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加林死後,积奇始终犹豫下决,直到现在。
“该走人了才是,有多远就逃多远。”他低喃,再一次提醒自己。“不走,就真的要来不及了。”横竖那最後一笔款项,已经无法从死人手中拿出来了。
杜伊不笨,严沈昊更不呆,他不知道他们成天气定神闲的在搞什么鬼,明明就闹出人命来了呀,可却什么动作都没,而他的第六感早就在抽搐了,看著那两只狐狸如此镇定,他益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对,他该走了,晚了就走不了了。
只不过,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得先解决那所谓的目击证人——甄裘。
虽然,当时她是醉眼迷蒙,被他推进池子里後,也只顾著挣扎,应该看不清他的面目;可是,他俩毕竟仍是打了照面,据说她到现在仍无法说出推她下水的人是谁,可她会下会突然什么都想起来呢?
她下能活!
出了事,才知道李加林的人际关系之差,连办後事也拖拖拉拉的,甄信邮一家三口在机场等了李家人两个小时,也不见半个人出面,他们火大索性不等了,先飞过来替女儿壮胆兼帮忙料理一些繁琐杂事。
其实,甄沃物产在纽约的人也可以将一切打点好,但他们就是担心裘裘受惊受惧一定要来陪她。
加长的凯迪拉克在别墅车道停好时,严沈昊恰巧人就在大厅。他一派清闲的杵在敞开的大门柱边,定定的盯著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
他知道甄家会有三人来,早先,裘已经跟他咬过耳朵了。
甄信邮先看到他,轻咳,示意老婆瞧瞧。
一瞧见那气势与神色,简梅姝微愕,随即迅速回过神来,还性急的快走几步凑近,好仔细打量。
“唷,你就是那很有个性的小夥子嗅?”
他们一到纽约,在电话中裘裘就吞吞吐吐地说,她遇到那个她撞坏人家车的男人,而且还住在他的别墅;依她简梅妹认人的功力及神准的直觉,那位严先生肯定是眼前的人没错。
严沈昊眉一挑,耸肩。
“看这样子应该是错不了。”边说边笑,她还兀自点头。“看来,我们的确是很有缘啦。”
有缘?!似笑非笑的再勾唇,他只轻哼,没答腔。
早就领教过他的桀骛气焰,她也不以为意,但瞧他的目光,是越瞧越有趣。
“裘裘呢?”
他很帅气地将下颔往屋里一扬。“还在睡。”
“奇怪了,我们在机场时还讲过电话呀,怎么才几十分钟而已就睡了?”简梅妹不解。
“嗯。”想到她睡沉的原因,严沈昊轻抿的唇笑得很邪魅。“她就来了。”看到他们的车到时,他就嘱人去叫她。
才说著,一个人影就出现在楼梯口了。
“妈!”
一声尖叫,甄裘像支飞箭快速地从严沈昊身边窜过,直扑进简梅姝怀里,眼泪鼻涕全涌了上来,哭得像个弃儿,若不是有甄信邮在後头撑著,母女俩早就跌成一团。
盯著她们的相聚,严沈昊的眉心微纠,有一种像心爱的玩具被抢走般的不悦。
“妈,你们终於来了……呜……我好想你们……”
“裘裘,噢,我的宝贝女儿。”简梅妹也是眼泪汪汪的。“吓坏了吧?别哭了,瞧你那双眼都肿了,乖,别哭了,来,抬起脸,让妈看看你……啧啧,怎么才多久就瘦成这样?”
“我……我一个人……我好怕……好恐怖……”
“真傻,我们不是都赶来了?”伴在一旁,平时待人冷淡的甄璇姬也眼眶泛红。
眼前是一副激动又和乐的全家团聚画面。
可严沈昊却听得一脸黑线。
她一个人?!那他算什么?猪头吗?
冷哼、咬牙,他不发一言的往屋里走。
被母亲揽在怀里的甄裘泪眼迷蒙,下意识地梭巡起严沈昊的身影,一夜激情,她已经完全确定自己对他的感情是何种定位;见他要走,她急了,忙不迭地推开母亲,跟上。
“昊?”
严沈昊不理,可心口已悄悄的泛出甜意。
她还是追来了,哼哼!
“昊?”见他不停,她揪住他的袖子,又淌下两行泪。“你要去哪里?”她还没介绍爸妈给他认识呢。
“你管我!”骛冷的口气又开始呛人了。
“呃?”怔了几秒,她幽幽开口,“我不管你,那……我们……我以为……你会……我想让爸妈认识你……”她心又受伤了。“你……不愿意吗?”
在昨晚过後,他不想跟她有更深的牵扯,是她自作多情、一相情愿了吗?
听她又陷入自怜委屈的情绪里,他不禁恼怒道:“呆瓜!”
“你又骂我了,为什么?”
