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乍听之下没有什么,一句寻常的揶揄而已,可是细细一琢磨,隐约能听出其中的酸意。
似在怪罪她把自家兄长的心眼给蒙住,让他看不见其他人的存在,一颗心全扑在她身上,为她累死累活也甘愿,旁人挤不进两人之间,唯有他们两人最亲近,是最亲最亲的自家人。
原本赵铁花仅是心里打了个突,并未在意太多,只觉得这句话有歧义,让人感到有一丝丝的不舒服。
但是一行人去采金枣后,她才品味出其中的千回百转,王满儿是中意识字的兄长,也有意和他做一对少年夫妻,但他把太多心思放在妹妹身上了,反而显得其他人不重要。
王满儿不喜欢被忽略,她是王家五个孩子中唯一的姑娘,又是最年幼的女儿,从小受爹娘和四个哥哥的娇宠,虽然说不上骄纵,但是她习惯别人把她放在第一位,不能被取代。
赵铁花的存在就让她很难堪,王满儿还是很喜欢赵铁花,毕竟是打小玩到大的玩伴,可是她不希望赵铁牛只关注妹妹一人,赵铁花成了他的负担,拖累他日后的妻子和孩子。
以前赵铁花瘫痪在床,行动不能自如,王满儿能谅解,也会帮着擦澡、翻身,如今的赵铁花能走能动,还能上山采金枣,凭什么还要赵铁牛照顾她,就因为是兄妹吗?
赵铁花在床上思索了好几夜,终于了悟那一句话的含意,她的心情也莫名地变沉重,整个人抑郁了起来。
王满儿是她少数的妹妹淘,她不想失去这份难得的情谊,毕竟王满儿曾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她。
但她不能接受王满儿的心态,赵家大房就剩下她和哥哥两个人,兄妹俩相互扶持有什么不对,他们是最亲的亲人,且王满儿还不是她的嫂子,压根没资格插手赵家的事。
“小花,你要去哪里?”
正准备上山的赵铁花没回答,回头朝王满儿一笑。
离你远一点。这是她要说而未说的话。
厌恶一个人不需要理由,观其色,厌之,见其面,厌之,闻其声,厌之,综观其行为举止皆厌之。
她的哥哥还轮不到王满儿来做主,人都还没进门就想把小姑当外人,这心态着实可笑。
在连续喝了一个月的灵芝水之后,赵铁花的经络似乎全通了,她通体舒畅,五感更为清明,手脚也较以往灵活,什么拐杖、手杖的早被她扔了,走起路来跟风一样快。
不愧是灵山的灵药,真管用,她感觉自己又恢复在运动场上的英姿,像羚羊般再飞奔一千五百公尺不成问题。
而她真的跑起来了,远离一群跟着来摘野果、实则是想知道她在哪儿采到松茸的小姑娘,她对不诚实的人真的很厌恶,勉强自己和她们往来是对自身的羞辱,因此她决定避开她们。
“吱吱……吱吱……”
“咦,小金?”
吱吱叫的声音十分惨烈,像是从前方的林子传来,心头一惊的赵铁花加快脚步,循声跑去。
当她一赶到就瞧见一只金黄色的小兽被一条体型是它五倍大的赤炼蛇缠住了身体,粗如手臂的蛇身正想绞碎金丝灵猴的身躯,它一直缠卷,将小兽紧紧缠住,无一丝空隙。
小金拚命的挣扎,前肢捉住蛇头,牙齿咬住蛇的七寸,企图在巨蛇绞死它前先咬死巨蛇。
赵铁花见状一把冲向前,用力的捉住蛇颈,再使劲的甩呀甩,让蛇身脱离小兽,农村小孩出身的她不怕蛇,一等金黄色小兽吱吱叫的弹开,她马上将大蛇的身躯甩向树干,怕蛇不死又甩了好几下,确定它不动了才放手。
但是死蛇才一落地,蛇身还在抽动,满嘴是蛇血的金丝灵猴十指如刀刃,很自然地撕开蛇腹,从蛇肚中取出一颗紫黑色的蛇胆,它吱吱吱地跳上赵铁花手臂,将沾血的蛇胆往她嘴边送。
“你要我……呃,吃了它?”赵铁花有胆杀蛇,但没胆子吞蛇胆,它太腥了,非常恶心,而且还是生的。
“吱吱吱……”小金点头。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自个儿享用不必分享……”
金丝灵猴见她不肯吃,竟气得掴了她一掌。
赵铁花错愕地一怔,嘴微张,它忽地把整只猴手塞入她嘴中,她不意一噎,把腥得要命的蛇胆也顺势吞下肚。
太……太恶了,她想吐。
小金却在一旁拍猴手,乐得连翻三个跟头。
“你……你这只臭猴子,居然让我吞那么恶心的东西……”呕!呕!为什么吐不出来?满嘴腥腐味。
“吱吱吱……吱吱……”我是为了你好,别不识抬举,换了别人我才不理会,是你才有的殊荣。
