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她。
任无情立在厅里,透过门帘望着殷水蓝在厨房里翩然忙碌的身影,心内微微茫然。
他不懂昨夜还心情沉重的她,今日竟能若无其事地在厨房做菜,还低哼着歌,仿佛心情愉悦。
是真的愉悦吗?
他无法相信。
记得咋日深夜从台中归来,她把自己锁入房里,镇夜默然沉思,对在门外担忧关怀的他只是淡淡一句:“我没事,你先睡吧。”
他认为她必然是为了孤儿院被迫他迁的事闷闷不乐,说不定还因此更加憎恨他父亲——不,她必然更加憎恨了,他可以从她忽焉清冷的眸子明明白白察觉。
她不笑了,不说话了,眸子幽幽冷冷。
那倏地陌生的神情紧紧绞扭他的心,令他一夜辗转难眠,一早起来便直冲父亲的办公室,质问相关事宜。
他早知道自己父亲做生意一向风格强悍、我行我素,尤其对一般市井小民,更加冷酷肃杀,毫不手软。
这几年他进了集团高层,与几个年轻主管同心协力下,费了好一番功夫打造翔威较为清新健康的新企业形象。
当然,许多事真正作主的还是他父亲、以及跟随己久的几名忠心老臣,但集团里也因为他这几年的苦心经营隐隐形成一派新兴改革势力,以他马首是瞻。
尤其在他去年接下集团旗下最炙手可热的电子商务事业群后。
他真正成了翔威集团年轻一代在商界的闪亮招牌动见观瞻。
他大刀阔斧,改革自己能力所及的事业经营体净化其体质,重新建立组织架构。
在几年辛勤耕耘下,他自信翔威集团内有绝大部分已不复往日藏污纳垢、仗势凌人。
偏偏土地开发正是那少数的一部分。
偏偏是从来都由他父亲主导的土地开发事业牵扯上孤儿院的土地收购案,教他鞭长莫及,如今案子成了定局,也再难挽回。
他真对不起她。还说要给她一辈子幸福呢,连这点事也无法为她拂去,不让她有机会心情低落。
他有什么资格说爱她呢?
任无情闭了闭眸,悄然叹息,心海波涛汹涌,难以轻易平定。
是她清亮喜悦的嗓音拉回他不定的心神,“无情,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停下忙碌不停的身子,水眸望着他,晶灿发亮。
她是真的高兴见到他,他确定。而这令他沉落的精神稍稍一振。“刚刚。”
“是吗?”殷水蓝浅浅地笑,玉颊梨涡甜美,“加班到那么晚,你一定累了。到客厅里休息一会儿吧,宵夜马上就好。”一面说,一面展开藕臂将他俊挺的身子推往客厅。
他半被强迫地坐定沙发,星眸仍凝定她,“你怎么会回来的?我以为你结束服装秀后会参加Party还到现场去找你。”
“我对那种无聊的社交Party才没什么兴趣呢,当然是早点回来好。”
“专程回来为我做消夜?”他半开玩笑地问。
“没错。”
她直率回应却令他心一跳,掩不住惊愕神情,深邃的黑眸更深刻地凝住她。
她似乎被他看得有些心慌,芙颊染上红云,“干嘛那样看我?很不可思议吗?”
“不,我只是没想到——”
“你没想到的可多着呢。”她唇角一勾,墨帘俏皮地眨动,“待会儿你尝到滋味,才够令你惊讶呢。”
“很难吃吗?”
“好吃得不得了!”殷水蓝瞪他,两秒后,蓦地神色-变,“糟糕,我差点忘了还在煮汤呢。”她一面轻喊,一面匆匆忙忙转过裹着围裙的俏丽身子奔向厨房,还不忘回头叮咛他,“在那儿乖乖坐着等我——”
“怎么样?好吃吗?”
