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声音在耳畔嗡嗡作响,遵循固定的轨道慢慢地钻入她的脑子里,唤醒她浑沌的神智。
「小醉、小醉。」
这个声音是……陶醉还不是很清醒,反应有些迟缓。是慕二哥……对了,昨天晚上她的小木屋冒烟闷烧,她暂时搬来和他还有伊京住在一起,而且同睡一张床——昨夜鲜活的记忆猛然窜进脑海里,屁股依稀还有些疼,忆及此瞌睡虫立即跑了一大半。
她瞪著眼前近距离的白色T恤,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慕二哥昨天晚上就寝之前好像是穿著这件衣服……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微微一愣,动了动手指,这难道是……
她蓦地抬起头,毫无防备地撞进一双带笑的眼眸里,胸口顿时一紧。她好喜欢好喜欢他的笑容,喜欢到胸口微微发疼……等等,她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陶醉认真地想一会儿後才记起——为什么他们靠得这么近?而且他身上不是还穿著一件白色T恤吗?为什么她会碰触到他的肌肤?
慕棠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淡然地表态,「昨晚你摔到床下後似乎撞晕了,就这样昏睡过去,不过我可没有趁机占你的便宜,倒是有人趁机占我便宜。」
啪!她的脑神经像是突然断裂,什么也无法思考,过了好几分钟才恢复正常,她的手下只是搁在他的腰上,更钻进他的衣服底下贴著他温热的肌肤!
天呐!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的身体倏地一僵,自己该不会在昨晚睡梦中,将心底最真实的渴望化为具体行动了吧!
她、她……该怎么把手缩回来?又该怎么面对他?
慕棠任由她的手继续贴在他的腰际,轻笑道:「触感如何?」
轰!陶醉的脑子里像爆开一颗威力强大的核子弹,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手,所有暴露在外的肌肤全在瞬间渲染成红色。
她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根本没有勇气抬眼看他。「我……我……」她自觉像个色女在心底偷偷觊觎著他的身体,就只差没对著他流口水了。反正先道歉准没错,「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会在睡梦中偷……偷摸你。」严格来说,这也算是性骚扰的一种。
慕棠好笑地瞅著她低垂的头颅,「没关系,只是摸了几下又不会怎么样。」
只是摸了几下又不会怎么样……意思就是谈如果换成其他女人摸他的身体,他也不介意了?她不喜欢这个结论。
他的眸子笑成弯月型,「不过,你什么时候要吃我的豆腐都很欢迎。」
他很欢迎她吃他的豆腐?这是……喜欢她的意思吗?有股欣喜悄悄地在陶醉的心湖荡漾开来,她娇嗔地道:「你当我是特爱吃男人豆腐的女色魔啊。」
她那模样让他想拥她入怀亲吻的渴望益发地壮大了,「我也不是随便让人吃豆腐的。」
她突然心虚了,不想去证实他话里的含意,她承认自己懦弱没种,害怕压抑的情感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却不让她有机会逃避,「我喜欢你。」
慕棠刚刚说了喜欢她!陶醉除了不敢相信外还有很深的遗憾,「我、我有未婚夫了。」残酷的事实像锋利的刀子划伤了她的心,她不能假装没有婚约、不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
「那又如何?」他无所谓地问。
「我不能背叛他。」陶醉的表态有一丝隐藏不住的犹豫。心底的纠结挣扎只有她自己清楚,未来的路该怎么走都已经有人替她安排好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能?慕棠抿抿唇,相当满意她的用词,那就表示她的心其实已经动摇了,「我知道你们已经订婚四年多了,而且他还是栽培你成为大明星的幕後推手,为什么你们迟迟不结婚?」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么多?「太早结婚对我的演艺事业只有害处没有好处,所以就一直拖延到现在。」这是最好的理由和藉口。
眼中绽放出锐利的光芒,他一针见血地问:「你爱他吗?」
爱……他的话狠狠地捅进心中,将她的无奈血淋淋地刨挖出来。陶醉仍旧在自欺欺人,「我当然是因为爱他才答应订婚的。」希望这个回答能让他死心,别又来搅乱她心底的一池春水。
他的语气虽然轻柔,决心却不容置疑,「你们虽然订婚了,但是在还未举行婚礼之前,我都还有机会追求你。」