金丝灵猴龇牙咧嘴的冲着赵铁花直叫,又瞪眼又跺脚地恨她不长进,随即攀向她的肩膀,唯我独尊般地把她当做“坐骑”,猴脸神气活现地摆出“此山为我有”的架式。
“离我远一点,浑身是蛇血味,臭死了。”真的很臭,蛇腥味全沾到它身上,令她不住的想到那颗令人反胃的蛇胆。
人饿的时候什么都吃,但她真没吃过那玩意,比喝苦到麻舌的药还要难受,满肚子一股怪味道往喉头涌。
“吱吱吱……吱吱……”不臭,你才臭,臭村姑,本猴儿是猴中第一帅,举世无敌。
赵铁花听不懂它自吹自擂的猴语,她只想找点水来洗洗手脸,可她也没忘记美味的佳肴,举起一颗大石头把蛇头砸烂,确定它真死透了才往要装果子的箩筐一扔,她打算带回去煮蛇羹。
能吃的东西就别浪费,想想他们兄妹过去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人要惜福,天生万物本就拿来吃的,不然怎会有老虎吃人的事,因为人也是“肉”呀!食物链的一环。
“小金,哪里有水?”
“吱吱。”不告诉你。
“你看你一身蛇血的臭味,不想洗掉吗?”一身金灿灿的毛发沾上了些蛇血,十分刺眼。
“香你的头!臭烘烘的烂泥巴味道,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猴子就是猴子,野生野长,分不出香臭。”
看着金丝灵猴的表情,她大抵能猜出它臭美的意思,一人一猴的心意越来越相通。
真的很臭吗?小金偏着猴脑,抬起胳肢窝一嗅。
“快找个有水的地方让我洗洗,如果有温泉水更好……唉!温泉水你不懂,就是水很烫,冒着热气,你一跳下去就会烫得吱吱叫的泉水。”赵铁花很有耐性的解释。
小金又开始跳脚了,吱吱吱的叫个不停,猴手捉捉她的头发,表示它知道哪里有烫掉它一屁股猴毛的水。
那是很惨痛的记忆,毛全掉光了,它吃了各种灵果灵草养了一年毛才长回来。
“那还不带我去。”蛇血干了黏糊糊。
“吱!”知了,你别催。
猴头猴脑的金丝灵猴甩着细长卷尾,纵身一跳攀向离它最近的树枝,然后耍猴戏似的一棵树跳过一棵树,又倒吊、又摇树枝,又吓跑体型和它差不多的松鼠,龇牙咧嘴大笑,牙床外露,很是得意的高昂猴头。
山路不难走,难走的是猴路,它上攀下蹦地好似走了老远,其实那温泉就在不远处一颗大石头后头,因为周遭有很多奇林怪石遮住,所以不易发觉,直到走近些便能听见啵啵啵的冒泡声。
跟一般的温泉印象不同,这里很奇怪地没有什么烟雾缭绕,若非水底不断涌起一粒粒气泡,靠近则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站远些会以为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小水潭,它的大小只够十个人一起下去浸泡。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用手去试水温,除非你想被煮熟。”
看着热呼呼的温泉,赵铁花觉得都热了起来,她想噗通一声跳下水好泡个痛快,人是追求享受的。
可是她没有忘记求生教练教过的野外技能,对不熟悉的事物不要轻易尝试,尚有理智的她决定用手指头试试温度。
谁知手指快要碰到水面时,一道似魅似魈的清润嗓音响起,当场把她吓得倒退好几步。
“水温很高吗?”看不出来啊
“煮熟你只需半刻钟。”很快。
“这么烫?”天哪!她差点就成了水中亡魂。
“是这么烫。”所以才无人靠近。
“臭小金,你想害死我呀!你是这般对待救命恩人的吗?要不是我救了你,你早葬身蛇腹了,居然还想害人。”笨,笨死了,这是一只世上最笨的猴子,脑子不灵光。
“吱吱吱……吱吱……”谁要你救了,多管闲事,我自己也能杀死那条大蛇,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就能咬死它。
蛇口余生的金丝灵猴最恨被人揭疮疤,不认为自己会输一条蛇,是她自作聪明救了它,它一点也不感激。
“你错怪它了,猴子还没聪明到知晓什么是温泉,它只是按照你的要求帮你带路而已,是你自己说要一跳下去就会烫得吱吱叫的泉水。”可怜的灵兽遭人误解。
“谁说它不聪明,分明是一只成了精的猴子……咦,不对,你是谁?”她在跟谁一言一语的对话?