她坐在餐桌对面,粉嫩的容颜微微仰起,镶嵌其上的晶灿黑瞳凝定他,透着三分兴致,七分期待。
他没立刻回应,故意一匙一匙,缓缓品完整碗香喷喷热腾腾的牛肉汤,才从白蒙蒙的蒸气缭绕中抬起头来。
星眸,亮着迷人笑意,嘴角,却偏偏一声不吭。
“究竟怎么样嘛?”
她感受到他的有意捉弄,银牙轻轻一咬。
“还没呢,等我先尝尝这道烤奶油白菜。”他说着,一面就要举箸朝桌上另一道菜攻去。
她眼明手快地抢过筷子,“不行,你不先说就不让你吃。”
“还没全尝过要我怎么评论呢?”他故作无奈,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一扬。
她瞪他,噘起樱桃红唇。
“好好好,我说。”他举高双手,一副认输投降的模样。
她忍不住噗嗤一笑,“怎么样?肯定是令你食指大动吧。不是我自夸,我煮的东西可是人间美味,从前在孤儿院时,只要轮我当值煮饭,那些弟弟妹妹都抢着吃呢。”
他微微一笑,将空荡荡的汤碗递到她面前,“再来一碗。”
“不行,你还没说好不好吃呢。”
他俊眉一挑,“还要我说吗?你方才不早已自吹自擂,十足的自我肯定了?”
“又取笑我。”她不依地拢拢眉,瞪了他好一会儿,接着星眸忽地回斜,胭脂嘴角淡淡地、恍若羞涩地扬起,“你就大方说出来会怎样?”
他笑意更深,贪看她羞涩的桃红美颜,“这样还不够明白吗?”
“什么?”
“我都说再来一碗了,要是不好吃,我会这样虐待自己吗?”他摇摇头,故意大声叹气,无可奈何的神情仿佛感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她再度笑出声,清脆明朗如春泉淙淙。
他凝望她,怔了。
如此笑意盎然的容颜,如此甜美爱娇的神情,是他从不曾在她身上见过的,也从不敢奢想能得见。
她从前总是淡漠清冷,近日来虽然神情丰富激昂了些,会哭会笑,但总还是一贯的成熟气韵。
这样少女般的娇羞纯真,还是初次显露。
这样的娇态,令她年纪仿佛一下子灭了不少,重重封锁的心门似乎也微微开启了一些,透出些许光明。
他痴望着她灿亮的容颜,“水蓝,你——”
“我怎么样?”
“你——”他想问,却困难地问不出口,又质疑自己是否该在这样的时候破坏气氛。
“究竟怎么样嘛?”她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掩眼睑。
终归要问的。
“昨天的事——”他闻眸,深吸口气鼓励自己,“你不在意吗?”
“昨天的事?”
微颤的语调令他倏展眼睑,“有关孤儿院的事。”
她没回答,撇过头,默然。
他心一沉,“你在意吧?水蓝。”
她依然不语。
任无情明白那沉默代表的意义。“你当然在意……”他轻轻叹息,半晌,才找回坚定的嗓音,“你愿意原谅我吗?”
“原谅你?”
“是啊,原谅我没及早发现这样的事情,并且及时阻止。”
“不能怪你。”
“但……”
“不能怪你,无情。”她截断他,“这是你父亲做的事,你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他身边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你不怪我。”他凝望她,嗓音沙哑,“但你怪他?”
她静静咬唇。
“你怪他吧?水蓝。”他微微焦急地,“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更加深了你对他的恨意?”
“不错。”她敛眸,坦然承认。
他心跳一停,明知她心情必然如此演变,仍是一阵心痛。“水蓝,答应我一件事。”
她回望他,澄澈透明的星眸掠过异芒,仿佛猜到他要她许诺什么。
“你说吧。”语声仍是静定的。
“别再报复。”他深深望她,一字一句,“为我放弃好吗?”
