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影小姐怎么会进这行的?”跳完舞后,北条刚史和她聊了起来。
她替他斟了一杯酒,微笑地说:“我非常崇拜舞香老师,因为跟她学舞,后来也就在这里工作了。”
“噢,”他饮了一口酒,又问:“我看你也没几岁,怎么对日本舞有兴趣呢?”
她掩嘴而笑,“北条先生真会哄女孩子,我已经二十五岁了。”说起二十五岁,她就忍不住心头一跳。
女人一过了二十五岁,总觉得离“年华老去”不远了。
他会不会喜欢她这种二十五岁的女人呢?要是他喜欢的是像美代她们那样年轻的小妹妹,那她钓金龟的希望不是要破灭了?
“二十五岁的女性正是开始要散发出成熟美的年纪,不是吗?”
听见他这么说,奈奈不觉松了一口气。“是吗?”她干笑着。
“舞影小姐结婚了吗?”北条刚史试探地询问。
她摇摇头,“还没……”
“那一定有男朋友了吧?”他又问。
她又一次地摇头,唇边是一记越来越得意的微笑,她知道他在试探她,而原因就是他对她有意思。
“没有?”他一脸讶异,“像舞影小姐这么迷人的女性居然没有男朋友?”
虽然脸上涂着苍白如纸的粉,奈奈的脸颊依旧可见红晕。
“我没有时间交男朋友。”
“为什么?”他微愣。
“因为我还有个父亲需要照顾,如果我交了男朋友或是结婚,那我父亲就没人照顾了。”虽然这番话有刻意让他对她印象更好的企图,但却也是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她需要找一个能让她无忧无虑,而且还能照顾她父亲的男人,如果对方要的只有她,而不愿接受她父亲的话,那再有钱、再英俊也是枉然。
北条刚史顿了顿后,以一种激赏的眼神注视着她,“舞影小姐真让人敬佩,比起你,常跟父亲唱反调的我就显得太不懂事了。”
奈奈看得出他是打心里佩服她、欣赏她,不觉有点窃喜。
“其实也没什么,我母亲已经过世,现在能陪伴父亲的只剩我了……”说到母亲,她不禁又落下泪来。
北条刚史温柔地以手帕拭去她颊上的泪,“你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女孩。”
这次她不是故意在他面前扮可怜,只是一提起母亲,她就忍不住泪水泛滥。
“舞影小姐,”他凝脸着她,轻声地问:“我们下次可以在外面见面吗?我是说……一起吃个饭或是听场演奏会之类的。”
她微怔,讷讷地望着他。
他是在邀请她吧?这样……算不算是约会呢?
“为什么?”男人就像“鱼”,钓鱼的时候千万不要急着拉线,要慢慢来、慢慢拉,直到他深深地咬住鱼钩,怎么都甩不掉。
他一笑,“我想跟舞影小姐做个朋友,你说好吗?”
“唔……”她沉吟着。
“你不愿意吗?”他有点忧急地问道。
她嫣然一笑,“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
“觉得怎样?”
“北条先生不会瞧不起我这种以跳舞为生的女性吗?”她问。
“一点也不。”北条刚史咧嘴一笑,“我倒觉得你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孩。”
“噢?”她知道自己的欲拒还迎让他惴惴不安,但这是必要的过程。
当一个男人有意追求你时,千万不要一副迫不及待答应的样子,你不能傲慢,但该有的矜持却不能少。
“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她轻拍胸口,脸上掩不住笑意。
他凝视着她,“你答应吗?”他两只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她。
她欲语还羞地轻轻点了头。
虽说她不是这样娇娇弱弱的女人,但她知道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人,因为这样的女人让他们有种自己是英雄的感觉。
☆ ☆ ☆
将北条刚史送到门口,又话别了两句,他才驾着他的白色BMW轿车离去。
奈奈目送着他的座车离开,脸上是一种庆幸的神情。待车子已经完全看不见,她僵直的背脊放松下来然后不自觉地打了个呵欠……
“哼……”突然,在她身后传来低声哼笑。
她警觉地转过身去,只见身后已经站着—个高大的男性身影。
“是你……”待观清来人,她心头一震。
又是他?那个臭流氓又来干什么?难道他还不死心,或者……他已经识破她所说的谎话?
