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恩静在娘家只做两件事,一是喂饱饿了很久的夫婿,她几乎是每日都腰酸腿软的下不了床,二是待在厨房,她做的不是饭菜,而是利用有限食材制成各类糕点,谁叫家里有两只嗜食甜食的蚂蚁。
不过在女婿亲自的侍奉汤药后,董氏的病还真不敢不好,一个大男人笑得像要杀人似的喂药,再重的病也吓跑了,他是袪百病又避邪的居家良方,就这样,董氏的病情很快就痊愈了。
兰家毕竟是经营上百家绣坊的大户,董氏的病一好就催促小俩口赶紧回去,铺子没人看顾着不行,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这一日,夫妻俩又在商议着经商之道。
“一条线作业?!”真……稀奇的名词。
有经商长才的兰泊宁被妻子突如其来的提议给说懵了,聪明如他竟无法接上妻子跳脱的思路。
“嗯,又称一条龙,从头到尾一手包办,不假手他人。”有钱为何不自己赚,要让人从中转一手赚取差价。
“说清楚。”他眼露精光,兴致高昂。
“说穿了没有什么诀窍,只是没想到而已,既然我们已经开始收棉花纺纱制布,为何不买下几座山头种桑养蚕,植棉花收棉,再建几个厂子织布,同一条流水线将布染成我们要的颜色,晒干了待用……”
“什么是流水线?”她说得真玄奇。
“流水线指的是分工合作,上游将棉花、蚕丝等布料原料卷成中间有一根圆木的团线,留下线头在外,然后不用再卷线,缠线便能交给织工织成布,织工织完布后又传给另一组染布的工人,就像流动的水一样,一个接一个……”
这是现代作业法,从收取原料到加工都是同一个东家,自然不会有哄抬价格、买不到原物料或是遭人垄断的问题,自家监控的产物自是品质一致,没有良莠不齐的疑虑,更省却成本和人力支出,能够有效的管理内部。
兰家的技法不会外传,只能在厂房内完成,每个人只负责手边的工作,熟能生巧,下平针的绣娘只做简单的铺线,下个阶段转手换到对盘针、套针、擞和针拿手的绣娘负责,繁复的针法再由老师傅接手,最后画龙点睛的便是最忠于兰家的可靠绣娘润饰,达到完美的境界。
一个人做一件事,做久了当然眼快手巧,在工艺上自是快且精,每个人都有较不擅长的地方,那就由别人补强,你会我不会,我会你不会,技艺互补,使织锦的华美更上一层楼。
在商论商,兰家绣坊不是技能培训班,不需要培育出一堆绣技惊才绝艳的刺绣大家,只要能绣出兰家所要的织锦即可。
名声是被抬起来的,除非真有超凡绝技,否则只需学会蒲恩静所传授的各式绣技,足以完成绣坊所需的工作即可。
“……布有了,绣坊是自己的,只要触类旁通,相关的生意咱们也能做,好比在我们的布旁边再摆上已裁制成品的衣服,让上门的顾客直接看到成品,提高他们购买的欲望。”
没裁成衣的布料谁也不晓得缝制成衣服后出不出色,好不好看,若有成品可以对照,买布的人马上可以看见实品,就不用担心做出来的衣裳没有想象中好看,白费了银子。
不是人人都买得起绫罗绸缎,也要为一般百姓设想,能有现成的衣服可参考,谁还会烦恼买错了布。
“你这些个想法是打哪来的,简直是……前所未闻……”新奇得叫人惊叹,他从未想过布也能这样卖。
不像他那般雀跃,蒲恩静心静如水地浅笑回复。“女孩子家的心思向来较细,想得也多,你也知道自从我爹去世后,我家就过得不太好,可说是家徒四壁的穷鬼。
“那时我就想,若自己养蚕就可以省下买绣线的银子,让娘多绣几件绣品卖钱,改善我们的生活,还有,有的布染得好丑,假如我自己会染就好了,要是可以不用一针一针缝就有新衣服穿,我一定乐得扑倒在床上大叫……”
