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阿叔回来,虽说已知前方战事的结果,仍想阿叔亲口再给说说,但他家婶娘偷偷对他挤眉弄眼,似在请求他先离开一下下……唔,再瞧瞧阿叔的脸色和眼神,八成婶娘刚刚同他闹着玩的话,全给阿叔听了去。
所以婶娘应是想把阿叔哄好,认错赔不是,又不好意思教他瞧见吧?
瞧出点儿端倪,金玉磊自然不再待下,带着紫雀儿回帐子里喂食好料。
这一边,乐鸣秀也已听到羊皮大帐外传出不少声响,应是随金玄霄回到后方的一拨人马,但大帐内安静得出奇。
金大爷的目光探不出深浅,让人背脊怪凉的,这不,孩子带着雀鸟甫离开,不怕出丑了,她赶紧腆着脸凑上前去。
「夫君辛苦了,今儿个与北蛮子主力对战之局,一见大事底定,阿紫便早早飞回来把事儿描述过,那当真是气势磅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边说着,她主动握住他的手,幸得他大爷没刁难地甩开,还愿意任她牵着走到里边铺着薄毯的高位上落坐。
金玄霄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勾着唇笑笑哼声——
「秀秀到现在还没答话呢,究竟对着磊儿说谁其心可议了?」
「夫君……夫君坐着好好歇息,让秀秀服侍你净手净脸呀。」嗓声脆甜极了。
随即见她如翩翩小蝶穿梭在花丛间那般,在大帐里转来转去,先是跑去角落脸盆架那儿绞了条巾子,回到男人身边举案齐眉地呈上。
跟着她去把男孩口中所说的饼子、肉干、果脯等等吃食,一盘盘全挪到主位前的长案,再奔去倒来一大碗温热酥茶,进贡般摆在男人面前。
她接过金大爷已擦拭好的巾子,脸上笑出一朵花来,臻首略偏讨好般道:「夫君肯定肚饿了,秀秀等会儿就去弄几道热食过来,你先将就一下垫垫胃,或喝碗酥茶也能稍稍止饥兼解渴,夫君快吃,饿坏可就不好,秀秀会心疼的。」
金玄霄一双深目微眯了眯,表情仍一副似笑非笑的高深莫测模样。
但他好生配合,干净巾子递到面前他就取来用,一盘盘吃食挪到面前他就拿来吃,明明进羊皮大帐前才灌了一羊囊子清水进肚,就算不渴,仍然取来盛着酥茶的大碗饮上几口。
「吃也吃了,喝也喝过,秀秀可还心疼?」放下大碗,他问得意味深长。
乐鸣秀点头如捣蒜。「心疼啊,可心疼坏了,跨坐在大黑狗子背上那么久,狗子背那么宽,又好动得不得了,夹都夹不紧呢,夫君肯定累到直打盹了吧?两腿疫不疫?膝盖疼不疼?秀秀给夫君槌提腿吧?」
才道着,她便矮身在薄毯子上落坐,于是素色绣桃花的长裙浮成一朵花浪,将她激滥在他右大腿边上,挨着他、贴着他,属于她独有的馨香浅浅荡漾。
金大爷的气息登时不太稳,尽管端坐不动,目光仍禁不住锁准她。
他家媳妇儿真揄起一双粉拳给他播起腿来。
她殷勤地槌啊捷的,秀额上的浏海轻飘飘,表情好认真,认真到让人更想作弄。
「为夫还在等秀秀答话,究竟谁其心可议?」以为他会轻易揭过吗?哼哼!