“那个人是北条的儿子吧?”他似笑非笑地问。
他认出北条刚史的身份,着实让她吃了一惊。他怎么知道北条刚史是北条和夫的儿子?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听说有些黑道会做那种敲诈名人的勾当,莫非他正想那么做?要是他知道她正要和北条刚史开始交往,他会不会趁机敲她一笔?
不,没关系,她行得正坐得正,才没有什么把柄让他敲诈呢!
可是……假如他在北条刚史面前胡说什么,而北条刚史真的相信了呢?那……她的钓金龟计划不是全泡汤了?
不成!好不容易碰上北条刚史这种条件好的豪门贵公子,她绝不能让任何愚蠢的人、愚蠢的理由坏了她的大事。
“你究竟想怎样?”可恶!这个男人为什么阴魂不散地缠着她?“不准你坏我的事!”她朝他大声咆哮。
他微怔,旋即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噢,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她讨厌他总是一副自以为对她相当了解的模样。
这可恶的臭流氓,要是他真敢坏了她的好事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白川龙介欺近她,而她本能地退后了几步。
他一笑,倏地将她的手臂一拖,“你想钓北条刚史这只大金龟?”他挨近她,近得她可以闻到他嘴里浓浓的烟味。
“你……”她惊愕地瞪着眼前的他,不敢相信他居然一眼就识破了她。
“这就是你做流氓的直觉?”她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眼睛。
她清澈的眼眸无畏无惧,毫不心虚地迎上了他,那种理直气壮的神情让他对她的一切更加好奇,更加想去探索。
“如果你想趁机敲诈我,你是在做梦!”这一回,她反而逼向了他,“告诉你,我不怕你这种人!”
这种人?她究竟把他当成哪种人了?
“我是哪种人?”他不愠不火地向她索讨答案。
“你是臭流氓,是那种只会威胁别人而不去努力的社会败类!”她越骂越上火,言辞也越来越尖锐。
他挑挑眉头,“我是社会败类?那你是什么?”他伸出手去捏住她的下巴,并用另一只手抹去她脸上白色的蜜粉。
当他的手捏住了她,她心上咚地一跳,然后是止不住的心悸。“你……”
“哼!”他将脸挨近,徐徐地在她已经被他抹得乱七八糟的脸上吹着阴鸷的、狂妄的气息,“你也不过是个拜金的女人,凭什么说我是社会败类?”
“放开!”一直以来,她从不觉得自己拜金有什么不对,但他的一句话、一个鄙夷眼神,却让她觉得自己很卑微、很无耻。
她感觉受辱地想挣开他,但他却将她攫得死紧。
“像你这种一看到对方戴名表、穿名牌、开名车就挨上去的女人又算什么?”
当他面对她时,她的气势、她的美丽都深深吸引着他,但一想到像她如此高傲的女人居然也是个拜金女时,他心里就充满了对她的不屑及厌恶。
这两种极端的心情让他相当矛盾、相当痛苦、相当懊恼,也相当遗憾——
“别把男人当笨蛋,当他们满足你的物欲时,妄想的可是你的身体!”他定定地注视着她,仿似提醒,“要是以金钱权势来衡量一个男人,到时吃亏上当的一定是你自己!”
“你懂什么?!”她狠狠地拨开他的手,强忍着几乎要决堤的泪水,“就算我拜金,但至少我努力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是真的付出了所有心力!不像你……”
她恨恨地瞪视着他,像是被伤得极深的母兽般,“像你这种臭流氓只会靠拳头、靠恶势力威胁他人、强迫他人,以得到你们所赖以维生的利益,跟你比起来,我可取多了!”说着,她转身奔进了店里。
☆ ☆ ☆
“前辈,”美代见她进来,一脸惊异,“你……你的脸是怎么了?”
奈奈坐在化妆镜前,一声不吭地凝视着镜里,妆已经全都花掉的自己。须臾,她抽噎起来……
在众人面前情绪失控,这还是第一次。
“前辈?”美代手足无措地望着她。“你没事吧?”
刚刚才见她欢天喜地的将北条刚史送出去,怎么回来时妆也花了、人也傻了?
“舞影?”舞香老板娘恰巧进来,不觉惊讶,“你是怎么了?”
