桃面前时,他极力保持平常惯有的冷静态度,但其实他的内心波涛汹涌。
璎桃的话带给他很大的震撼,因为以往他所认定的事,已不再是完完全全地理所当然了。
有生以来,他首次感到迷惑、犹疑、犹豫、慌乱,他完全失去方寸了。
把对她的执迷血淋淋地割开来看之后,才发觉里头是一片无意义的偏执,也才发觉自己原来有多么愚蠢。
他对璎桃的感情,真的是爱吗?
毋庸置疑,那确实是爱没错,是一种可笑的、幼稚的、不成熟的爱。
他必须好好思考一下了……
一片混乱。
季军,冷静下来,用用你聪明的脑子仔细想一想仍是一片混乱。
努力想半天依旧理不出条理,脑中纠缠成一团打不开的死结,令他不禁忿忿咒骂自己:
“妈的!季军,你变笨了!变得像白痴一样!不就是一个女人吗?这么简单的事你也搞不定,真该死!”
“对于爱情,你的确是个大白痴。”田碔桐坐到他身旁。
季军不悦地瞪他一眼。“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和你一样来这里借酒浇愁,给我一杯威士忌。”他向吧台里的酒保点了一杯酒。“哼,借酒浇愁?”季军冷哼。
田碔桐吸了一口酒,换他开始抱怨:
“女人在我们男人眼里,就像外星生物一样,简直莫名其妙。”
“智商高有什么屁用?结果还不是一塌糊涂!”
“她一下于要这样、一下子要那样,不顾她的意就要大发脾气,完全让人搞不懂到底在想什么。”
“到头来,原来我只是个偏执狂?”
“等到你被她惹得发火,她又装出一到可怜兮兮的洋于,好像她有多委屈……”
“尽管女人并不聪明,但她们就是有能耐让男人绕着她们团团转……”
“女人,就像你的影子一样,你追,她就跑了;你跑了,换她追来了……”
“不论再怎么聪明的男人,也有栽在女人手中的一天……”
“她们会让你在尝尽甜头之后,再让你痛不欲生。”
两人鸡同鸭讲地各说各话,酒保看得有趣,但也不好表示什么,只管尽责地替他们添酒。
叨念了一阵后,他们沉静下来,互视一眼,不禁大笑出来,互相拍拍对方的肩背以示安慰。
“原来我们的问题都是女人。”田碔桐摇头笑道。
“因为我们是男人。”季军下了结论。
“你和我妹妹的事怎么样了?”田碔桐提道。
他沉默了一下,沉声回道:
“我决定自己一个人去美国。”
田碔桐抬了抬眉。“哦?放弃了吗?”
“是的。”
田碔桐诧然地放下杯子,扭头看向他,再问:
“璎桃呢?你也放弃她了吗?”
季军想起璎桃呼喊他的声音,他的心房一拧,他知道她一定哭了,因为他没有回头。
他……
遗弃了她。
田碔桐不住责难:
“你晓不晓得你这样很不负责任,你就像硬拉着她爬着陡直的壁,然后突然放开她的手一样。如果她自己没抓好绳子,她可能就会摔死,不管她当初是不是自愿爬上壁的。”
他灌了一大口酒入喉。“你会代替我拉住她,她是你唯一的妹妹。”
“有些人或事是其他任何东西或人都无法代替的,就算是最亲的亲人。怎么,凡事想保持第三名的你,难道连爱情也要第三名?”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当第三名吗?”
“因为你的名字?”田碔桐打趣地笑问。
季军沉默了会儿,娓娓说出他的想法:
“不,因为当第三名比当第一名或第二名轻松多了当第一名的人,必须承受他下面的人的竞争压力;第二名的人,永远不会甘心只做第二名;而第三名,既不用受第一名的压力,也不需想着要超越前面的人。”
“也许其它事可以这么做,但爱惜这种东西是不能贪图轻松的,只有第一名的人才能得到。”
季军闷声道:
“所以我失去了。”
“你呀,从小就过得太顺利了,所以才会无法接受挫折。”田碔桐直率地说出他的想法。“依我看,你的聪明并没有和你的智慧成正比,你虽然有脑子,可是对于感情,却仍然幼稚得像个小孩子。”
“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季军不甘示弱地反击。
田碔桐耸耸肩。“那我们算是难兄难弟喽。”
两人相对,再次无奈大笑。
女人啊,男人心中永远的爱与痛。
***
另一边,璎桃和淑媛正通着电话。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但是我真的好想哭。”桃抽抽噎噎哭诉着。“他……他怎么可以就那样走了,全不理我在后面叫他……他……好过分……”
电话的另一头安静无声。
“媛媛?”她听到一声低低的呜咽,忙关问道:“媛媛,你也在哭吗?你最近是不是也发生什么事了?”
“璎桃……”淑媛哽咽难言。“我和……他……分手了……”
“分手?你今天不是才跟我说交男朋友了吗?”