她深深吸气。
“为我放弃,水蓝。”他语音恳切,“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她不语,唇瓣轻轻抖颤,像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只觉一阵强烈心焦,蓦地起身,一个箭步来到她面前,大手拉起她沁凉的玉手,“相信我。”
她随之立起窈窕的身子,水眸凝定他,脉脉不语。
半晌,她忽地翩然投入他怀里,螓首埋人他宽厚温暖的胸膛,“我相信你。”她嗓音细微却坚定。
他因那样的坚定全身一颤,双臂一紧,更加将她拥入怀里,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融入自己般拥紧她。
“谢谢你,水蓝,谢谢你。”
她摇摇头,深埋他胸膛的螓首逸出一声像是新生猫咪般的呜咽。
他心一痛,分出右手,扬起她线条优美的下颔,惊觉她果然哭了,剔透的泪珠沾染眼睫。眼睫下透出的美丽双瞳,氤氲着朦胧水雾,楚楚动人得教人心疼。
他震撼难忍,不觉低首,温热的方唇小心翼翼地为她吻去珍珠泪。
她倏地倒抽一口气,身子一颤。
他察觉了她的震颤,停下动作,“你害怕?”
“不,我不害怕,不是害怕……”她语气空幽,瞳眸茫然,像是一时无法理清自己的心情,正细细在心底咀嚼着滋味。
“别怕,水蓝。”他轻抚她的颊,温柔低语,“别怕。”
“我不是怕。”她摇头,忽地扬高眼眸,“无情,你……”
“我怎么样?”
“你可不可以试试看?”
“什么?”
“你能不能试试……”她欲言又止,瞥了他一眼又忽地转过头,玉颊逐渐攀上红晕,甚至连洁白的颈项都逐渐染上蔷薇色泽。“你能不能试试跟我……我想我应该不会……不会抗拒你……”
他瞪着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狂野的心跳声,而她的,也仿佛正与他的应和。
他知道她要求他试什么,他当然明白!
自从经历那阴暗残酷的对待后,她一直无法交给任何男人的柔美娇躯,如今却要主动交给他。
他值得吗?
“水蓝,你是认真的——认真那么想?”他颤着嗓音确认。
她轻轻颔首。
她是认真的!他呼吸紧凝,心韵快得他已然无法控制。
她要将自己交给他,主动要求他碰触她。
她说过,心理的障碍令她无法轻易接受男人,他也能理解,所以这几天来一直小心翼翼地对待她。
他让自己睡在她身边,要她习惯一个男人的接近,却又强迫自己不能越过雷池一步。
夜复一夜,他将她拥人怀里,听着她规律均匀的呼吸,闻着她芬芳迷人的体香,属于男人的原始情欲被撩拨到了最高点,却还是拼命克制。
因为他在乎她,不能破坏了她对他的信任,不愿伤害她脆弱的身躯与心灵。
他绝不愿伤害她,在她还不能真正坦然接受男女之间的亲密接触以前,他不会对她逾规。
他有那样的心理准备,也接受了长期抗战的可能,但她却——
“可是你要答应我……”她羞涩地,低微的嗓音恍若向晚轻轻拂过的微风,
“要慢一点,因为我——还是有点怕。”
他心一牵,嗓音愈发温柔起来,“放心吧,我会很慢的。很慢很慢……”
他沙哑地许诺,低下头,火烫的方唇柔柔地攫住她。
她没有抗拒他。
她曾经怀疑自己会,也曾经考虑是否要故意那么做令他反感,但当他一开始吻她,理智与恐惧便不知消逸何处了,只余激情的火苗噼啪燃烧。
从不曾想过,她也有遭激情攫去理智的一天,但在他怀里,她只感受到一股亟欲被充实的浓浓渴求,她想碰触他,想将他健美的身躯紧紧揉入自己,也想将自己紧紧揉入他的。
她感觉着他的吻,他温柔怜惜的轻触,他沁着汗的修长胴体。
她感觉着他的一切。
