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无他,多嘴的不是骆府内的忠心仆人,而是因戚荻莲在给丈夫写休书时,亦曾修书给撮合他俩姻缘的大媒人──当今圣上。
信中说明她“休夫”的缘由,成亲一年来聚少离多,始终无法过一般正常夫妻的生活,而且随着相处时间久,发现两人个性无法合得来,再这样下去,徒增双方困扰,是以主动要求解除婚姻关系。信函上并强调,不管朝廷是否同意她断绝和骆靖尧之间的夫妻关系,她都不会回头了,信中恳请皇上姊夫能明白她在做出此决定的痛苦,也感谢皇上和皇后这些年来的照顾。
由于此婚姻是当今皇上所赐,再加上男方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女方则是威镇大将军之女,而“休夫”此事更是千古以来头一遭(虽不是头一回,可是就当时的眼光看来却是第一次),因此轰动整个朝野。
可怕的是,戚荻莲此举引起极惊人的效应,坊间女子开始主动诉请离婚,其中以龙图阁大学士相无择首当其冲,其妻因嫌其容貌丑,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居然以“反目”为由提出离婚,经地方官受理,竟同意其离异,再次震惊了全天下。
御书房内。
皇帝严肃的望向他最宠爱、信任的臣子。“骆卿,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靖尧低垂着头。“臣不知。”外表看似平静无波的,内心则正燃着熊熊怒火,若是戚荻莲在此,他一定会掐死她。
“你不知道?那有谁知道?”皇上摇摇头。“看来荻莲所言不假,你们两个感情的确不睦。”
靖尧强忍住怒气,跪到地上。“臣罪该万死,居然让皇上担心臣的家务事。”
皇上叹口气。“若是寻常百姓也就罢了,偏偏你们两个身分不同,而且又是朕撮合的,而让你这一年来东奔西跑,使你有家归不得的人也正是朕,你说朕怎么能不关心?”
“陛下言重了,是臣没将事情处理好,才会弄到这样的局面,和陛下无关。”
皇上凝视靖尧好一会儿。“你现在打算怎么处理,戚荻莲的行为已经越矩,虽然法令并未规定女子不可‘休夫’,但站在朝廷的立场上,则要予以谴责……”
“是!微臣明白,臣已命属下去寻找人了,等找到人之后,臣一定会好好处分她的。”他发誓,他真的会!
听到这种斩钉截铁的保证,皇上可一点都不开心,于理、于法,戚荻莲这小妮子都该为她这惊世骇俗的行为,好好吊起来打一顿,但于情,她偏偏是他这辈子觉得最歉疚之人的妹妹,要他伤害她,于心不忍;何况,长期以来,都把她视为自己的亲妹妹般看待。
皇上软了口气。“若卿能找到,好好教训她一顿,让她知错能改,将事情圆满处理完毕就好,若是真没找到的话,则……放她一马吧!”
靖尧霍地抬起头,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的君主,皇上的意思居然是──他拳头不禁握紧;是呀!差点就忘了他的妻子可是皇上的“妻妹”,自然会另眼相待。
皇上继续说道:“其实他们戚家都相当率性,而且不受外界世俗的羁绊,算是我见过最不会坐以待毙的人,我当时在娶荻莲的姊姊时,差点没被吓‘死’!……”一想到那个卓越不凡的女子身影,他眼眶无来由红了起来。唉、唉!真像荻兰所说的,他是个多情天子,这样的人是难成霸业的。“所以,我想荻莲那丫头,一定和你之间有了什么解不开的误会,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说来说去就是他不对,这几天他已跟少华绝交了,因为少华一直在叨念都是他的不对。“请陛下别担心,臣会妥善处理,绝不会失了方寸。”他冷着声音说道。
“是吗?那就有劳卿了,朕不再多说了。”
“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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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听说了吗?天下第一美男子居然被他的妻子给休了!”
“真的吗?这怎么可能?会不会是听错了?事实应该是他将他的妻子休了。”
“不是啦!真的是他被休掉了。”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个骆大学士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被妻子给休了?”
“听说他不爱女人只爱男人。”
“有断袖之癖?”
“好像是呀!”