这些是原主的心声,她多渴望脱贫,回到受人尊敬、不愁吃不愁穿的曰子。原主不想当整天拿针线刺绣的绣娘,因此她想嫁给顾云郎,因为他跟她爹一样是拿笔杆的读书人,她不用再日日熬红了眼,只为三餐温饱。
“娘子,我也乐于被你扑倒,来吧!为夫不反抗。”兰泊宁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等着妻子蹂躏。
闻言,她噗哧一笑。“少逗了,正事要紧。”
“夫妻间的鱼水之欢也是要紧事,攸关我们的下辈子。”他笑着在她脸上偷香,不安分的手也顺势由腰际往上滑动。
“你不想知道新式兰锦的制法?”他和她爸爸一样对织锦十分热衷,他们有着相同的狂热。
半倚向妻子的兰泊宁忽地坐正,眼中精光锐闪。“你找出比原来兰锦更明黯生动的技法了”
“嗯!我融合了各家的绣技再依你告诉我的兰锦密织法,先加入了湘绣的豪放细致,再用蜀绣的晕针、斜滚针、族流针去补足色彩的鲜艳华丽感,最后加上苏绣的秀丽、雅洁、灵活针法,让织锦更为传神……”
一说到刺绣,她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也不觉得累。
“我知道你画了一手好画,可是单凭你一人又画又绣,还要指导绣娘技巧,若是再添上成衣一项,你体力吃得消吗?”他宁可少赚一点钱也不愿意累倒心爱的妻子。
蒲恩静神秘一笑。“所以我找了一个帮手。”
“帮手?”
“你不晓得兰家出了个丹青高手,假以时日他定会成为一代名师。”她总记得大姊在她最沮丧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当上帝关上一扇门时,祂会为你另启一扇窗,而窗外有蓝天。
为了这句话,她再苦也不放弃复健,从丧志的绝望中再爬起来,比起有知觉却动不了的人而言,她太幸福了。
“你说的是谁,我们兰家全是和布料打交道的商人,哪有人会画……”蓦地,一道闪电劈开了神智。“等等,你指的是一拿起画笔就不肯放开的瑞杰?”
不错,反应很快。她投以赞许的眼神。“我发现他有这方面的才华,擅长绘花卉和鸟兽,我打算引导他画些童趣的画儿,他把青蛙伸舌捕蚊的神采画得栩栩如生,十分传神。”
“我的舌头也能捕蚊,娘子要不要试试,上回不够尽兴,不如再……”他俯身在她耳畔调笑。
“去做事吧你,赶紧让宫中的织锦贡品变成真正的兰锦,好把苏家的小人一脚踩下去……”夫妻同心,没有过不去的坎。
老人家常说夫妻会越长越像,这句话的可信度如何无人能确知,可是一慢、一狠的个性倒是融合,对于对不起他们或和他们有仇的人,绝对有志一同的予以残酷还击。
先是以才女自居的柯丽卿被兰家“请”出去了,兰家对外言明她在外的一切言行举止与兰家无关,她用兰家的名义所订购的珠宝首饰、胭脂水粉是她个人所为,兰家概不负责,也不支付任何一笔款项。
再者,柯丽卿常去的那几个诗会传出她的诗作抄袭,并非本人所做。
反倒是近来有位名为“蒲叶”的新一代才女,用“一桌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一阕词令江苏文人惊艳不已。
没多久,柯丽卿又被人传出与男人在明月山的清心湖私会,柯家人震怒,带了一干子弟去堵人,果然见到湖畔有一男一女在拉拉扯扯,见状的柯家人直接抄棍棒上前,将勾引柯家姑娘的男人打个半死,最后,为掩饰此事,柯丽卿被迫匆匆下嫁年过半百的军户。
而那个被打断右手、终身无法再握笔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收到纸条至湖边赴约的顾云郎,他的手断了,仕途也毁了,连生育能力也……总之一生尽毁。