这样的感觉如此陌生,令她只能紧紧攀附着他,什么也不能想。
那一刻,她有随他到天涯海角的毅然决然。
甚至现在,当激情已消褪了数个小时,当她悄然抽离他怀抱,立在床边静静凝眸他少年般的纯真睡颜时,那曾经熊熊燃烧的激情烈焰仿佛还残留了几点星星火苗在她心底。
只要稍一纵情,星星之火随时可以燎原。
但,她不能再纵情了。
不能再纵容自己与他密合相嵌,不能再纵容自己与他热情拥吻,甚至不能再纵容自己日日在他身边醒来,眸光流连于他俊雅面容。
她不能纵容自己继续留在他身边,不能欺骗自己她与他可以就这么天长地久。
“对不起,无情。”她凝眸他,沙哑而低微地倾诉,“我真的没办法放弃……”
她无法放弃。在心底对任承庭的恨意愈来愈高张的时候,她无法放弃对他的复仇,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做尽这一切坏事后依旧逍遥自在,高枕无忧。
上天是不公的,他不见得让好人一辈子平安幸福,更不见得会让恶人得到应得的惩罚。
她只能靠自己的手为父母弟弟寻求正义。
“我真的相信你,相信你从此以后会保护我,但……”
但她不相信自己!她无法相信自己从此就能收回对任承庭的满腔恨意,无法相信自己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依旧逍遥快乐。
她不是那种可以如此轻易磨灭仇恨的女人。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她一向的主张。
“或许我正逼自己走向毁灭。”她低掩墨帘,低低自喃。心,有好一阵剧烈抽痛。
但只半晌,那浓密的墨帘便坚定一扬,星眸绽迸灿锐光芒。
即使是地狱,她也要拖任承庭与自己一起下去!
再见了,无情。
她凝望他,无声地以唇形向他道别。这一切——昨夜为他亲自下厨,之后将自己的身体献予他,都是为了能更从容、更毅然决然地离开他。
因为无法给他一颗纯洁诚挚的心,所以她决定将自己的身体献给他。
她没有后悔。
再见了,这最值得回忆的缱绻浪漫夜。
她闭上眸,最后一次在脑海回流曾与他共享的一切,然后静定转身,离开房间,离开他的公寓,沐浴屋外的清透凉冷。
抬眸,映入眼瞳的是将明未熹的永夜,一片漠漠沉蓝,清冷的孤月半掩在灰色云层后,忽隐忽现。
淡幽清冷的月,照拂的是通往地狱的不归路,洒落的是割痛人心的锐利辉芒。
她感觉心痛,清楚深刻,却不允许自己回头。
她不回头,不愿回头,也不能回头——
对不起,无情,对不起。
对不起。
自遥远亘古传来的低微细语拂过任无情耳畔,直直穿透,侵人脑海最深处。
他悚然一惊,神智从最深的暗黑中醒觉。
她走了。
他领悟这明显的事实,怔然迷惘。
“你果然来了。”
任承庭看着她,老练的眸耀着锐利情辉,嘴角则勾起满意而略带讽刺的微笑。
殷水蓝没说话,默默看看眼前一身名牌西装,总是将自己包装得贵气从容的男人。她看着他,用自己一双笼着水烟的美眸,玫瑰般娇艳欲滴的唇瓣衔看清清浅笑。
她笑着,眸光顺着他全身上下一阵流转,直把他看着鸡皮疙瘩迅速窟起,而体内,雪流逐渐滚烫。
然后,她收回好整以暇的视线,媚眸越过他。打量他身后宽阔豪华的饭店高级套房,缓缓巡礼过每一样高雅陈设。
唇角,扬起六十度的嘲笑。
“很不错的房间。”她淡淡开口,嗓音清雅而舒缓,
“约我来这里有何用意吗?”
他瞪着她妩媚甜美的笑颜,明知她有意逗惹自己,声调故意更加懒洋洋起来,“你说呢?这样的场所难道不适合我们今天准备谈论的主题?”
“哈。”她魅惑而沙哑地轻笑,星眸斜斜睨他,丁香舌则沿着艳红唇瓣缓缓润舐一圈,“如果我今天就遂了你的心愿,我如何还有筹码要求我想要的?”