「呵呵……呵呵……夫君啊——」乐鸣秀干笑两声,蓦地多情一唤,随即抱住男人大腿。
金玄霄瞠目结舌瞪着「黏」在腿上的人儿,好一会儿才吐语。「这是干什么?」
乐鸣秀拿脸蹭他大腿,那颗脑袋瓜转向他时,两泓眸光彷佛拢了一天星般闪闪发亮。
「抱紧夫君的金大腿啊!」完全无视男人抽搐的眼角,她声音又娇又柔。「今日听了阿紫对战况的描述,秀秀发现自己更崇拜夫君了,当真崇拜得五体投地,秀秀更觉得当初舍了北陵、东黎、西萨和南雍,誓死追随夫君,实在是太聪明的决定,夫君犹如大树,秀秀在大树底下好乘凉,夫君为秀秀挡风遮雨,夫君这条金大腿,秀秀已打定主意抱牢一辈子。」
金玄霄眼角抽得更厉害,干脆出手。
他提住她的背心,一抓一放间已把抱紧他的腿、忙着「做作」给他看的媳妇儿安置在膝。
他掌住她腰背,力道不大却也轻易将她困住。
「还想怎么闹?」虽是质问,语气并不凶狠,微眯的瞳底甚至刷过笑意。乐鸣秀敛了敛表情,轻抿唇瓣一笑。「秀秀才没闹,是真的很崇拜夫君。」
「哼,没闹吗?对着磊儿在背后说我坏话,说本大爷其心可议,这叫没闹?」问话的同时,弹了媳妇儿额头一记。
乐鸣秀可怜兮兮呼疼,换来的是连小嘴也被咬。
她被堵得快要不能呼吸,好不容易逮到他些微放松,可以勉强蹭出声音时,她赶紧急急招认——
「我错唔唔唔……是秀秀错了唔唔……再也不那样唔唔……夫君饶命……」
「哼!」被她求饶的话逗乐,金玄霄终于愿意消停些,唇改而挪向她的秀额,亲了亲因他一记弹指而泛红的那一小片肌肤。
乐鸣秀才大口呼吸调着息,男人忽然把脑袋瓜搁在她肩头上,他无力般缓缓靠过来,一时间并无言语。
但灵能者对灵能者,即使不出声,亦可感受灵能波动,何况他们还是内在灵蕴能相互呼应的一对。
乐鸣秀一下子便有感应,藕臂立时将他拥紧,语透忧心——
「原来还是消耗过多了……北蛮子有几万头坐骑,还有上百头雪原狼需对付,你在极短时间内将所有兽灵控住,令马匹僵直不动,让狼只相互撕咬,那定然需要消耗极大灵能,然后你、你还撑到现在才肯示弱?」说到最后一句像有些发火。
她听到男人微沉的笑声,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笑?」
金玄霄慢吞吞道:「被媳妇儿抱住了,自然就知道可以示弱,秀秀,我只示弱给你看见。」
乐鸣秀内心哀叫了声,明明也不露骨,更算不上什么情话,怎么金大爷随便几句就令她一颗心软乎乎,怒火全熄。
她抚着他微凉的面颊,很是心疼地亲吻他,羊皮大帐里也就他们夫妻两人,她仍怕被谁听了去似的在他耳畔边搭起手,小小声道——
「那待会儿秀秀让人送浴桶和热水进来,伺候夫君浴洗过后,秀秀再让你……让你吃吃,想必夫君应该就会好些的。」
金大爷颇虚弱般抬起长睫,对她眨了眨眼,很轻地应了一声。
然后他嘴角微翘道:「吃吃也好,吃了秀秀后,应该是会好些。」
乐鸣秀不禁要想,她与金大爷要好在一块儿,与养「炉鼎」修仙之道颇有异曲同工之处,要嘛采阳补阴,要嘛采阴补阳,根本是「双修」了。
当晚「吃」过她后,金大爷体内灵蕴受到滋润,疗癒灵能满满将他包裹,果然让他很快就回归本位,精气神不仅十足,还是十二万分饱足。
当热烈与激情渐渐缓下,乐鸣秀伏在男人胸前静静听着他有力且安稳的心音,忽地有所想法,觉得……应该绝无可能再与另一个人这般亲昵亲近了。
即使令她再重生一次、两次、无数次,她都不可能再与某个人如此深入彼此、占有彼此,就算她丧失记忆遗忘了金大爷,他们的灵蕴心有囊犀,永远会将他们俩牵牵连连在一起。
他们变成了彼此的一部分,若某天失去,那将是极大的痛苦,许是再不能一个人活着。也许这亦是她获得重生所要体悟之事,被爱着,并放手一搏去爱,将来痛苦难免,但人来到这世上,本就没要活着回去,只是她希望自己能比金大爷多活个一天、两天,若然她先不在,他不知要多难过,没有她闹着他、缠着他,他可真寂寞了。