“见过我的人都得死,你想见……”
不等润澈如水的声音说完,赵铁花果断的扬手。“你别出现了,我还不想死,各自珍重。”
“我救了你。”温润的清音有些变了,似在笑。
“是救了我一根手指头,要我切下来给你吗?以报救指之恩。”真当她是傻的呀!救命之恩这么好欠下。
“你真敢切?”他倒要对她高看了。
“当然是……你想得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虽然我爹娘都不在了,但生养之恩不能忘,我得好好保护自己。”她又没有自虐的习惯,好不容易才捡回的一条命,岂能糟蹋。
“如果我执意要你一根手指头呢?”人命如草芥,不值一哂。
赵铁花很洒脱的把肩一耸。“那就等我死了再来取。”
人死了只剩下一具臭皮囊,看他爱怎么折腾去。
“那我杀了你。”天底下没有不怕死的人。
“为了一根手指头杀人,你也太小题大作了,一身小家子气,江湖人士都这般做事的吗?不讲道理,是非不明,仗着一把剑就自以为是老天爷,小心天劈你。”冒牌货。
“你怎知我是江湖人?”忽近忽远,飘忽不定,时而东、时而西的飘音叫人无从捉摸。
“畏首畏脑,一副见不得人的乌龟样……”
话未说完,一阵掌风从耳际掠过,一小撮青丝落地,惜命的赵铁花很没志气的改口——
“江湖人都很神秘嘛!阁下的武功肯定高不可测,你瞧我现在也没瞧见你的身影,可见你的身手非比寻常,是高手中的高手。
“可是杀鸡焉用牛刀,你再怎么不要脸也好意思用你的绝世武功杀害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小村姑?既是人物,就要超凡入圣,如高岭之花般清冷,怎好学市井小瘪三,自降格调地沦落成赖皮人,满头癞痢还自称天下第一帅。”
“你嫌弃我丑?”这丫头的胆子倒是很大,长相普普通通,却有着一股愚勇。
“你丑不丑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日后的相公,同盖一条棉被的,只要不吓人便是好相貌。”这位公子,这样有安慰到你吗?谁叫你藏头缩尾的,只闻声,不见人。
轻笑声带着嘲讽,“你这丫头真是不知羞,竟然脸皮厚的谈论相公,以你这长相是配不起我。”
“羞字怎么写没人教过,何况你怎么知道我看不看得中你,人和人相处要讲究缘分,纵使你是天人下凡,没我眼缘还是看不上。”她是死猪不怕滚水烫,管他是神是魔。
豁出去了。
“无知是福。”
蓦地,滚烫的温泉里涌起一圈一圈的漩涡,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羞字浮现池面。
“哎呀!鬼画符,你是道士吧?我听说附近有座山叫灵山,灵山上住了一群笨蛋……啊!口误,是一心求道成仙的神仙,你也是无欲无求,连六亲都不认的无心人吗?”人无心才能坚持道心,一有心便会留恋凡尘俗世,成不了仙的。
“无欲无求,六亲不认的无心人……呵,这句话说得真不错,妄想成仙就得舍弃杂念,无父母、无手足、无亲人,万事皆无才能一心向道。”这丫头果真不能轻忽,满脑子锦绣。
“你也是神仙吗?”若是来自灵山的,好歹套套交情,说不定能要上一、两株灵花仙草。
不求提升内力,反正她一点也不会,但求强身健体,让身子骨强健到百病不生,干起活来精气十足。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以为神仙都慈悲为怀?你给我跪求灵药,我就要赐你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谁不想长命百岁?”她也不用百岁,活到九十九就好。
“脸盆大的紫血灵芝还不够吗?”她也是个心贪的。
赵铁花一听差点腿软。“你……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她手法纯熟的一折,重达十斤的紫血灵芝便落入手中,有如经验老到的采药人。
“你……你看到了……”她惊讶得有些口吃。
他居然在场?
“那是我的。”小村姑是贼。
赵铁花护食地赶紧出声。“我吃掉了。”
其实还有一大半被她藏在床底的小坑中——她特意挖出的一尺深小洞,好来藏她的银子和贵重物品,比如灵芝。
“呵!愚蠢,真让你一口气吃掉整片灵芝,你早就暴毙而亡,以你全无内力的资质是承受不住千年灵芝的药性,即便是我一次也不敢多用。你倒是聪明,切成薄片煮来喝,以水化开稀释药性,正好适合你体弱的身子,若是整片含着吃,只怕你现在只剩半条命了……”
还好没补过头。赵铁花听出他话中之意,心中也有点后怕,幸好她心不贪,只打算慢慢地调养身体,要不然真要太补的话流鼻血是小事,把身子弄得更糟……呃,等等,为什么他晓得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