他倒抽一口气,心跳霎时急如擂鼓,脑中立刻充血。
“进来吧。”他侧开身,低哑的邀请半蕴命令。
她没有拒绝他的挑战,轻轻耸了耸圆润的香肩,莲履恍若毫不在意地轻移。
直到那清脆的关门声响传来,她才悄悄地、不着痕迹地打了个轻颤。
回转纤丽的身子,她注意到老头已被她完全挑起了,黑眸蕴着饥渴的光芒,鹰爪般的十指一松一紧,显然正极力克制自己的冲动。
她再度微笑,“你知道我要什么吗?”
“当然。”
“说说看。”
“你要名利权势。”他说,紧紧盯着她,目光饱含欲望,也掠过一丝混合著赞赏与饥嘲的光芒。“名利、权势,以及大量的金钱。而你打算用自己的身子换取那些。”
“是吗?”她淡淡一句,柔荑一扬,优雅而不经意地拨去一络不听话的发丝。
任承庭紧盯她的一举一动,一面沙哑地继续,“但你是个精明的女人,知道自己的价码。”
“你打算怎么出价呢?”
“我提供一个婚姻。”他走近她,铁臂搭上了她的肩,“怎么样?这就是你想要的吧?”
她没回答,唇间逸出一串揉合著清朗与沙哑的动人笑声,俏颜则微微扬起,以一种骄傲而镇静的角度仰望他。
他欣赏那样的骄傲与镇静,却又忍不住为她迟迟不肯明确答覆而微微焦急温怒,“怎么样?这究竟是不是你想要的?回答我啊。”
“你要提供我所有我想要的东西,唯一的条件就是要我为你暖床?”
“不错。”
她清清淡淡地笑。
“怎么样?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吧?”
不,那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殷水蓝静静凝望着他,娇容覆着让人看不透的轻纱,脑海却转着明晰锐利的念头。
她真正想要的是摧毁他。
她真正想做的是抹去他脸上志得意满的表情,消灭他眼中烧得炙热的欲火,夺去他所有引以为傲的一切。
她真正想要的是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生世世身受地狱炼火无尽折磨。
但她不会杀他。
不,她不会杀他,让他就这样轻易死去对他而言并不能算是真正的报应。
她要他身败名裂。
让他身败名裂,让他活着遭受这个社会所有人的唾弃不齿,对他而言才是悲惨至极的报应。
她该怎么做呢?
殷水蓝回斜眸光,悄悄瞥了一眼腕表。
还有十分钟。
还有十分钟,她为这幕精彩好戏安排的演员便会堂堂登场,而她现在该做的,便是为诱导那演员迅速入戏做好事前准备。
这不难,不是吗?
她已经构筑了最佳背景,还有眼前这个正迫不及待想上戏、跃跃欲试的男主角。
身为导演兼女主角的她只需给他一点点暗示便可以了。
“我想喝酒。”她凝望他,突如其来地说道。
他一愣,“什么?”
“给我一杯酒,承庭。”她低哑地、诱人地说道。
她相信他绝对注意到她改了对他的称谓,因那鹰锐的黑眸刹那间迸射出野兽般的凌厉激光。
他果然听她的话,利用套房里的吧台设备为她调了一杯马丁尼,自己也在瞪着她一口一口缓缓啜饮时湮尽好几杯烈酒。
她看着他脱下西装外套,松了松束缚颈项的领带,数秒后,仿佛这样还不足以释放体内蒸腾的热气,索性一把扯落领带,掷落在地。
她看着,嘴角媚媚地倾斜,美目含烟,窈窕有致的娇躯则有意无意微微一晃,坐倒柔软的床榻。
“哎,好热。”她轻轻抱怨着,玉手一面煽着染上薄薄红晕的芙颊,气息则规律地喘着,带动莹润乳峰一起一伏。
接着,星眸幽幽怨怨地回斜,“这酒调得太烈了啦,害人家才喝一杯就不行了。”她一面低声怨着,一面挣扎着想站起身,“不行,我得走了,不然可能会晕在这里。”
“干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不行。谁晓得你会做出什么事?”她娇嗔着,仍然挣扎着要起身,但任承庭早已一个箭步冲上来,双臂钳锁住她,不让她有离开床榻的机会。
“你做什么?”她问,微微惊慌。
这惊慌不需假装,完全发自她的内心。虽然一切正照她预期的上演,他的碰触仍令她恐惧而厌恶。
“你说呢?美人儿。”他低低地、淫邪地笑着,湿润而令人恶心的双唇开始寻找着她莹腻的肌肤,贪婪地品尝。
她剧烈挣扎。
“放开我!放开我!她锐声利喊,“我没允许你碰我!”
