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茱抿唇一笑,她不知道梓烨会怎么说服爹娘,但她知道铁心跟着来了,很难想象那么一个大个儿却是位名医。
铁心原是乞儿,八岁时被七岁的梓烨捡回家,两人既是主仆又是兄弟,之后在梓烨的引荐下,跟着司徒不语学医,听说他的医术比起太医半点不差。
今天,铁心是来帮爹娘把脉的,小茱也希望家里有个男孩儿。
“姊,趁着这次,咱们搬家吧。”
“不是说好不搬的吗?”小柔问。
“我本也不打算搬,深怕太张扬,让二房探了底,也怕他们把咱们的屋宅田地给占了。”
倒不是损失不起,现在的童家哪还在意这一点小东西,就是心头不爽,干么坏人好处占尽,好人暗亏吃尽,天底下没有这层道理。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小瑜不解的问。
“我和丘大总管签约了,咱们的鸡品质好,他赞不绝口,不光是柳州的三家闻香下马要用咱们的鸡,京城里还有十家闻香下马也想用,这样一来养鸡场就得再盖大一点,所以我打算让爹买下家附近这几亩地,连同祖田,总菜有十来亩地,养鸡之外也可以试试养鸭、养鹅,陈婶婶不是嫌孩子多家里挤吗?就让大狗子哥哥和他的兄弟搬过来这里住,也方便照顾鸡鸭。”
“这下子二房真要以为咱们卖祖田,可有闲话说了。”
“爹娘连女儿都卖了,卖两亩薄田算得了什么?”
她家爹爹心里头闷呢,一家子女人为着赚钱从早忙到晚,他只能侍弄那两亩薄田,每回听见姑丈公又把什么给种活了,就心急着想看,爹肯定也想待在农庄里。
“你啊,倒是半点不在乎名声,爹娘最好能和你一样心宽。”
这两天二房那边听见他们不做生意了,吴氏乐得成天到晚露出一口黄牙,逢人便说“没那个屁股,就别吃那个泻药”。
李氏还紧紧张张地跑过来问——
你们没借钱做生意吧?先说好,要是讨债的来了,可千万别提我们家,大房、二房已经分得清清楚楚,那扇门还是你们坚持钉上的。
娘被气个半死,却也讲不出几句嚣张话来挽回面子。
“爹娘又不是爱显摆的,搬到农庄后,和姑婆、姑丈公住上一段日子,有了新朋友、新关系,哪还有空理会二房要怎么散布谣言。”
“这倒是。”小瑜、小柔同意。
三姊妹聊得正高兴,外头有人轻喊——
“小柔在吗?”
“是月月,我和她约好了要去铃儿姊姊家里,可是……”小柔摇摇头,今天不行,二姊就要离开了,她想和二姊多聚聚。
“铃儿姊姊要教你女红,是吧?没事的,你去吧,我明儿个才出门,今天晚上咱们不睡,好好说上一夜悄悄话。”
“好。”小柔用力点头,转身走出屋子。
看着小柔的背影,小茱忧心忡忡。
吴倎财为姊姊用功读书,前辈子的纨裤在这辈子考上秀才,也莫怪吴家老爷夫人爱极她家大姊;同样地,她家的小柔也为了江启尘努力上进,读书认字、学算数、学女红、背诗词,想办法让自己配得上江启尘,只是几次的不愉快之后,她不再在小柔跟前批评江启尘了,她知道小柔性子拗,她越说反弹只会越大。
“怎么啦,一脸苦恼?”小瑜问。
小茱语重心长的道:“大姊,江启尘绝非良配。”
小瑜拍拍她的背,柔声道:“别担心这种事,你看不出来吗?这只是小柔的一厢情愿,江大哥根本没有意思。”
但江秀才有意思啊!前世她不就是那个秦香莲?“大姊还是注意些吧,别让小柔太受伤。”小瑜拍拍她的肩膀,她顺势把头靠到姊姊身上。“小柔早晚会知道你对她的疼惜。”
小茱暗暗想着,但愿如此……
京城与乡下截然不同,从小茱进京的第一天,她就像只蜜蜂似的忙碌,不过刘管事和汪管事都是能耐人,让她省下不少事。
梓烨更忙,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照理说他应该忙着准备明年春闱,但很显然的他的专注力不在那里。
接近子时,屋内灯火明亮,青楼、当铺、闻香下马等各家掌柜还在议事,小茱安静地坐在丘大总管身边。
没有人知道她的身分,只晓得她在丘大总管身边跟进跟出,这倒让大家不明白,若要提携后进,丘大总管有三个儿子,怎么不提携自己人?
