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弟妹为我着想,不过几日相处,郑氏就如母亲所言,是个懂事明理的,就算王爷送回来的礼物逾越规矩,也不是她的错,倘若我上门寻衅,却出了个好歹万一,这不仅仅是给王爷打脸,还是教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不管如何,太夫人说了,子嗣最重要,眼前什么都别多说,等郑氏将孩子生下来再讲。”
林氏见她半分不受煽动,攥紧拳头、冷笑一声道:“好个大度有容的媳妇,既知如此,当时让你抬举屋里人,你怎不肯?若是你当时肯给几个陪嫁丫头开脸,也不至于替自己找来这么强劲的对手。”
劝说不成便翻脸?假戏演不真便丢掉面具?
郁以乔微微一笑。林氏也不过如此呵,说有心计,不过是普遍级,也许手段凶恶点,却也不难对付,既然如此,董亦勋那些妻妾又怎会一个个死于非命?
原因是,他从未对她们上心吧。
那么,有了郑允娘,是不是代表,他的心已自她身上移去?
她不愿意妄自菲薄,可她多少看得出事实,即便她口口声声不愿输,其实早就输得彻底。
她问:“母亲,替丈夫找来一堆女人,就真的能将男人拴在身旁?为搏得一个贤德名声,将自己的丈夫拱手让人,真的值得吗?”
她这话同时刺激到两个女人,林氏为搏贤名,身边有几分长相的婢女全开了脸,可又如何,董将军就算长年在外征战,从外头带回来的女人还少过?
而庄氏善妒,董亦桥身边的女人一个修理过一个,依然无法把丈夫的心留住,只搞得自己惶惶不可终日,疑东疑西、脾气暴躁。
林氏恼羞成怒,一拍桌子,忿忿道:“狗咬吕洞宾,好啊,我倒想看看你有什么手段把丈夫的心拴住!”
见林氏起身,庄氏也认为自己该讲个两句话,替婆婆壮大声势,她说:“你既无妇德,又不懂得孝顺婆婆,你早晚要得报应的。”
郁以乔没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桌面上的冷茶水。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两婆媳进门那么久,银喜连茶水都没奉上,果然,换了人就不合用,若是紫荷,茶水待客这种事根本无须她提醒。
可是,换的不过是一个婢女,那么若换的是男人,她能用得顺手顺风?
她把剩下的冷茶水全吞下,苦涩缓缓从喉间落入腹里,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滋味。细细的寒风从她的毛孔里一点一点渗了进去,把她的知觉侵蚀出千疮百孔。窗外,下雨了……
庄氏的话很快就兑现,郁以乔得到报应了。
皇帝下旨赐婚,郑允娘成为董亦勋的侧妃。
如果这个时候,她还坚持等待答案的话,那她的脑子就是有问题。
胸口异常热胀灼痛,仿佛所有的哀怨伤心全如洪水般累积在胸口,偏偏唯一的出口被铜汁铸死,无法宣泄,她只能用力却无奈、不断地、徒劳无功地挣扎着。
问她痛不痛?当然,有千百只手在她脑中抓着扯着撕着,非要把她撕成两半不可。但再痛又如何?当男人的心不在,哭是错、痛是错,连难过哀伤都是错,她何苦用过错为难自己也为难别人?
也许她早就错了,穿越、重生,她的奇迹是齐翔、大桥和苏凊文合力为她求来的,这辈子,她该做的是和他们重逢,而不是爱上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男人。
既然错了,就该改过来的对不?
已经超过一个月,董亦勋没有回来,而一道圣旨让她失去耐心,她知道,光是关在屋里自伤已然不够,她必须做一点事情来……圆满未来以后。
心里存下计较后,她领着五个孩子,第一次走进董氏的屋里。
郑允娘正在缝制小衣服,温柔的侧脸、温柔的表情,她不发一语,却让人看见幸福的模样。
如果对方不是这样幸福着,或许她可以给自己一点机会翻供,说郑允娘无奈、说她被命运逼迫,不得不成为董亦勋的妾,但能够露出这样的表情,她无法想像,郑允娘和董亦勋不是真心相爱。
郑允娘听见动静,转过身。见郁以乔对她一笑,她连忙起身相迎。“姐姐。”
郁以乔讨厌这个称呼,但她压下这份感觉,对她说:“一切都还习惯?”
“是,姐姐把所有事都安排得很好,我住得很舒适。”
向紫荷瞥去一眼,郁以乔低声道:“我不居功,这些全是王爷让人安排的,与我无关。”
“若非姐姐宽容大度,妹妹也不会有平静日子可过。”
很好,是个乖觉聪慧的人,这样的女人和董亦勋很般配。她不想迂回,只想速战速决,于是招招手,让五个孩子近前。
“我带他们来让你认认,这是禹襄、老大,六岁了,聪明、反应快,虽然不爱背书,但是记忆力很好,只要用他喜欢的事来诱导,再难的书都可以记得起来。他是老二禹宽,孩子王、有领导能力,脾气有些急躁,但很有正义感。这是老三禹祥,个性较内向,但做事细腻严谨、不服输,事情若是做得不好,就会一遍一遍反覆、直到做到完美为止。
“这是老四瑀月,之前有点胆小害羞、不爱说话,但最近进步很多,善良体贴细心,喜欢女红,是红菱的得意门生。她是老五瑀华,年纪小却有担当,常常护着姐姐不教人欺负,她想学武功、当侠女,可在这样的家庭是难的,不过我还是让人教她一点拳脚功夫,健身总是好的。”
“姐姐为什么同我说这些?”郑允娘问。
郑允娘不仅人美,连说话的口气都温柔到让人心顺,别说董亦勋喜欢这样的女人,便是她,也无法昧着良心说讨厌。
只不过很可惜的是,她们一个天生是羊、一个天生是草,她们是食物链里头的消费者和被消费者,角色对立,注定无法成为知交。
郁以乔没回答,却督促孩子喊人。“快喊娘。”
董禹襄向她望去狐疑一眼,说:“她是姨娘、不是娘。”
“有差吗?我介绍你们的时候,有说谁是嫡子、谁是庶子?何况我不是你们的亲娘,你们不也喊我一声娘?娘不是教过你们,分嫡庶是再傻不过的行为,一个人能受尊敬是因为有成就、有能力,也不是因为他来自什么样的家庭,或者是庶是嫡,只有最无能的人,才会在心里头将人分阶级,以为这样便能提升自己,把旁人踩在脚底。”
“这是规矩。”董瑀华添话,她也不乐意旁人占了娘的位置。
“再大的规矩也比不上真心疼惜,如果你们肯敬爱娘亲、娘亲肯疼爱你们,那么姨娘和娘有什么差别?倘若彼此都做不到真心真意,那么便是规矩束缚着你们,又有什么意义?”