“放开。”
“不放啦。”她扯了扯他。“走啦,我爸他们人很好的,而且他们没我这么带衰……”
众目睽睽,见她像个小媳妇般与他拉拉扯扯,他也不知打哪街上的一股盛怒,用力将手缩回,打算环扣住这呆瓜的颈项,告诉她不准再这么自哀自怜。
可她却没料到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个踉呛的倒向他,被他横弯的肘部撞个正著。
“哎哟!”
怒张的黑眸闻声一凛,他眼睁睁的见到那张白皙中泛著铁青的小脸弹出他的肘间,後仰、滑落,即将坠倒在地。
砰!
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惊心动魄的一秒过後,全都目瞪口呆的瞧著躺在地上的两人。
甄裘是躺下了,可是她身下还有个肉垫子——严沈昊;没人瞧清楚他是怎么办到的,他的动作简直比疾风还快速百倍,快得谁都来不及捕捉画面。
而众人也不约而同的逐渐有了了悟。
严沈昊也是。
从不知道,自己的身手竞这么了得。他冷哼自嘲,心念旋即转向仰跌在他身上的甄裘。
“裘?”
她没作声,只是轻声呜咽。
“裘?”他转动她的身躯。“甄裘,说话!”
她也想呀,可是嘴巴好痛,牙齿好像全都撞散了说。
“甄裘?”
“我……还好……”她在说谎,他也知道,但是因为要安抚英雄,她忍住号啕的冲动。“没……没事……”
但她随後就知道睁眼说瞎话是没用的。
被撞个正著的脸正热辣辣的抽痛,而且鼻管有水波晃动,慢慢的滑下人中,越过泛白的唇瓣,她吃到怪怪的味道。
想也知道,她流鼻血了啦!
严沈昊也看到她那两管细流的血,他咬牙,迅速将她的头移到自己腿际,顶高她的下颔,瞪著她,旁若无人的。
“你为什么这样瞪我?”她声如蚊蚋。“我……”
“闭嘴!”
旁边的人因担心连忙围过来察看,其中包括中途加入的杜伊跟刘若兰这对爱情鸟。
“天哪!”
“要不要送医院呀?”
“你这不是废话?都流血了……”
“医院?可是……”
“女儿呀,你要不要紧?”
被众人的议论纷纷烦得头痛的严沈昊仰首,利眸猛扫想怒咆,却突然忆起这群人的身份,只有忍下气来,磨牙闭嘴。
向来和他默契十足的杜伊不待他开口,立即接手招待宾客的重责大任,有礼且热络的想将一千闲杂人等全都带开,以免惨遭情绪起伏过剧的好友滥砍滥杀。
不过没人理他,大家还是留在原地看好戏。
初绽情花的两人,就这么依偎在地,甄裘眼泪汪汪,严沈吴若有所思。
“我没事了……”
“你给我乖乖躺好。”他将她压回腿上。“想将血流光?”
这样就能将血流光?!他未免也太没健康常识了吧?
“可是……”
“别反抗。”
偷睨著众人的促狭神色与忍笑表情,甄裘双颊逐渐泛红,虽然她很愿意躺在他的大腿上,但毕竟脸皮薄如纸,又是在家人面前,她笑得既腼覜且尴尬。
甄信邮虽然不甚情愿,但见女儿虽然已口出抗议,却也似乎不怎么想这么快就移身,反倒偎得甜甜蜜蜜,他善解人意的退让一步,给年轻人一些空间。
而简梅妹泪渍末乾的脸庞也浮起一抹放心的满意笑容,看来,有个福大命大的落难仔出现喽!
经过辟室密谈後,男人家全都知道出了什么事。
而女人家们,则乖乖的当个闲人,兜风、逛街、吃馆子,天天逍遥闲散度日。
隔了几天,严沈昊今天近午时带甄裘脱队。
啃布袋的老鼠几天来都没动作,他决定转守为攻,逼那家伙主动现形。
而他们怀疑的那只贼老鼠一早已销假上班。
甄裘不清楚他为何要带她到他的办公室“旧地重游”,毕竟,所有的事情都是由此开始,她不是感到很愉快。
虽然黑夜鬼魅因为他的相伴而逐渐淡去,但是来到这儿还是不免让她想到李加林,他那双僵直的死鱼眼仿佛浮现眼前,顿时,被他牵握在大掌中的纤指忍不住轻颤起来。
“怎么了?”他拧眉。
也下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最细微的情绪变化他都了若指掌,无法克制关怀之情地主动关切。
她摇摇头,她不想告诉他这里让她很不舒服。
见她白了脸却不肯说明原因,严沈昊微恼,按住她的双肩,冷柔的黑瞳审视著她的无措。
该死的!她只有想起李加林或作恶梦时,才会有这种表情!他心里忍不住直咒着李加林,还有凶手。
“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
“这世上没有鬼。”
“我……是吗?”她应得支吾。“或许吧。”
世上到底有没有鬼,她始终存疑,尤其在被脑子里的鬼魅百般惊吓後,她是宁可信其有。
“看著我。”
“我……看著啦。”她著迷的轻喃,“你好帅。”一如初见他的那一眼。
哟,帅哥噢!这份震撼,久久不退。
勾唇倏而又抿紧,严沈昊哀叹自己的软弱,他越来越容易因她无心的低喃而发笑。
可是,才眨眼工夫,就见甄裘像见著什么似的又变了脸。
他心神疾凝,没旋身一探究竟,只是将她的反应悉数观察入目,见她不自觉地咬起下唇,眼眸张了又眯,眉心猛地拧起……他冷笑,心里已然有底。
看来,他没料错。
弓指硬拨开她紧咬著的唇办,见她仍紧张得跟什么似的,他索性倾身将唇覆上,烫热的舌尖不由分说的撬开她的唇,见她羞红了脸,哆嗦稍止,这才满意的转过身。
“积奇?”惊讶中带著些微不耐,像是不满被人打扰的神色演得相当自然。
“有事?”