丘大总管把帐册阖起来,道:“刘管事、汪管事,接下来的事,还是要劳烦你们多费心。”
“分内的事,哪有什么费不费心的,只不过这样真的妥当吗?从来没听过有人这样做的。”汪安邦质疑的是分红制。
小茱制定了新规矩,若每个月每间店的营业利润超过东家所要求,就将超过部分提出两成分给所有铺子的伙计,但是当铺和青楼的利润本来就比餐馆来得高,要是这么做,当铺和青楼的伙计不知道会怎么反弹。
丘大总管与小茱对望,示意她说话。主子交代过,这些店铺早晚要交给她管理,她得尽快在这群叔伯辈里立下威望。
小茱站起身,毫不畏惧的看着满屋子的叔叔伯伯,侃侃而谈,“凡是人,最先想到的都是自己,要让伙计与店家同心,唯有把大家的利益绑在一起,有钱大家赚,没钱大家一起受苦。我订下的规矩中,不只提到超过东主要求的利润可以分红,也清楚规定若利润无法达到东主要求,就得减薪罚俸。给伙计们一个明确的方向,他们才晓得该怎么做。”
“如果被罚俸的伙计生气,不干了呢?”
“那就代表他无法适应竞争,这种伙计不是我们需要的;相反地,如果达到标准,伙计可与东家分红的消息传出去,肯定会有更多有能耐的人想要到我们这里做事。
“一间成功的铺子除了卖的商品够好,人才也很重要,有没有办法说动顾客买单?有没有办法替商品提高利润?有没有办法让顾客心满意足走出铺子之后,心里想着下次还互再上门光顾……这些都会影响铺子的长久经营。”
“换句话说,你要的是野心大的伙计?”汪安邦站起身,锐利的目光与她对峙。
一个丫头能懂什么?她做过生意吗?真正面对过客人吗?竟在他们这群老人面前侃侃而谈,说的全是些似是而非的道理,主子是怎么想的,竟要重用她?
“当然,伙计的心大、伙计有所求,才会尽全力为铺子争取营收。”
“可是相对的,这种人也投机、不安现状,要是他偷学铺子里的东西,跑到外面开新铺面,那又该怎么办?”
“一间好的铺子不会害怕竞争,再则,身为领导人,肚子里不会只有这么点学问,让人随便花几年就能学会,如果是的话,那绝不是伙计的问题,而是领导者的问题。
“换个角度想,伙计有偷师的心思,目的是什么?就是过上更好的生活,如果咱们的铺子提供足够的晋升管道,像当官那样,从小官开始做起,只要够努力,就有机会成为一品大员,那他何必出去外面开铺子与咱们竞争?
“伙计们知道,只要自己好好学、认真做,若干年后累积足够实力,就会成为像汪管事、刘管事这样的人才,这对铺子是绝对的好事。”
汪安邦被她堵得无话可说,气得唇上的两撇胡子一抖一抖,两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她说的分明是歪理!谁都想要乖巧听话、厚道心实的伙计,哪有像她这样的。
“我还没听说过招内贼会是绝对的好事。”
“汪管事偏见了,因为有野心,就认定他会篡位,因为个子长得高大,就认定他是土匪,什么事都还没做,就把人家当内贼?太武断!”
“你在批评我?”汪安邦恼火,掌心往桌上重重一拍。
“汪管事别生气,我并不是批评你,我只是认为每个人都需要机会,我们可以压抑一个人的野心与梦想,得到听话忠心的下属,但也可以鼓吹他的野心、给予机会,让他积极展现自己的能力,长期下来,我们会发掘到有用人才。”
“算了,我不想跟你说,我去找主子。”
小女娃没让背主的奴才欺负过,哪知道人心险恶?事事想得天真,一个劲儿地把人心往善里想,这是做生意,不是开善堂,爷的铺子要是真交给她掌理,谁晓得老太爷那几万两银子会不会打水漂儿。
“汪管事,爷同意我的做法,他让我全权处理。”小茱道。
“让你全权处理?这怎么可能!今儿个让你坐在这里是看在丘大总管的面子上,你跟着听听学学行了,甭插手。”
小茱晓得自己的年纪、身分无法服众,却没想到会被当面拒绝,目光逐一向众位掌柜扫去,有人眼底带着鄙夷直视着她,也有人看好戏似的盯着她,有人甚至连看她都不愿意,看来她还是太嫩,以为搬出杨梓烨就能抬高声势,没想到会招妒。
他们都在猜疑吧,猜她能够得到爷的青睐是因为什么理由。
小茱凝声问:“汪管事不认同我的做法?”
“对。”汪安邦直言不讳。
小茱转向刘定国,问:“刘管事也一样吗?”
刘定国年届中年,肤色黝黑、浓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微笑回道:“不,我觉得你的想法有意思,我想试试。”
他的答案让小茱稍微松了口气。“这几日丘大总管向主子提过想开一家赌坊,目前刘管事掌管十家酒肆饭馆,汪管事掌理两家青楼、三家当铺,虽然刘管事管的铺子多,但青楼、当铺的利润肯定比饭馆多,对不?”
“对。”刘定国回道。
“那么我们来打赌,三个月后看是刘管事还是汪管事旗下的铺子营收比较多,由赢的那一方接管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