“唉呀!难怪他妻子不要他。”
“……”
一群人坐在酒店的一角,叽哩呱啦的说着最新从京城传来的消息,所有的人都将注意力放在这话题上面,而在另一处角落,则有两个年轻公子哥儿充耳未闻,对这些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嗳!小姐您听到了吗?大江南北、街头巷尾都在谈这件事。”其中一位眼睛水汪汪的正四处观望。
“别说了,专心吃饭,还有别再叫我小姐,要叫公子。”
“是。”
没错!坐在这个角落的其中一位公子,正是做出让全天下惊动的女主角所乔装改扮的。
荻莲有些食不知味的将食物挟放进嘴中,脑海中思绪飘向远方。
一个月了!当她从骆家出来至今已经一个月了,在这段时间,她刻意不让自己记起做过了什么事,带着颖儿,主仆俩改装成男人四处游山玩水,看能不能巧遇到正云游四海的父母,好向他们倾诉心中的委屈。
虽然一路行来,所见美景宝刹不胜其数,白天虽有其他事物可以分神,但到了夜晚,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便会想起那个“下堂夫”,她无法阻止自己不去想,因为这已经是习惯了;成婚一年来,她每晚都是想着他入睡的,即使今天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彻底忘了他,可是愈这样想,她就愈忘不了,既然忘不了,索性就放纵自己,反正拚命的想、一直想,终有一天,想到他时,不会再让自己产生椎人的心痛时,就可以淡怀了。
但她无法不质疑,她那样义无反顾,想也不想的就写出了休书,这样做对吗?
“颖儿。”
“是!小……公子?”
“一个月前,我到底做了什么?”
颖儿拧起眉头,小姐怎么老问她这个问题?“一个月前,您亲手写下了休书将姑爷休掉,并写信告知皇上此事,表明您意志坚决,之后便收拾行李离开骆家。”
“我真做了那些事?”
“千真万确,需要我详细说出相关细节吗?”
“免了,我只是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她看起来颇为垂头丧气的。
颖儿叹口气。“您后悔啦?”
“后悔?”荻莲猛地抬起头。“没有呀!怎么可能后悔呢?”她乾笑数声。”该后悔的人怎么会是我,应该是他,对不对?来,吃呀!快吃呀!这儿的菜不错。”语毕便低下头埋头苦吃,还不时为颖儿张罗菜。
颖儿暗自摇头,明明心里不快活,却在那强颜欢笑,真是难看,虽然她不反对小姐离开那个大冰块,可是小姐的心……可是这样说放就放吗?
“公子,接下来我们要去哪一个地方啊?”
荻莲停下动作,慢慢咽下口中的食物。“我想去找姊姊。”
“大小姐?”颖儿愣了一下,随即面露惊恐地抓住荻莲的手。“您别说笑了,怎么可以为了这种事情想不开,我绝对、绝对不会让您做傻事的。”
她的声音引起其他人注目。
想不开……啊!荻兰诈死的事除了家中几个至亲知道,并未让其他人知晓,因为这可是欺君之罪,要满门抄斩的,她伸手安抚拍拍颖儿。“你别误会,我怎么会想不开?”
颖儿已急得泪眼汪汪。
荻莲叹口气,低声与她讲了起来,颖儿眼睛愈听睁得愈大。哗!她知道大小姐做事向来出人意表,没想到居然会如此胆大妄为,连皇上都敢欺瞒,她吓得冒出一身冷汗,若是让朝廷知道真相的话,所有宫、戚两家人包括家仆可全部要砍头的,所以在荻莲叮嘱她要保守秘密时,忙不迭点头并赌咒发誓,绝不泄漏出去。
“那……小……公子,我们现在要如何去找大小姐?”颖儿压低声音问道。
“先往北方去看看吧!”荻兰是为了要找居轩而北上深入辽地,虽然之后并无其他消息传来,荻莲还是想去找看看。
“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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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完骆甲从江南传来的消息,得知戚荻莲根本就没回过娘家,无人知晓她人此刻在何处,反倒是目前当家的戚荻柏在向他们要人,令人气结,靖尧冷着一张脸坐在“觉梦书院”内,通常他在这里可以立刻获得宁静,但向来自认是个相当冷静的人,可近一个月来,他却非常焦躁不安。
自从妻子离开后,他反而天天待在骆府。
原因无他,一进宫中或学士府总会遭到同僚的“殷殷”询问,虽然他们都大骂他的妻子太无状,居然做出如此有辱门风之事,外表看似很同情他,私底下则在嘲笑他无能──居然管不住自己的妻子,所以他宁愿待在家中,让耳根清静,免得听到那些风言风话。
这是他有生以来感到最羞辱的时候。
更有甚的,外面传言满天飞,但出人意料地,舆论一面倒向戚荻莲。
──有人说她是因为自己长得太丑,自觉比不上丈夫,所以才会羞而离去。
──有人说因为他长得太好看,所以处处留情,而且常年不回家,让妻子独守空闺,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她才愤而“休夫”。
这……什么跟什么呀?