两人的深夜相见是兰泊宁一手安排的,他同时约了这两个人,他们蛇鼠一窝想谋害兰氏夫妻,因此不疑有他的会合后欲共商大计,殊不知此时柯家人也到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是不贪就不会上当,可惜他们急于得到一切而被朦蔽了双眼,有这样的下场是自找的,不值得同情。
不过最心急的应该是如今再无退路的苏晖明。
自从兰家推行一条龙服务,从绣坊到织染乃至于成衣一应俱全,还有别出心裁,一件比一件新颖出色的衣服,这服务在江苏一带大受欢迎,供不应求。
棉花、蚕丝等原料产自自家,纺织工人一日能纺好几匹布,十匹一捆,累积到一百捆左右再送往挑染厂染色,上浆、去污、绣彩后整批布再送到绣坊,一半制衣一半贩售。
这绝对不是苏家绣坊及得上的,苏家绣坊很快的生意明显下滑,库房里的各式布料都堆到房梁了,就是卖不出去。
急得上火的苏晖明仅能靠送往宫中的苏锦勉强维持营生,他急匆匆地赶往知府府衙与温道江互通有无,千万不能让宫中采买见到兰家新制的绣锦,否则真的无力回天了。
“瞧你急出满头大汗,整张脸油绿绿地像快要断气,你就喘口气、喝杯茶吧!天还没塌,压不死你。”就这点耐性,难怪苏锦始终不如兰锦。
“大人,你别笑话小的了,小的这是急的呀!”苏晖明大口喘了□气,气短又急促,拳头猛地一握往胸口槌几下。“喘不上气来呀,大人。”
“得了,得了,就这点小事,这天由本知府替你顶着,你哪里不是横着走?把气吸足,胸给顶出去,再急也要摆起架子。”火烧眉毛似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没担当的人,毛毛躁躁。
温道江气定神闲的坐在大椅上哈哈笑,看得苏晖明心中暗火直烧,只差没嚎几声。
“大人,兰家绣坊新推出的成衣你知道吧?听说还找了俊秀小厮、清妍丫头穿给人看,人潮都往兰家绣坊去买布了,我苏家绣坊顶不住呀!”他这些日子的生意一落千丈,先前的风光又给抢回去了,如今都要赔本了。
“顶不住也要顶住,别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现在说丧气话还早了些。不过,本知府家中那头母老虎倒是也去瞧过了,回来后赞不绝口,直说兰家绣坊的东家是做生意的好手,她一口气买了十件成衣,还说下回要再去晃晃。”
“大人,你没瞧见小的两眼泪汪汪,就快哭了吗?你就别再往小的心口插刀,小的就盼你给条活路了。”经商是不行了,再不往官道上走,他真要走上绝路了,明年便是他的祭辰。
不咸不淡地一笑后,温道江转起套在拇指上的扳指。“只要你踩稳了宫中贡品这条路,本知府保证你倒不了。”
“那位”缺钱缺得紧,好好的财路怎会平白让它断了。
“可是小的听说兰泊宁那小妻子精通绣技,小俩口在兰锦上又做了某些变动,小的担心宫里的贵人瞧见,那小的这一年的努力都白费了。”苏晖明边说边往温道江靠近,一迭银票暗暗往他袖口塞。
有钱好办事,温道江那张笑脸此刻说有多亲切就有多亲切,他又比出“五”。
“有“那位”顶着出不了纰漏,何况还有本知府这一关呢!本知府不点头不盖印,谁能让兰锦进贡到宫中。”
苏晖明一听,松了口气,“幸好,幸好,有大人解救小的于水火之中,这是小的心意,孝敬“那位”的。”
他身后的老管家抱着木盒子,约有五尺长‘九寸高,盒子微掀开一角,里面闪出些黄澄澄的亮光。
满满的,都是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