看见舞香老板娘那张慈爱关怀的脸,奈奈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
母亲死后,因为怕父亲担心,她总是在父亲面前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当她想念母亲,想找人撒娇或倾诉心事时,她只能偷偷躲起来哭。
而这十年来,她也一直以为自己已磨练得够坚强、够独立、够强悍,但才出现两三次的他却让她变得脆弱无比。
她甚至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而他却已经深深影响了她的心情。
每当他看着她时,她总有一种被看穿而无所遁形的惊慌感;他像是知道她所有弱点,像是看透她所有念头似的。
她拜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所珍惜、所深爱的亲人,她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任何的不对,从不觉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每句话、每个眼神都教她觉得自己实在差劲透了。
他瞧不起她、讥讽她、嘲谑她、轻视她……她原可以不在意,因为他不过是个突然出现的人、只是个不相干的家伙、只是个可恨的臭流氓,然而……为什么她会那么在乎他对她的看法?
她到底是怎么了?!她现在的心思应该放在北条刚史身上,而不是那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臭流氓身上!
“舞影,”舞香老板娘拍抚着她的背,“你受了什么委屈吗?”
她在舞香老板娘的怀里猛摇晃着头,“我只是……只是想哭……”她像个撒娇的小女儿般赖在她怀里。
舞香老板娘笑叹一记,“好吧,好吧!”她爱怜地抚摸着奈奈的后脑袋,“今天就一次哭个够吧!”
白川龙介神情沉郁地站在窗前,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一片翠绿的院子。
他指缝间的烟不知何时已几乎烧尽,但他却一点也无察觉。
想起她强忍眼泪的模样,他就一夜难以闽眼。
初次见到她,他被她高傲的脸庞及坚定的眸子所吸引;第二次见到她,她逼人的气势更是教他刮目相看。
在对她强烈的好奇及渴望下,他再度前往舞香,就为见她一面。然而这次,他却发现她的“真面目”,拜金的真面目。
对于拜金的女人,他一向唾弃、也一向不屑,但他却无法真正地厌恶她。
在他的心里,拜金的女人全都是爱慕虚荣、擅于撒谎、欺骗的虚伪女人;他憎恶她们,但他却无法憎恨她。
“该死!”香烟烫到了他的手指,他惊觉地松开了手指头。
烟蒂一落地就熄了,他也没去搭理它。
突然,拉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了;通常敢这样一声不吭地拉开他房门的,只有他母亲,可是……她不是去北海道找姨妈吗?
回过头,果然是他母亲——白川万里子。
“母亲……”
睇见他一眼沉郁,白川万里子微微蹙起眉头,“你那是什么表情?像是死了妈一样。”
他淡淡一笑,没作任何回应。“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快?”她瞅着他,“我都去两星期了,还说快?”说着,她在暖炉桌旁坐下。
“我以为您去找姨妈会多住一些时候。”他在她对面坐下。
白川万里子观着他,不知在盘算着什么。“对了,我这次去找你姨妈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当地的女孩子。”
“嗯?”他有点不专心地应了声。
“嗯什么?”她白了他一记,“我说要把她介绍给你,人家也答应了呢!”话罢,她从腰带中取出一张纸想也不想就往他面前一递。
他皱起眉心,“是什么?”
“当然是人家的电话号码啦!”她气定神闲地拿起桌上的茶啜饮一口,“有时间给人家打个电话。”
“打电话做什么?”他明知故问地开口道。
她眉梢一扬,有些懊恼,“你是存心跟我作对吗?”她径自又沏了杯新茶喝上一口,紧接着又说:“那位小姐漂亮又温柔,最适合当老婆了。”
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拿起那张纸条,“您有没有说我们家是干嘛的?”
“当然有。”白川万里子虽已年华老去,但从她脸上犹然可看出她年轻时必定也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
“您怎么说?”他像是早巳知道她的心眼儿似的脸着她。
“我说我们白川家在京都是名门望族,家世渊博,拥有庞大的资产及物业,而且你比那个竹野内什么的男演员还要帅。”她兴高采烈地说。
白川龙介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您这么说,十个女人有九个都会迫不及待地想嫁到我们家来。”
她顿了下,“十个才有九个?那剩下的那一个为什么不愿意嫁到白川家来?”
“那一个,您得‘写’给她看。”他没好气地睨着她直瞧。
“为什么?”