“还说允不允许做什么?你不都已经准备嫁给我了,迟早是我的人。”
“我什么时候答应嫁给你了?我没答应……”
“别装了!水蓝,你我心知肚明,谁都知道你今天为什么答应我的邀请,知道你为什么跟我进了这间房。”他沙哑地笑,“不就为了来取悦我的吗?”
“不!我不是!”她尖声喊着,粉拳紧紧握着,用力击打他的肩,双腿则弯曲弓起,拼命将他推离自己,
“放开我!放开我!”
“该死的,安静一点!”她激烈的挣扎似乎惹恼了他,他怒喝一声,动作更加粗鲁起来,一手抓住她手臂定在床上,另一只则开始蛮横地扯去她上衫。
很快地,她便衣衫凌乱,胸前一凉,暴露于室温下。
她的心也跟着一凉。
为什么……为什么那人还不来?他就要真正侵犯她了啊,那家伙为什么还迟迟不来?
她明明跟他约好了啊,当时他急切地打电话来。不就焦虑渴望着想见她一面?既如此,为什么迟至现在还未现身?
莫非他竟爽约……
她颤着身躯,惊恐地瞪着任承庭激烈扭曲的面庞低下,逐渐靠近她的脸。
“别动。”他阴鸷地命令,湿热的气息拂向她的脸,欲望唇齿就要印上她。排山倒海的恶心倏的袭来,她眼前一黑,感觉神魂正逐渐抽离自己。
“不要碰我,不要……”她喃喃地,茫然失措地低语,“不要……不要!”惊慌的低语终于真正转成尖叫。
“不要!不要——”歇斯底里的尖叫终于拔峰而起,一声高似一声,一声凄厉一声。
她不停地喊着,用尽所有的精神气力,释放所有的深沉恐惧,直到激烈的锐喊几乎震碎屋瓦。
直到房间的大门终于被用力撞开,撞进来一个充满漫天怒气的男人身影。
“放开她!”男人眼眸充血,面部肌肉扭曲,激烈抽动着可怕的恨意,“我说放开她!”
他厉喊着,而当他发现任承庭对他的威胁只是在嘴角泛起嘲弄不屑的冷笑后原先便所剩无几的理智更全数消逸。
“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任家的一条狗,敢命令我?”任承庭冷笑着,虽是为他的突然闯入感到意外,却依然不慌不忙,语气充满嘲弄。
他仿佛笃定眼前的男子不敢轻越雷池一步。
但他错了。
男子激狠地瞪他,眸中燃起憎恨的烈焰,接着忽地怒吼一声,随手抓起吧台上一只半满的玻璃酒瓶,朝任承庭头上狠狠一敲。
这一敲,泄尽了所有奔窜于男子体内的疯狂气力。
血流如注,惊人的红迅速染遍凌乱的织锦床罩,也染上了殷水蓝半裸的玉白身躯。
她瞪着那可怕的艳红,瞪着身边失去意识的色魔野兽,瞪着那个忽然闯入、如今已全然丧失理性的疯狂男子。
瞪着眼前远远超乎她所能预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