会被人说得那么难听,全都是那个女人惹出来的!
戚荻莲,你真是可恶透顶,害惨了我!
女人,果然是专门惹麻烦、制造混乱的家伙,早知他当初宁愿抗旨丢官,不该娶她,也省得今天的是是非非。
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所有的笔全都跳了起来。
但,即使此刻待在家中,他也不得安宁。
女主人不在,家中大小的琐事全来问他,弄得他不胜其烦,最后全权交给总管处理,要他们别再来烦他──他才没心思理会这些小事。
有些烦躁地走出“觉梦书院”,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后花园;过了一个月,池里的莲花变少了,有不少已结成莲蓬,他伸手摘了一个,打开吃起其中的莲子,顿时莲花特有的清香溢满整个齿颊。
戚荻莲,他在心中咀嚼这个名字。
说也奇怪,过去一年完全没放在心上的人,在这一个月来,几乎无时无刻都会浮现在他脑海里,打从他出娘胎以来,他从没如此牵挂过一个人,不!不是牵挂是记恨,他暗暗修正。
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
为什么她现在的作为完全不似过去一年那个谦恭有礼的女子?
为什么要将他送给她的那四本女子必读经典放火烧掉?
为什么她在绣坊中所绣的东西都是他的?
为什么她要将绣好的鞋子布面又拆掉?
为什么她要绣他的模样?
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说清楚,只留下一封休书便出走?
为什么……
有太多的疑问,而他完全没有答案,当他自认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无所不知时,却发现他对自己的妻子居然一点都不了解。
一丝从未有的歉疚之感从心中升起,没一会儿他立刻压下,不,他没错!他没有亏待她,他给了她衣食无缺的富足生活,她没有资格埋怨,除了……
他脑中再度浮现那双盈满深意的晶盈大眼,那讨好似的乞怜眼光。
想起当他看到自己的绣画像时,他的心好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从来没有那么难受、怪异过。
他兀自陷入思绪中,全然没注意到此时有另一人也走进后花园。
少华眨眨眼睛。喝!他从没见过骆靖尧发呆沉思过,而且还是面对一池莲花,不过这个画面好生养眼,骆靖尧的绝世之容和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傲世之姿,简直是旷世美景。
但现在可不是能闲情欣赏美景的时刻,他今天来可是有天大的要紧事,轻咳几声,惊醒了那个在沈思的人。
是谁胆敢来干扰他?靖尧眯眼望向来者,一看到少华,他眼中闪过一抹愠色。“你来干么?最近这些日子我们最好保持距离。”他冷然地说道。
少华一脸无辜地看向他。“你该不会是将外面那个说你有断袖之癖,而你的对象就是我的那个无聊传言当真吧?”
靖尧冷哼一声,他向来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他,但他真的气少华,因为这家伙一直说是他没有善待戚荻莲,才被休了,每当被这样指责时就会让他产生罪恶感。
少华勉强压下笑意。“放心,没人会信这种无稽之论,我花名在外,‘醉花楼’的姑娘们都很乐意为我作证,保证我绝对只对‘姑娘’有兴趣,所以喽,若是你想要尽快洗刷罪名的话,平常就是得放下身段,多到这些歌伎酒楼走动走动,瞧!在非常时候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靖尧拉下脸,他可不想听这些胡言乱语。“你来到底有何事?”
那冰冷的声音立刻让少华记起来意,他脸色一整,换上正经的面容。“我们安排在邢州的探子来报,近来五王爷有极不寻常的动作。”
一听到此,靖尧的表情一变。“什么样的动作?”
“辽人出入颇多,邢州城俨然成为辽人之城。”少华严肃地说道。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皇上知道此事了吗?”
“知道。他刚下道密令,要我们立刻去邢州,调查五王爷和辽人之间到底在搞什么鬼,若是掌握到谋反之证据,即立刻出兵讨伐。”
去邢州?靖尧心一凛,现下寻找他妻子的事势必得搁下,唔!他想到哪去?怎能拿这种事同国家大事相比?
“我明白了,待我收拾好行李便立刻出发到邢州去。”
少华点点头。“我已准备妥当,至于……”他吞口口水。“找嫂夫人之事?”
靖尧以刻意装出的冷漠说道!“等这事办完之后再说了,现在没空理会。”
少华颇为感触地看着老友,看来得要过好长一段时间后,才能解决这场家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