“因为她是聋子,听不见您的‘夸大其辞’。”他莫可奈何地耸耸肩。
“啐!”她轻声一咬,“我说的都是事实。”
“您没告诉人家我们是黑道世家,也没告诉她说她将来要嫁的是一个大尾流氓。”说着,他又一脸落寞地望着窗外。
白川万里子已经很久没看过他这样的表情,母亲的直觉告诉她……她不在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唉,小子……”她径自拿起暖炉桌上的烟,动作利落又自然地点燃并抽着,“你还在想那个东京的女人?”
“没有。”他不加思索地摇头。
“没有的话,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她睨了他一眼,严肃地说:“别忘了我和你老头子都快进棺材了。”
他瞅着她,“放心,像您这种古灵精怪的人还能活很久呢!”
她闲闲地吐了一口烟,“你该不是受过爱情创伤后,变成只爱男人,不爱女人的怪物了吧?”
他蹙眉一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良久,他幽幽地逸出一句,“我喜欢的是女人。”
从他的神情与语意中,白川万里子隐约嗅出不寻常。
“你……是不是有看上眼的女人?”
他沉默,算是承认了。
“谁?哪一家的女儿?”她喜出望外地迫问。
“她是个艺妓,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本来也不想跟她说得太多,岂知被她一问,还是什么都招了。
她忖度着,“总有艺名吧?”
“您想干嘛?”他警觉地睨着她。
她捺熄才抽了三分之一的香烟,“我总得知道我儿子喜欢上的是什么样的女人。”
他眼底突然闪过一抹怅然,“不必了,她……她想交往的对象不是我。”
“嗯?”她一愕,“在关西还有谁条件比我儿子好吗?”她是个母亲,一个眼里、永远只有儿子的母亲。
他撇唇一笑,“您别闹了,我是说真的。”说着说着,他眼底又浮现出一丝落寞。“她的对象是北条刚史。”
“北条刚史?”她微愣,”你是说北条和夫那老家伙的儿子?”
“唔。”他点头。
白川万里子突然纵声大笑,“你别逗了……”她忽地眼神一凝地注视着他,“北条刚史上周才刚订婚,对象是夏木家的小女儿。”
“什么?”他陡地一震,惊愕不巳。
她勾起一抹微笑,“你喜欢的那个女人若不是被骗了,就是甘心做小,当人家的地下情人。”
她才说完,门外传来随扈的声音,“大姐,老会长找您呢!” .
“噢。”她应声,缓缓地站起,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出去。
她在门外级上鞋,随即掩上了门。“稻尾……”她向前走去,低声问着跟随在一旁的随扈,“少爷这几天都去了什么地方?”
稻尾想了一下,“好像是一家叫‘舞香’的店吧?”
“在哪里?”她问。
“右京的北造路叮……”
“知不知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稻尾摇摇头,“我只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说来听听。”她浅浅一笑。
“上星期会长在一家夜店外头救了她和另一个女孩,还被刺了一刀呢!”
“噢……”虽然已经年过七十,白川万里子的眼神依旧犀利,心里也比谁都明白。
这个让她儿子被刺伤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她”值不值得她儿子为她受这一刀?
不过不管她值不值,白川万里子都可以确定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可自拔地迷恋上那个女人了。
☆ ☆ ☆
知道北条刚史已经跟夏木不动产的千金订婚后,白川龙介的心就一直悬着。
她知道吗?她知道她自以为难得一见的豪门贵公子已经订婚的事情吗?如果她是心甘情愿为了利益而被骗,那么他无话可说,但是假如她是被蒙在鼓里的呢?
他能看她就这么被骗了,却不伸出援手吗?可是她对他的成见那么深,要是他告诉她关于北条刚史的事,她肯相信吗?
一定不会的,她那火爆性子决计听不进任何话,决计会认为他是在挑拨离间、造谣损人——
他该怎么办?
天呀!他为什么要在乎那个拜金女人的死活?她被骗了感情、骗了身体又干他何事?像她那种拜金的女人是该让她吃一次苦头的!
她把男人当笨蛋,以为男人会无所求地对她付出,简直就是天真、单纯、愚蠢!
金钱不是维系感情的东西,真正能维系感情的是两个人的真心,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他这种流氓都懂,她……她居然不明白?!
好吧!好吧!就让她被骗一次,就让她哭一次吧!这样一来,她总会学聪明、总会学乖。
只是心里明明这么想着的他,还是忍不住担忧起来……
“该死!”他猛地在桌上一捶,不知在咒骂着谁,“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