“可……她当了娘,你怎么办?”董瑀月鼓起勇气说,声音里头带上哽咽。
郁以乔幽幽轻叹。还能怎样,自然是退位啊。
摸摸董瑀月的头发,把她抱近,郁以乔软声哄慰,“告诉娘,有一个娘疼你好呢,还是两个娘疼你好?疼惜当然是越多越好的呀,就像娘,有三个外婆疼呢,多幸福啊,只要你心里不厚此薄彼,那么多了一个娘、不是更好?”
“没有关系吗?”董禹祥仰头问。
“当然没关系,以后你们要敬她、爱她,把她当成真正的娘来对待,每天请安问好,就像对我做的那样,可以吗?”
董禹宽不语,只是张起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直瞅着她。
真是的,才五岁呢,心眼就这么多,这是在替自己找难过?
董禹襄想开口,却让她阻下。
“你们先回去做功课吧,若能把大字写完,下午我领你们做麻糟,好不好?”
不像以往兴匆匆地应好,五个孩子像是嗅到什么危险似的,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肯先离开。
郁以乔叹息,说道:“红菱、紫荷,帮个忙,把他们带下去,我想和郑姑娘说几句话。”
两人应声,将孩子带下去,门关上那刻,她对郑允娘绽放一个微笑。
“你喊我郑姑娘,意思是……不承认我的侧妃身分。”
郑允娘的目光坦然清澈,令人无法对她生出恶感,那种感觉就像让蝴蝶姐姐演坏人一样,很难说服人。
何况,她哪是坏人,她不过是和自己爱上同一个男人,非要追究出个子丑寅卯的话,说穿了,自己也不是第一个,在她之前,董亦勋身边的女人多如流水。
“谁承认、谁否认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认下你,你便是他的心中人。”
“你不嫉妒吗?”
“嫉妒能改变什么?我不做无意义的事。”
“所以就这样轻轻放过?”
“放过?”郁以乔偏过头,想半天后说:“是,放过。但不是放过你,而是放过我自己。”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为难你、等同于为难王爷,如果他喜欢我,那么我找不出道理去为难一个喜欢我的男人。如果他不喜欢我,又怎会在意我的为难?我已经说过,我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她的话激起郑允娘眼底一抹激赏,又问:“你不试着去抢去争、去挽留?”
“我比较相信感情来时来、去时去,无法追忆,与其强留,不如放手。”
“所以你打算放手,把孩子交代给我。”
郁以乔刻意忽略前面一句,把重心摆在后头。“说交代不合理,如果你对他们无丝毫真心,那么即便他们是你的责任,你也不会对他们尽力,我只希望你能了解他们、爱护他们,因为感情是相对的,你待他们好、他们就会待你好,如果你不愿意珍惜他们,我只能说……吃亏的,是你。”
“这是威胁吗?”
“不,这是奉劝。”
郑允娘微笑说:“郁以乔,如果我们的关系不是这样,我想我会喜欢你。”
“很可惜,我们的关系就只会是这样。”她不去为无聊假设投射过多的心情。
“想知道我和王爷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对风花雪月不感兴趣。”
“或许没有你想像的那么风花雪月呢。”
犹豫片刻后,郁以乔问:“你是真心希望自己成为王爷的侧妃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成为正妃。”郑允娘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她。“哪个女人不爱英伟杰出的男人,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是他的唯一,只是命运从不照我们的喜好安排。”
郁以乔点头,对她的话百分百同意。“不管怎样,如果今天的情势是你花尽心思争取来的,那么就别放弃所争取的,疼惜那个男人,疼惜他的孩子、他的心以及他的一切。”
“你会劝我,为什么不劝劝自己,别那么骑傲?”
她骄傲吗?不,她只是洁癖,对爱情洁癖。
如果她真的骄傲,就不会容许董亦勋攻陷自己的心,就会坚持把苏凊文留在心中那个最重要的位置里。
“你好自为之吧。”该说的话说完了,就像责任交接,要离职的员工总是得负起这样的责任。
“你要离开了吗?”沉稳的郑允娘在这一刻,急了。
“你在乎吗?”郁以乔失笑。她怎能表现得这样“真心”,如果她离开,最该快乐的人是她,不是吗?
“我在乎。”
“为什么?怕王爷指责?放心,该说的话、该担的责任,我不会随意加在别人头上。”
“你走不了的。”郑允娘加强口气。
又如何?人走不了、心已远,终有一天,董亦勋会明白,囚着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女人,太无趣。
郁以乔淡淡一哂,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郑允娘愁了眉。她这样做……是错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