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还曾抱有一点利用她来深入东野宫廷内部的念头,现在也全都消失得一点不剩了。
第一次见到她,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水边,居然操纵风来打发自己的无聊,看得向来将情绪深藏不露的他也忍不住起了戏谑逗弄之心,自此和她结缘。
如果在东野一定要找一个人来亲近,除了纯净如水的她,他不会要其他人,因为她身上有西凉人的味道。
西凉人是四国中最知足常乐,安于现状的,虚于孤岛之中,从无主动进攻之心,所有的军备都是为了防守,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但是历史证明,并非不犯人,人就不会犯你。
自建国以来,西凉就一直在动荡不安的威胁中艰难度日,无论是一直野心勃勃的东野,还是敌友莫辨的南黎,都不曾让西凉有过好日子,他们惟一可以依凭的,就是西凉皇族血脉世代传承的控水能力,以及可以起死回生的定秦剑。
所以,在西凉,拥有这种稀世血脉的人本应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是的,“本应”拥有,却非一定。
西凉历代都是女皇执政,全国上下大多为女性,很少男性。甚至连女皇生下的孩子都以女儿居多,公主具有王位继承权,而王子,却成了毫无意义的摆设。
即使……他具有操控水的能力,甚至,是西凉国内惟一拥有这种能力的人。
东野凝的身体很冷,即使他抱了她这么久,都感觉不到她身上的气息有多少的回暖。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幼年每次见到母帝的感觉。
他不能叫母帝为“母亲”,只能称她“陛下”,每天只有吃晚膳的时候才能见到母亲,而那一次见面,母亲甚至很少和他说上一句话。
和母亲都无法说话,那么和其他人,也没有说话的必要了。
于是,在没有人的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他辗转难眠的时候,便会突然像发了疯似的找出各种书籍,拚命地读啊读,一直读到自己疲惫得不想再看一个字,才倒下去睡。
渐渐地,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不说话的古怪王子,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
母帝也曾经为他请过名医诊治,但都查不出病因,然后,就没有人再来关心他的病情了,反正,他只是不说话而已……
心结,一旦结上,就难以解开,直到能碰上一双神奇的,可以解结的手……
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寻觅不得,而他,竟然遇到了,在这个异国他乡,在这座深宫大院之中,在这个……本不应有真情的污浊泥潭里。
所以,他怎能放弃?
绝不放弃!
☆☆☆
冷清清的北殿中,水无涯手持一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慢慢地旋转着。
夜色已暗,但这颗夜明珠却散发碧幽的光芒,将周围的一切都映成了绿色。
“把这颗珠子,送去给贺连岂忧的那个师爷。”他随手将珠子放到身边的西凉女官的手上。
“可是殿下……这颗珠子乃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一个小小的师爷,怎么可以……”女官着实不解。
水无涯的回答很简洁。“他的话可以左右贺连岂忧。”
之前只是和贺连岂忧草草地见了一面,他就看出对方不过是一个酒囊饭袋,声色犬马之徒。所有言谈的目的、策略的指定,都是仰仗他身边那个不时提点他的郝师爷。
而郝师爷,是可以为他所用的,所以他不惜代价,也要将这人拉拢到身边来。
他曾经见到郝师爷对着一位臣子手上的玉扳指露出垂涎的表情,这证明郝师爷的爱财的,只要人有弱点,就可以利用。
其实他要郝师爷帮他做的事情很简单,只是他不能救助于其他宫内的人,甚至是任何臣子。他知道东野鸿派了无数眼线盯着自己的一言一行,他可以在表面上少说少做,但是私下,却有许多的事情必须安排。
文臣武将都太过张扬,不宜亲近,但若换作那么一个小小的师爷,是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
“西凉那边,有消息吗?”他问。
“是,陛下来信说……”女官为难的不知道怎么措辞。
“说什么?”他眉心一敛。
“陛下说……一个东野的公主,毋需救她,殿下也不必为此讨好东野,即使殿下拒绝了这门亲事,东野鸿也不敢为此和西凉翻脸的。”
水无涯声音骤然冷凝。“陛下的意思是,任凝去死?!”
“殿下……她,是东野的公主……”女官结结巴巴地说。
“她是我未来的妻子!”他斩钉截铁地顶回去。“通知所有城内的西凉人,准备回国!”
“回国?”女官讶异地说:“可,陛下并没有让我们回国啊。”
“这是我的决定。三日内回国!”
推开窗子,似乎可以闻到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海风,只要到了海上,就是西凉人的天下,是他的天下。
东野凝躺在床上,手指遥遥地抬了抬,桌上的茶杯动了动,一下子滑落到桌子下面去。
宫女莺儿听见了急忙跑进来,慌张地问:“公主殿下,出什么事了?您、您要喝茶?”
“不,我只是想出去走走。”她烦躁地说。
“那奴婢扶着您出去吧。”莺儿走上前,东野凝却推开她的手,跌跌撞撞下了地,就听到莺儿告状的声音。“水殿下,我们公主殿下非要下床活动!”
身后,水无涯的声音飘来。“凝,你又任性了。”
倏然间,她被人腾空抱起,不需侧脸,就可以呼吸到他的气息。
“我不是任性,只是不想再躺在床上,像个废物。”她颓丧地别过脸,甚至不与他对视。
沉默了一瞬,他说:“那我带你出去。”
她一喜,以为他是要扶着她出去,没想到他是将自己抱出了雀阳宫。
周围难免有路过的宫女太监,这让东野凝觉得尴尬不已。即使皇宫中的风气比较开放,也没有放肆到男女可以如此张扬亲密的地步。
“无涯,放我下来,我不出去了。”她抗拒着。
“既然说了,就要去做,不能反悔。”
他居然是个如此坚决的人,坚决到一旦决定的事情就绝不会改变,与东野凝最初对他柔弱外表的印象完全相悖。
他一直将她抱到湖边,才坐了下来。
“看吧。”他说。
“看什么?”她闷闷地问,始终不肯将头抬起来。
“水面,有你的名字。”
东野凝才不信他的话,将头缓缓抬起,看向湖面,但湖面一片平静,光滑得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骗人!”她没好气地说。
“我不骗你。”他抬手一指,水面忽然裂开一道波纹,而这条波纹慢慢旋转,最后竟然形成了文字!
第一个字:一笔横,一笔竖……笔笔写来,竟然是一个东字!
接着,水纹越来越多,但是多而不乱,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那赫然是……她的名字。
她不由得展颜一笑。“这样的事情,我也可以做到。”
从他的怀里抽出一只手,凭空摇摇,一阵清风吹过水面,吹起了几条直线型的涟漪,涟漪因风散开,变成一个“水”字。
接着就她操纵风写字,他调动水写字,原本宁静的湖面上,你一笔、我一画,立刻将湖面搅得波光粼粼,水花飞溅。
就在这样的玩乐中,东野凝一时间忘了困扰她多日的那些烦恼,只是专注于指间这个小小的游戏。
水无涯暗暗留意着她难得绽放的笑容,手臂轻轻揽紧她的身子,一股温热的感觉就这样抵在自己的胸口,直透背心。
他喜欢她的笑容,尤其是喜欢她在他的怀中,为他展颜。
所以,他怎么会放弃这样的笑容,或是,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向死亡?
他一定会治好她,救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