「慕二……棠,」她及时改口,「你别这样,我不能背叛他……」她怕自己会把持不住。
一边是恩情,一边是感情,陶醉陷入两难的局面。
慕棠忽然话锋一转,「你还没回答我昨天的问题。」
什么昨天的问题?她没有印象,「什么问题?」
「如果是你,你会写下什么愿望放在瓶子里埋进地底下?」
她微微一怔,脑海里倏地急速掠过一抹什么,快得让她来不及捕捉、解读,然後,一个模糊的念头慢慢、慢慢地衍生成形了。不会是……陶醉倒抽了一口气,努力维持平稳的语调避重就轻地道:「我不是妮亚,怎么会知道她写下什么愿望放在瓶子里。」
他瞅著她,慢条斯理地开口,「或者我该说是铁盒子。」
铁盒子!他、他、他记起小时候的事了吗?她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我……我不知道什么铁盒子的事。」她装蒜。
情形已经够混乱了,不要在这个时候又让他想起她、想起小时候的约定,那都於事无补,只会让她更加为难而已。
「抬起头来看我。」慕棠探手勾起她的下巴。
他的手像带有超强电流让她浑身不对劲,她退了几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他支著下颚沉吟著,「让我想想……我当时写下了什么愿望……」
他是真的记起她了……陶醉的胸口却开始隐隐作痛,他写下的愿望从她二十岁看过之後就牢记在心中了,只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那改变不了她是余建华的未婚妻这个事实,也改变不了她得嫁给余建华的命运。
记起来又有何用!只是徒增彼此的遗憾罢了。
慕棠抬起眼看她,眼中充满怜惜,「我会照顾迷糊的小醉一辈子。」慎重的神态像是在神坛前宣誓。
我会照顾迷糊的小醉一辈子。陶醉整个人受到真大的冲击,莫名的酸楚涌上鼻端,雾气已在她的眼底凝聚。她以为这辈子不会有机会听到他亲口说出这句话了,她……很满足了。
她硬是将弥漫眼眶的雾气给逼退,假装听不懂他的话,「你是什么时候说过那句话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眼中闪烁著洞悉一切的光芒,紧紧地锁住她的眸子,「小醉,你还要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吗?你敢说你已经把以前的事全都忘光了吗?」
她咬著牙把心一横,撇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心痛像潮水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你当然记得我,不然最初碰面的时候你不会问我对你的名字有没有印象。」
他淡淡地陈述事实举证。
她无法辩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没想到伯父伯母做事的效率这么好,搬家的速度这么快,那一天当我下课回到家的时候,门口守卫才跟我说你早上去找过我,还有搬家的事,我匆匆忙忙跑到你家去,却只剩下空荡荡的房子,我在你们家门口呆站了两个多小时。」他回想著往事,「铁盒子是你带走的吧?」
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他呆立门口的萧瑟画面,她的心慢慢地揪紧发疼。
「你还要说你不记得我、不记得所有的事吗?」
「我……」为什么要这样逼她?「把过去的事情摊开来对谁都没有好处,我们为什么不能像好朋友一样,一起过完在乐浪岛的美好假期就好?」她不能再留在他的身边了。
她的话无疑是承认了一切,但是他要的不只是那样,「你写下什么心愿放在铁盒子里?」
「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不想再提起,徒惹心伤罢了。
「对我来说不是,我有权利知道你的心愿是什么,这是你欠我的,当初我们的约定是要在你满二十岁时再一起去挖出来。」他慢慢地逼近她。
他什么都记起来了……她一步一步地後退,直到背部已经紧贴著墙壁,再无一丝缝隙,「我……我忘了。」
慕棠的双手往她身旁两侧的墙上一撑,将她圈在双臂之中,让她无处可逃,「忘了吗?那我来猜猜看好了。」
陶醉抿了抿唇,他呼出的温热气息轻拂过她的脸,让她全身的寒毛一根根站立起来,「你放手啦!」
他斜睨著她,「我有抓著你吗?」
她瞟了瞟他的手,「是没有,可是……」被局限在他双臂圈起的天地之中,眼睛看的、耳朵听的、鼻子闻的全都是他,她忍不住心荡神驰。
他没理会她未出口的质疑,炽热的目光直勾勾地探进她的眸底,「你想当我的新娘,对吗?」
陶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为什么他能够这么轻易地猜出她当年写下的心愿?莫非……「你偷看——」话一脱口而出她就後悔了,这不等於承认她的心愿的确是当他的新娘吗?
