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落、玉兔东升。
江苏城外的灯火忽明忽暗,小得几乎看不清,江苏城内的八大胡同挂起大红灯笼,酥胸微露的青楼女子倚门招手,顶着浓妆艳抹的皮相卖笑,以及一夜尽欢的妖娆身子。
满楼红袖招,多少风流事,少年不爱笔墨香,贪恋姑娘一点脂粉味,送往迎来,淫笑声不歇。
“啧!越来越有做大事的派头,瞧你这声吆喝,本府的心都要颤三下。”
留着八字胡的男子穿着香色绣团蟒纱罗袍,左右两手各戴三只镶宝石的戒指,年约四十出头,身形略胖,肚子微秃,怀里抱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可人儿。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不住的以淫秽眼神看向压着臂膀的丰乳,边看边捏上一把,令女子无力的娇喘,媚眼如丝地倚向他怀里直喘气,娇吟不已。
“那是大人的提拔,小的才有今日的风光,酒不怕喝,尽量,小的给你斟上。”面红齿白的苏晖明直敬酒,红光满面的笑得得意,一双狡猾的眼中满是小人得志的张狂。
“酒喝多了伤身,本府明日还要开堂呢!醉不得、醉不得。”他语带暗示,笑着抚摸指上的宝戒。
闻弦歌,知雅意,座上全是聪明人,温知府的意思有谁不知,他生平只贪一样东西。
“哪来的事儿让大人忙活,在大人英明的扫荡下,江苏是我朝最富裕安和的大城,小的感念大人的大恩大德,不敢忘其恩德,小小心意是小的孝敬你,大人别跟我客气。”苏晖明一招手,两名中年男子抬了一物走过来。
仔细一瞧,是只黄梨木雕花箱子,莲纹箱盖一开,是亮晃晃的大元宝,一锭十两,一排十锭,共有九排上下三层,数一数将近三千两白银,银子底下还压着数张银票。
不多,一万两。
“哎呀!这银饺子真好看,光光滑滑,银质透亮,甚合本府胃口,晖明呀,你是个懂事的,比你那个不思上进的爹强上好几倍。”会做人好,懂得弯腰才有前途。
温道江,江苏知府,本是小小的知县大人,因为善钻营,攀上朝中权贵,因此由七品芝麻官一连升上正五品官员。
他的为人幢……除了贪财没什么好说的,非常怕老婆却又留恋花柳之地,他这个官也是买来的,花了他大半家产,所以他不遗余力的贪,把拿出去的再十倍、百倍的拿回来。
官商勾结算什么,这年头是银子在做人,谁敢搬出银子来砸人就有拿不完的好处,譬如由苏家进贡的……兰锦。
兰锦不是兰家的吗?苏家的是苏锦,不过上下一串通,宫里的贵人哪管你兰锦是谁家的,由谁呈贡便是谁家所有。
靠着和温道江的“交情”,苏晖明以偷来的兰锦技法制作“苏锦”并引进宫中,大受宫里贵人的喜欢,一下子抢走了兰家的风头。
不怕人得知的苏晖明甚至大摇大摆地穿着苏锦所制的衣袍走过兰家绣坊,把挨了一记闷棍的兰泊宁气得大发雷霆,扬言要研制更好的绣锦好扳回一城,将这分羞辱甩回苏晖明脸上。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苏晖明早已与知府大人温道江同流污,苏、温挂勾仍埋在水面下,知者甚少。
至于喝喝花酒并无不妥,生意人哪个没宴请过地方父母官,就连兰泊宁也不例外,这本是官商文化,不足为奇。
“大人说的是,我爹的脑袋就是不知变通,小的绝不跟他学,一心跟着大人你发财。”走对路是日进斗金,总有他威风的,他要一口气将兰家绣坊踩在脚底。
“哈哈……你这小猴崽仔会拍马屁,拍得好,本府听得甚为欢喜。人哪,不能一条路走到底,要懂得转弯。”真识相,是个值得栽培的好人才,他得向“那位”推荐推荐。
“多谢大人提点!大人有任何困难尽管开口,小的倾家荡产也要为大人赴汤蹈火。”谄媚话不嫌多,他说的顺口又不咬舌,句句动人心。
温道江哈哈大笑。“你是个得人宠的,本府看好你,不过你听说了没?”