“没错……可是你走后我和他碰面,我们吵了一架,然后就……呜……”
听好友伤心地哭着,璎桃忍不住心酸,哭得更凶了。
结果,两个小女人隔着电话筒哭给对方听。
这一晚,璎桃哭到睡着,她再度梦见了那个看不到脸的梦,这次她终于看到了他的脸了——
是季军。
而她也终于说“我愿意”了。
可是,他却转身走开了。
他转身走开了。
转身走开了。
走开了……
“别走!”她叫着醒过来,手在空中挥了几下,但抓到的,除了凉寒的空气外,什么都没有。
他真的走了,丢下她一个人……走了……
她黯然面对一室泼墨似的暗夜孤寂,辗转反倒,彻夜不能成眠,泪水不听话地一滴接一滴淌下,沾湿枕畔。
男人呀,同样是女人心中永远的爱与痛。
***
机场上,一行人热热闹闹地为季军送行。
“我一直以为,你这个聪明得有点讨人厌的家伙人缘一定很差,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替你送机。”尹奇讪道。
“彼此彼此,你也聪明得不怎么讨人喜欢。”季军反唇相稽。
“季军,记得回台湾时,身边要多带一个人,两个也可以,一大一小刚刚好。”徐威文笑道。
“威文,你忘了他有个小未婚妻吗?少破坏人家的感情。”韦雄玩笑道。
季军谈谈地扯了扯嘴角,不答腔。
“阿军,自己多保重。”田碔桐拍拍他的肩。
“季哥哥,我会想你的,你也要想我哦。”淑媛娇滴滴地撒娇。
数人围着他东扯西聊,未见,广播的声音响起,催促旅人的脚步。
“对了,阿军,这是我妹妹要我转交给你的。”田碔桐送给他一只盒子。
季军打开来看,赫然是那枚情人节戒指,他默然不语。
“据来前往美国纽约在机的旅客,请赶快上机。”广播再度响起。
“季军,你该走了。”徐威文提醒道。
季军颔首,随手将戒指丢给淑媛。“送你。”
“真的吗?”淑媛的美目大亮。“谢谢季哥哥!”
田碔桐见状,将戒指由淑媛手上抢回,塞回季军的手里,脸色显得十分黯沉。“这种东西怎么可以这样随便送人?”
“暧,你这人怎么这样,那是季哥哥要送给我的耶!”淑媛抗议地娇嗔。
“你想要的话,我买送你。”田碔桐说。
淑媛的眸光一闪,绽开如花笑靥。“这是你说的哦,可不能反悔。”
不多时,季军步上飞机,告别生长的故乡,飞向异国的天空。
在飞机上,他心思复杂地凝视放在手中的戒指。
“要送给女朋友的吗?”坐在隔壁的中年男人问。
季军收握手指,将戒指包在掌心。它的冰凉直抵灵魂深处,冷得令他想打哆嗦。“不,这是她退还给我的。”
“吵架了?”
他不语,因为不如该怎么说。
“情侣吵架难免,别太放在心上。”中年男人劝道。
“我们甚至不能算是情侣。”季军坦白道。
“感情这种事是不能用算的,人算不如天算啊。”
季军无言以对,他已从璎桃的身上体会到这一点了。他精心计算着他和她的一切,结果到头来算得一场空。
中年男人语意深长地再说:
“不过说真的,感情这种事也不能不算,算了可能还能得到答案;若完全不算,答案却永远也不可能自动出现在你面前。年轻人,有机会,把戒指再送给她吧,如果你还爱她的话。别放弃辛苦算出来的结果,是你算出来的答案,就是你一个人的。”
季军一顿,陷入深思,他绝向窗外,忽然发现窗外的天空好蓝、好亮、好清澄,一如他的心。
家中的戒指由于他的体温,不再冰冷了。
是他算出来的答案,就是他一个人的!而他相信,即使分开得再久,璎桃注定是他的。
原因很简单,她并没有说她讨厌他呀!
***
“璎桃,这次的联谊你可不能再放我鸽子。”淑媛揪住璎桃,说什么都一定要她去参加。
“放心,这次我一定会去。”璎桃向她保征,继而问道:“对了,你和你男朋友怎么样了“
淑媛耸耸肩。“老样子。”
“他不会阻止你去参加联谊吗?不怕你被别人连跑啊?”璎桃揶揄道。
“他会跑才怪。”淑媛不快地皱皱鼻子。“别管他了,我们快去吧,免得好位子都被占走了。”
璎桃任由她拉着走,参与一场其实她毫无兴趣的交谊活动。
自从李军去了美国之后,她的生活完全平静了,静如止水,亦静如一摊死水,毫无波澜。
岁月匆匆如梭,很快地,她从大学毕业了,直接进人母校的小学部当老师。
两人不再有任何联络。
璎桃起初的心情虽不能平复,但随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时光流逝,她的个性渐渐成熟了,思念却相应慢慢沉淀了,只有在偶尔的午夜梦回时,才会梦见那段苦甜参半的年少时光。
有时,她经过那些残存回忆的地方,那些当时感到很生气的事现在想起来,反而觉得好笑又有趣。
有一次,她因事去学校附属医院,经过太平间时,她窥见了一个大男生和一个小女生在里头。
“你知不知道这里有个小小的传说?”男生问女生。
“什么传说?”女生怕怕地回问。
“这里有复活坟场之称,听说在某些条件之下,到了下午四点四十四分四十四秒的时候,有些刚死不久的人会突然又活过来,然后对看到的人说——”
“说什么?”女生急问。
“说,把你的命给我,代替我躺回去……”
女生吓得哇哇大叫,窝进男生的怀里;男生则一脸得意洋洋,又怜又爱地回拥女生。
一模一样的对话、一模一样的情景,璎桃感觉到一丝丝的甜蜜涌起,不由自主地哑然失笑。
这就是成长吗?
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各种各种高兴的、伤心的、忿怒的、无力的,全都是成长中不可或缺的调味料。
她经历过这些百味杂陈的滋味,曾被她视为恶梦的事,如今却成为回忆录美的一部分。而梦中占了许多部分的,是季军——她竭力想忘却,却怎么也忘不掉的人。
她常常会想起他.想他在美国过的好吗?想他结婚了吗?想他是否也像她一样的……
想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