「嗯?」他噙著笑。从小到大,小醉老爱跟前跟後地在他的身边打转,他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思。
「你猜对了,」她只得硬著头皮承认,「那只是小时候的一个游戏而已,当不得真。」
他淡然却坚定地道:「我从来不曾把这件事当成游戏,所以现在是我实现承诺的时候了。」
现在是他实现承诺的时候了,他的意思是……她的心底窜起一股骚动,意志开始动摇,「不可以,我已经有未婚夫了。」陶醉摇摇头再度重申,提醒他同时也提醒自己。
「打小我便认定你是我的,我要要回我的新娘。」他斩钉截铁地宣告,眼神炽热无比,俊脸缓缓的向她逼近……
陶醉身上的手机忽地铃声大作,适时地打破慕棠在她身上所施下的魔咒,她回过神来,他的唇只差一两公分就要贴上她的。
电话铃声还在响,她胡乱地推开他,退到一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天啊!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如果不是刚好电话响起的话,他们……他们可能已经接吻了!
她深吸了几口气,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之後才接起电话,「喂,我是陶醉。」
「小醉,怎么了?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喘、有点紧张。」是余建华。
她努力地稳住自己,「没事,你今天不用开会吗?」
「没事就好,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他的语气十分轻快。
「什么好消息?」她的心脏还在卜通卜通地狂跳著,为了方才的未竟之吻,还掺杂著几许淡淡的愧疚。
「我下午有空档,晚点过去陪你。」
她有些措手不及,「你要来乐浪岛?」
「你不想见到我吗?」是错觉吗?他似乎在她惊讶的语调中捕捉到一丝排斥的意味。
她转过身回避慕棠的目光,「没、没有的事,你什么时候到?我去码头等你。」
「抵达丁加奴州的时候我再打电话给你。」
「好。」建华就要来了,她不能让他发现她和慕棠同住在一间小木屋里,而且还同睡在一张床上,虽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终究是於礼不合。
「我该出发了,待会见。」
「待会见。」一挂断电话,陶醉急急忙忙地拿起电话就要拨号,却被一只大手阻止。
慕棠好整以暇地问:「你要做什么?」
「打电话给渡假村的经理,要他马上给我一问小木屋。」时间不多,她必须在余建华抵达之前把一切搞定。
「你住这儿好好的,干么还要搬出去?」他温吞吞地道,完全没有要将手收回的意思。
她无法相信地瞪著他,「我的未婚夫要来耶!」
「那正好,我可以跟他把事情谈清楚。」
陶醉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谈、谈什么啊?」
「谈谈他抢了我的新娘这件事,顺便告诉他我来要回我的新娘子了。」他不会眼睁睁地看她嫁给别的男人。
「你不能那么做……」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样的场面。
「为什么不能?」他问得理直气壮。
「我们已经订婚了,而且也快结婚了,你不能来破坏这一切。」她的理由显得有些薄弱。
他眼中有抹精光一闪,「若是你们对彼此的爱够坚定,又何须怕我介入!」
问题就出在她没有办法爱余建华。「我不希望被他误会。」陶醉转身走向门口,「我直接去找经理谈好了。」
慕棠望著她慌慌张张离去的背影,一抹极淡的笑意慢慢地浮上他的唇角。
* * * * * * * * *
和渡假村的经理谈妥房间的事之後,陶醉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把一些她的私人物品、衣物搬到新的小木屋里去摆放好,等她整理好一切也差不多是余建华抵达乐浪岛的时候了。
她只希望慕棠别来影响她的情绪才好。陶醉惴惴不安地站在码头等著快艇停泊。
「小醉。」余建华从快艇上漫步而下,探手就将她拥入怀中。
她身体有些僵硬地让他拥在怀中,「公司正准备推出重金打造的新人,现在已经进入紧锣密鼓的阶段,你不是忙著听取会报吗?怎么有空过来?」据说,那个新人是她的接班人,建华希望婚後她能当个专职的家庭主妇。
「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陪你。」他放开她,微微笑地道。