“听说了什么?”苏晖明俯身斟酒,实则是靠近些,好听知府大人的教诲,有些事你知、我知,不能道与外人知。
温知府抚着八字胡,意味深长的瞟了他一眼。“兰泊宁成亲了,他娶了个绣技精湛的姑娘,在小镇上颇具名气,以一手锦上添花深受瞩目。”
“小门小户的小女人能有多大的本事,不就是绣几朵能见人的花。小的让人去打听过,不过是十四岁的小姑娘,翻不出什么大浪。”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
苏晖明犯了大多数人的通病,瞧不起年幼的小姑娘,先入为主的认为凡是刺绣名家少不得得有数十年刺绣功力,刚拿起针线绣花的小丫头能有什么作为,顶多绣条帕子。
其实一开始他也有点担心,特意叫人去查了一查,可是一听到年纪就笑了,挥手让手底下的人不用查了,甚至连锦上添花的绣件也不看一眼,随手赏给一名小妾。
他笑兰泊宁是病急乱投医,一心要洗刷耻辱,看到稍有名气的小绣娘就当成宝给娶回家,也不瞧瞧自己的年岁和人家差十岁,都快可以当小绣娘的爹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本府可是提醒你了,日后若出了什么差池得自个儿承担。”他对绣品认识不深,可他家那位夫人却是赞不绝口,直夸那技法不输宫里的苏锦,绣技一绝。
不以为然的苏晖明不把兰家的小夫人看在眼里,只在意另一件事。他搓着手,话锋一转的涎笑道:“不知小的那织造的官儿几时下来?”
温道江眉头一拧,“还得问问上头那位,他和八……斗得很凶。”
“那小的……”
他还想进一步追问,戴着宝戒的肥短手随意的一挥,不让他问下去。
“不要说本府不通人情,兰泊宁那小子也是个狠角色,多次找上本府,要不是本府替你挡下,他早就冲到你府上将你手脚剁了。”他替苏晖明担下的事也不少,有时他也担心被逼急了,兰泊宁那人真的不管不顾的豁出去,拿命来相拚。
兰泊宁有仇必报的个性最叫人吃不消,他有手段,狠得下心,冷酷的行事风格、以眼还眼的报复手法,谁惹上他就等于在阎罗王前撒野。
温道江虽是个官也忌惮三分,尽可能不与他正面起冲突,就连和苏家家主的利益相送也谨慎相瞒,不叫他知晓自己在打压兰家兰锦上也参了一脚。
官位要坐得稳,须防夜半恶犬,免得被咬一口才知痛,温道江对兰泊宁的感觉便是如此。
一听温道江这么说,苏晖明脸色微变的擦着冷汗。“有劳大人了,日后还盼着大人多帮衬一二,小的发达了也是大人的福气。”
他又从桌子底下多塞了几张银票过去,与温道江心照不宣的眼神交会,白牙一露。
“好说好说,升官发财,你和本府爬的是同一座山,能不拉你一把吗!”能有江苏商人的财力支援,办起事来就顺当多了,他这知府之位又要往上升了。
想起上头那位对他近日来甚为满意的赞许,温道江不禁笑得意满志得的闭起眼,享受软玉温香的伺候。
“那位和八……似乎对上了,咱们江苏城这小地方不会受波及吗?鱼米之乡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要养兵得先有粮,他有些忧心龙王打架,鱼虾遭殃。
当不当官在其次,受了几年的窝囊气,不讨回来不甘心,可不能在这当口坏事。
苏晖明身为苏家家主,经营百年传承的绣坊生意,在这一行一直占有一席之地,但因为许多陋规积习不改又不思进步,即使开发新织锦,也因为品质不如人,渐渐落于下风。
尤其在其父任家主时,制作精美的兰锦取代一成不变的苏锦成为贡品,苏家生意明显的下滑,父子两代的风头都被兰家抢光了,因此奸猾狡诈的他才想靠贿赂贪财的大官好重振家业,一举扳倒势力渐大的兰家。
凡是兰泊宁手中有的他都想抢,兰锦是第一步,而江苏织造这官是他下一个目标,他要只手遮天掌控江南一带的织锦,把兰家绣坊逼得无法生存下去。
“怕什么,咱们那位的母……母亲可是深受宠爱,上位的可能性也大过其他庶出,八……八公子虽然受宠却是个爱玩的,背后无人,只能小打小闹给那位添堵罢了。”
“是是是,大人睿智,小的佩服,大人果然有远见。”酒杯再度斟满,苏晖明看温道江已有三分醉意,呼吸急促的对身旁花娘上下其手,醉翁之意已不在酒,狡狯的鼠目闪过深沉的冷光。
“不知道大人晓不晓得挽月阁的花魁水灵月,听说她琴艺一绝,更善歌舞,那柳腰软得能折地,长得更是比花朵儿还美丽,若能与她一夜春宵……”他露出一脸淫相。
“说重点。”温道江不是笨的,在官场打混的都是人精,一眼便看出他有所求。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前前后后他也捞了人家不少银子,能帮忙的事就帮忙,当是赏赐。
苏晖明也不遮不掩的明说了。“听说艳冠群芳的水灵月貌美如花,有凌波仙子之称,自视甚高又不轻易接客,自从挂牌以来只有过一位入幕之宾。”
“兰泊宁?”温道江眉头挑高。
只是传言毕竟是传言,倚门卖笑的妓女还端什么架子,讲什么清高,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恩客想买就得曲意相迎,由得了她目中无人的挑客吗?