积奇的定力就没那么足,没料到他会突然回首,他惊楞了几秒,乾笑著上前。
“杜伊叫我把这叠资料送过来。”
“嗯。”
“嗨,甄小姐。”他微侧身,有礼的跟甄裘打招呼。
甄裘笑得很勉强,不知为何,她的喉头乾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是积奇呀,她又不是没见过他,可是为什么刚刚冷下防的对上他那张脸、那双眼,她就猛地心惊胆跳,甚至下意识地偎向严沈昊,像受虐儿似的将颊贴上他宽厚又安全的怀里?
虽然他说过她的坏话,可是,她确定自己不是因为这样而对他毛骨悚然。
那究竟是为什么?混沌的脑海中像有个结,她想解却解不开。
感受到她的依赖,严沈昊不语,只是侧个身,将大半的她掩在身後,神情厌烦的三言两语打发走积奇,但黑眸却丝毫不放松的锁紧他的每一个反应。
很好,他的眼神闪烁得太急,这代表他咬上饵了。
无言的目送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他定远进了电梯,严沈昊才反手将甄裘拉到眼前。
被他那双利眸一瞪,甄裘呵呵地傻笑,不待他发问,自己先编个理由搪塞,“大概冷气太强了,有点点冷耶。”
“是吗?”
“嗯,是呀,你不觉得吗?”
他不语,将暖热的大掌上下抚著她的背,直到感觉到她的轻颤稍稍减缓,这才停住,将她拉近怀里,眼对眼。
“说吧。”
“说什么?”凝望著他深邃却不再显露戾气的瞳眸,忽然间,一双杀气腾腾的蓝眸窜进脑海里,她蓦然凛颤,猛地冲进他怀里。
瘫著、窝苦、急切的汲取他身上的力量与安全感。
她怕积奇,说不出个所以然,刚刚见著了他,现在想起了还怕。
她怕的是积奇那双蓝眼睛!
“怎么?”严沈昊咬牙,逼自己问出口,因为实在不忍心见她陷在在那不堪且邪恶的回忆里,若她能想起是谁推她入池,证据就十成十的确定了。
积奇犯下诈欺及贪污、业务过失罪,条条都是罪证确凿,但是,他还要他杀人偿命。
李加林的死关他屁事,他才没那份善心为他伸冤,他在意的是这只老鼠不但吓坏了裘裘,甚至还曾试图要杀她,他无法原谅。
“我……”
“嗯?”
“积奇他的眼睛……”忽然住了口,她犹豫了。
就这么坦白好吗?积奇曾在沈昊他们面前大曝她的带衰史,她若嘀咕他的不是,岂不是有点挟怨报复的味道?
她才不要在他面前当小气鬼。
“喂?”他不耐的抢了一个吻。“说下去。”
说什么呀?神魂颠倒的杏眸怔望著他,她无语,傻笑著红了脸。
严沈昊大叹,“积奇。”
“啊?”
“他那双眼睛……”他忍住笑意提醒她。“再不说,以後就讨不到我的吻了。”
喝,那怎么可以呀!
“好啦、好啦。”微噘嘴,正要讲时又想到那双炯厉的眼,她学他,飞快的先偷了个吻,舒坦的窃笑。“他看我的眼神,很狰狞。”
“狰狞?”
“嗯。”心情不自觉的闷了闷。“好奇怪,我又不是不认识他,但是他今天给我的感觉……很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这不是他要的答案,他要她能够确定积奇就是推她的那个人。
“反正,就是怪怪的。”
顿了几秒,严沈昊柔声问:“你对那天被推下池子的事有没有印象?”
“有呀,怎么没有。”
“那?”
“那什么那?”悟出他的用意,她微愕,旋即细细思索,然後一脸歉笑地摇著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唯一牢牢嵌在脑子里的,就是那双死鱼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