她无力地扬起嘴角回以一笑,「你吃午餐了吗?」
「在机上用过了。」余建华揽上她的肩,「我们先回你的小木屋,让我换一下装,然後再四处走走。」
「嗯。」她没有意见。
换上休闲服之後,他们两人沿著海滩散步,让海风轻轻吹拂,清凉的海水一波波打在脚上,享受难得的悠闲。
陶醉伸手拨著被海风吹乱的秀发,画面相当美丽,余建华拿出相机,退了几步,「别动,我帮你拍张照。」
她依言维持相同的动作让他替她拍下照片。
「你喜欢中式婚礼还是西式的?」他一边拍照一边问。婚礼的形式他尊重新娘的意见。
婚礼……这两个字像是无形的牢笼往她的身上罩下来,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西式的好了。」不论是哪一种形式的婚礼,对她而言,都只是将她关进牢笼里的必经手续罢了。
「宴客名单拟好了吗?」
「还……还没。」她是根本连想都没想过。
「没关系,不然等你休完假回吉隆坡,我们再一起拟宴客名单也行。」余建华不以为意。
许多从各地来的游客都在沙滩上尽情嬉戏,既轻松又快乐的氛围叫人好生羡慕,一大一小的身影陡地跃进她的视线范围内,她心下一惊,慕棠他不会真的打算来跟建华谈清楚吧!
余建华看了一下周围,「找个游客来帮我们拍张合照吧。」
慕棠「正巧」带著慕伊京从他们身边经过,突然脚步一停。
陶醉迎上他的目光,在余建华背後对著他猛摇头。
他视若无睹地趋前,先是瞟了陶醉一眼,才出声道:「两位要找人帮你们拍照吗?」
她的心差点从嘴巴跳出来,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那就麻烦你了。」余建华把相机递出,揽著陶醉的肩膀直砚镜头。
她有些不自然地扯扯嘴角,神经像绷得太紧的弦随时会断裂,她没有办法在慕棠面前偎著别的男人,还要微笑……她笑不出来。
慕棠按下快门,「好了。」
「谢谢你。」余建华点头致谢。
「不客气。」他炽热的目光始终胶著在陶醉身上,仿佛在说:小醉,你逃不了的。
* * * * * * * * *
余建华离开乐浪岛之後,陶醉只多待了两天就果断地决定要离开。
她坐上快艇逃离乐浪岛、逃离慕棠的身边。
她频频回首,望著急速往後远离的美丽岛屿,眼底流泄出浓浓的悲伤,她不想这么快和慕二哥还有伊京分开的,但是情势已不容许她再留在他的身边,她怕会克制不住自己,怕管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怕会沦陷在他的柔情里,无法自拔。
急速行驶的快艇在碧绿的海面划出两条白色的轨道,仿佛像是她往肚子里流的眼泪。
明明是这么炽热的太阳、这么温暖的气候,为什么她会觉得寒意彻骨?陶醉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双手环抱著自己,却怎么也温暖不了。
「陶小姐,你会冷吗?」坐在旁边的男子一直注意著她,殷勤地贡献出他的外套,「披上吧。」
她婉拒了陌生人的好意,「谢谢你,不用了。」她心中的冰冷不是一件外套能够温暖的。
另一名男子也凑上前来,「陶小姐,我好喜欢你还有你拍的电影,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签个名?」
「谢谢。」她扬起职业笑容,接过纸笔签下名字。
他想要跟她多聊一些,「陶小姐,新电影什么时候会上映?」
「档期还没排定。」她努力地打起精神来应付他,语调平板没有起伏,希望他能识相地自动离开,还给她一个安静的航程。
显然对方完全没有察觉,又问:「是不是可以先透露一下电影的内容?」
她笑得很吃力,笑容已有些僵硬,「等电影上映的时候就知道了。」
「可是……」
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抱歉,能不能让我静一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太兴奋了,抱歉,打扰你了。」男子的脸微微一红,道过歉之後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陶醉的耳根子终於得到安宁,她再回头望去,乐浪岛只剩下海平面上的一个小黑点,然後慢慢、慢慢地从海平面上消失不见。她的心像裂开一条缝,绵绵密密的痛楚在胸腔内蔓延开来,随著血液传递到全身每一个细胞里。
或许……他们就缘尽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