温道江最爱的还是银子,虽然也眠花宿柳但只是逢场作戏,他会到青楼舒解舒解一番,可是从来不会被花娘妓女迷昏了头。
艳名在外的水灵月对他而言不过是长得好看点的女人而已,他想过一亲芳泽但也并不执着。反正女人在床上的作用只有一种,貌美貌丑并无不同,他只求畅快,图个身心俱畅。
“是啊,原本小的想让她来陪大人解解闷,可是小的砸下重金只换来金嬷嬷的一句,姑娘病了,不接客。”
“喔,病了呀,那得好好休养才是。”他抚着八字胡,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下颚。
“是病了,病得起不了身。”苏晖明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本府既然来了就去探望一下辖下的百姓,沾沾本府的福气,相信她的病情必有好转。”温道江甩开贴在胸前的半裸美人,笑着起身,高声喊着老鸨金嬷嬷。
金嬷嬷连忙进房,“大……大人要去看月儿?!”这……这不就穿帮了。
“还不带路。”狐假虎威的师爷大喝一声。
“是、是,这边请……”形势比人强,金嬷嬷只好低头做人。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
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
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
鬓云乱洒的颦眉佳人斜倚窗旁,眼带忧愁,面含黯然,朱唇轻喟,可怜一身雪肤玉肌无人惜,独自上楼望月思君,君不来,月圆月缺转瞬间。
不笑也媚人的姿容堪称绝色,可是美人命运多乖舛,想爱不能爱,沦落风尘,无力抗拒。
蓦地,一阵破门声响起,难得的宁静又被破坏,清艳无双的美人儿蹙眉不悦,手快地拉拢单薄衣袍。
“喂!你们想干什么?!我家姑娘今儿个不接客,你们不晓得她被兰大少爷包了……啊!你怎么推人……”
伺候的婢女香儿被人推倒在地,数名男人闯入内厅,见状水灵月的脸色蓦地发白,她知道自己这回是逃不过了,纵使先前有兰泊宁护着她,可兰泊宁毕竟只是商人,知府大人一句话就能压得他喘不过气,况且他已成亲,也许不会再来她这摘月轩了……
摘月,摘月,月亮一旦从天上摘下来就不值钱了,贱如泥。
“管她被谁包了,大爷有钱还玩不了一个卖身的妓女吗?叫她过来服侍。”苏晖明财大气粗地把几锭银子往桌上一丢。
从未受此羞辱的水灵月身形一晃,脸色苍白地几乎站不稳,她摇摇晃晃之际,一只油滑的手已揽住她细腰。
“这么快就投怀送抱了呀!真不愧是挽月阁的当家花魁,这腰比我的腿还细。”嗯!真香,美人香。
“苏大爷你……你放手,月儿身子有恙,怕是无法伺候……”她推拒着,但推不开,毕竟男女气力有别。
苏晖明多次点明要她陪侍,她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意图,即使推拒多次,这次仍躲不过了吗?身在红尘,半点不由人。
“你有恙,我无恙,你只需躺平了,一切由爷儿接手,听说出出汗,把体内沉痫之气逼出来,病就好了。”他邪笑地搂住不及盈握的腰身,凑上前欲吻娇艳欲滴的朱红樱唇。
“苏大爷……”扭着身,她泪眼含怨。
“做妓女就别指望立贞节牌坊,本府看你气色还算不错,应付苏老板一夜不成问题,本府可不喜欢妓女太矫揉造作,卖谁不是卖,早就脏了的身子还当白玉无瑕吗?”
温道江这话说的重,也深深地打击水灵月向来傲气的自尊,她泪水噙在眼底不甘落,泪眼朦眬地眼看话一说完便带走闲杂人等,只留下满脸淫相的苏晖明。
“呵呵呵,还想兰家那阎王来救你吗?他都自顾不暇了,哪有空怜香惜玉。”
他一把将人抱起,往被褥上一扔,健瘦的身体随即一压,覆上娇软香躯。
“他怎么了?”听闻放在心头的那名,水灵月忍不住心慌。
兰泊宁是她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能让她挂念的情郎,明知不该爱,她依旧飞蛾扑火,泥足深陷。
苏晖明俯下身,狠狠地吻住她朱唇。“很快地,江苏城里不会再有兰家绣坊,我要他一蹶不振。”
“你……呃——”身下被猛地贯穿,她愕然的睁目。
两人身上还穿着衣物,唯有相连处是一片光裸,水灵月痛得咬唇,感觉自己快被撕成两半。
“凡是属于他的东西我都要抢过来,包括你。”苏晖明下身伏动,语气冷酷又得意。
水灵月无语,徒留泪两行。
一夜灯花,两样别情。
美人泪,泪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