她抬头瞥了他安然深眠的面容一眼,重新伏回他胸前,喃喃自语宛若叹息——
「金玄霄,怎么办?我可当真爱惨你啦……」
之后羊皮大帐中安静下来,没多久,软软的人儿呼吸渐趋规律,还打起小猫呼噜。
此时男人探出一臂悄悄拉来一件羊毛薄毯,盖在打着可爱呼噜的软软人儿背上,他重新怀抱她,薄唇微微噙笑,打算睡下了。
乐鸣秀神识被抛进梦中。
又或者那不是梦,是上一世事情发生的一幕幕场景。
这一次她并未试图进到空灵之境,她没有费力清空杂念,也没让体内灵能随呼吸吐纳流动,她仅是睡着了、眠深了,没有什么多余举措神识便被拉走,随即落进某个时空。
一回生、二回熟,有过上一次经验,这一次的她镇定许多。
上一次神识被抛出,她看到自己死后不腐不僵,萧阳旭被司徒婉和司徒媚说服,打算将她的身子炼化成药人,跟着又看到金玄霄以黑毛兽为坐骑大闯北陵王廷的后宫,硬把她的躯体抢到手,然后还知道金玄霄原来一直记着她、念着她,为夺她而筹谋。
只是一切已然太迟,在那一世,他们曾经交会,最后还是错过彼此……
这一次神识被再次拽回,她发现事件的发生和场景是延续上一次发展而来。
上一次,她见到的是金玄霄将她的躯体抢出北陵王廷,听到他对着不腐不僵的她说了许多话,旁观的她哭得淅沥哗啦,更以为她下意识的轻唤被他听了去,也以为他骤然间瞧见自己……
上一次的「神游」中断于此,这一次接续下去——
毫无实质形体的她如一抹游魂般游荡在金玄霄身边。
她看到他将她的躯体带回黑石堡,不知是否当真是爱屋及乌,明明她成了一具不腐不僵却也绝对探不出丝毫气息的尸体,他依旧带着她,依旧为她照看她的亲人和族人。
上一世他带她回黑石堡时,她家阿娘和族人们皆被他的人接了来,就如同她重生后的这一世这样,一切未变,变的仅在她的死与生,前世她死去,今生她重活。
然后她看着阿娘、晓晴、太兴哥和其他族人们在北方黑石堡落地生根,看着金玄霄将她的身躯放进一座特意寻来的寒玉石棺中,那座材质特殊的石棺完全透明,她被罩在里面彷佛仅是睡沉了,双颊甚至有着淡淡颊晕。
金玄霄若在黑石堡待着,便会天天过来跟她说话,有时也无语,仅静静隔着寒玉石棺望着她。
看着那样的金大爷,她禁不住又掉泪了。
上一世她根本没把他放心上,初遇过后,立时就将他置之脑后,就他这般执拗,这样执迷不悟,不过是阴错阳差助了他一把,却像往他心底扎了根似……
可她已经不在了呀!
娘亲和族人们都已接受这个事实,偏他还揪着不肯放。
外边有那么多青春年少的好姑娘,他不去追求,却时常伴着她的尸身,这算什么?是一抹没有实质形体的神识又如何,泪珠一样坠跌,难过到不行还是只有眼泪能稍作宣泄。
她就哭,哭出来自我疏通、疏通也能舒畅些。
之后场景变换,眼前乱得模糊,待定睛一看,发现那股神妙力量一下子将她的神识拉到苍野诡域那座奇异洞窟中。
她怔怔立着,怔怔看着金玄霄抱着她、将她安置在那一片灿烂绽放的花丛中。
穿着一身正红颜色宛若花嫁的她毫无违和地融进那满满的五颜六色中,好似她才是这片碗口大的百花中开得最盛的那一朵。
她听着他对那具躯体悠悠说道——
「想过要烧了你,烧成骨灰撒在这儿也好一了百了,临了却又舍不得。」
「看来是本大爷病得不轻,得不到,始终是得不到了,因此念念不忘,然盼不到回响,终究成了嗜魂心魔。」
他笑笑望她,语气似沉似凝、似欢似喜——
「与北蛮狼族开战在即,这一战的吉凶实难捉摸,不放心让你独自留在黑石堡中,遂把你带来这座洞窟安置……」
顿了顿,他温柔抚着她的脸、理着她的发,语气略沉又道——
「此去一战若不能回,你待在这儿……也许更能确保周全。」乐鸣秀眼眶热烫只想扬声问——
是能保哪门子周全?
保她不腐不僵的尸身周全吗?
可说到底……那又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