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他的是梁秋喜,陆浔封于她有恩,所以让她来送闭门羹,她深感羞愧,这是恩将仇报啊。“对不住,主子心情不好。”
“她说什么?”
“她说知错能改,人之大善,她已错过一回,不会再让自己跳同一个坑,希望侯爷往后别过来了。”她越说越小声,头越低,想直接把头埋进泥土里。
“你也这么想?”
啥?梁秋喜抬头,这是在问她的意见?她一笑。“我、我觉得侯爷很好。”
“我是坑吗?”
这是在寻求认同?早上那出,把主子不肯讲的过往给翻出来了,原来侯爷就是那个“前夫”,是思思、维维的亲爹,难怪他们相处得自然融洽,难怪老是觉得维维的眉眼有几分侯爷的味道,而侯爷和主子站在一起也是说不出的登对,这么好的一对夫妻,若非恶婆婆从中作梗,应该可以幸福的吧。
她叹道:“侯爷不是坑,但侯爷的家是个大坑啊。若一般女子便罢,就算是坑也只能忍气吞声,反正没本事爬出来,就算在坑里腐烂生蛆也别无选择,但主子不同啊,她不只能爬坑,还能筑屋盖楼,真的没有必要委屈自己。”
她们都不能委屈自己,最终能够被委屈的只有他?他对自己冷嘲一声。
“我知道了。”通常接在“我知道”后面的是离开,但陆浔封没离开,反而长腿一伸往后宅走去。
梁秋喜连忙挡在他面前。“主子说不见侯爷的。”
“嗯。”
“那……侯爷请回。”
“我不会回去,你不让我走过去,我就飞过去。”
这话说得真实在,人家有轻功的,她凭什么挡?既然都能过去,挡或不挡似乎没有太大意义,轻哂,她退开两步。
“多谢。”陆浔封拱手。
“娘,陆叔叔怎么还没来?”思思问。
“陆叔叔忙,他得吃过饭才能来。”维维回答。没吃饭就没有力气带他们飞高高,所以要有耐心才成。
看着儿女脸上满满的期待,他们已经习惯了,习惯每天下午陆浔封定时出现,这个习惯养成得这么容易,如果要戒除的话,她得花多少心力?
抱起思思,贴上她软软的小脸,知书问:“就这么喜欢陆叔叔?”
“喜欢。”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
“比爹爹还喜欢?”这个问句下去,两人都沉默了。
因为说更喜欢太伤人,爹爹常给他们带好吃好玩的回来,如果说没有更喜欢,又觉得是说谎,娘说小孩子不能说谎……两人皱着包子脸,左右为难。
知书明白,不该折腾孩子的。
终究是她的错,早在他第一次出现,她就该端正态度、明令禁止,他不能出现在自己身边半径十尺的区块内,因为糖是合法毒药,安全感又何尝不是,都是让人难以戒除的东西,别说维维、思思,就是她也会……情不自禁。
真的,陆浔封不是安非他命,但是待在他身边会让人上瘾。
“娘,我想……”维维犹豫片刻后道。
“想怎样?”
“想喊陆叔叔爹,小孩能有两个爹吗?”陆叔叔是他心目中的伟人、巨人,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英雄。
“一个小孩只能有一个爹,维维已经有爹了,不可以贪心。”知书道。
“等爹爹跟漂亮阿姨成亲,就不能跟我们住在一起,那时我们家就没有爹啦。”思思说完,揑捏哥哥的脸,笑说:“笨哥哥,这种事干么问娘,到时候我们叫陆叔叔搬进来,就可以喊他爹啦。”
“那爹爹呢?改成处叔叔吗?”维维问。
爹可以这样改来改去的吗?不是喜欢的男人都可以喊爹的呀!知书苦恼,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她深吸口气道:“坐好,娘有事情要宣布。”
她拍拍软榻,维维思思把手上的玩具和书放在一旁,盘腿坐到娘身前。
“陆叔叔不会再来了,我知道你们会有点伤心难过,但很快就会好起来,以后你们还会碰到张叔叔、陈叔叔、王叔叔……很多喜欢你们的叔叔。”
“不要,我就要陆叔叔。”维维说。
思思也跟进:“我也是,我想要陆叔叔抱我飞高高。”
“我要跟陆叔叔学武功。”
“我要陆叔叔抱我。”
“我要陆叔叔……”一个人说一句,像接龙似的。
知书说:“但陆叔叔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娘不是说过-大人在忙,小孩子要乖乖的别吵闹。”
“什么更重要的事?”
“他要去拯救地球、拯救整个银河系。”好争取下辈子有更好的机运,不会碰到一个想把儿子捏在掌心,让他无法喘气的母亲。
“等我学好武功,我跟他一起去拯救。”维维道。
“那个时候,地球和银河系就被小灰人给占领了。”
“娘……你叫陆叔叔别去好不好?我不想要陆叔叔离开。”
思思直接哭给她看,这招比辩驳更狠,让知书无法招架。
“思思不要这样,娘也没办法控制陆叔叔……”
“你可以。”一句话,阻断她的说词。
陆浔封大步走进屋里,把匣子放在桌上,认真对她说:“只要你叫我不走,我就永远留下。”
他是来拆台的吗?等不及她骂人,维维、思思在榻上跳起来,他们展开双臂,热情大喊。
“抱我、抱我、抱我。”
他上前,一手抱一个,把两个孩子抱起来。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思思一口亲上他的脸颊,软软的、湿湿的、麻麻的……他傻了,这是种陌生却令人喜悦的感觉。
所以每回见着就舍不得分开,所以总是不自觉地想起他们、笑得莫名其妙,所以怀里揣着银子,脑袋就会不受控地想着他们喜欢什么。
终于明白,这就是血脉相连啊!
“陆叔叔,你真要去拯救银河系吗?”
陆浔封不知道什么叫做银河系,但他问:“你想我去吗?”
“想,但是可不可以等我长大,带我一起?”
“好,等你长大,我们一起去。”
“耶!陆叔叔不去了!”两个孩子在他胸前抱成一团,为自己亲手争取而来的胜利欢知书的白眼快翻到后脑杓,她无能为力阻止事情的发展,只能瞪陆浔封泄恨。
陆浔封注意到了,他对孩子们说:“你们先出去玩,我跟你们娘亲谈谈。”
“谈什么?”维维问。
“谈怎么搬到你们家、当你们爹爹的事。”
“可以吗?”
“你们娘亲很固执的,我需要试试。”
“好,叔叔要努力哦,我们相信你能做到。”思思把娘平日对他们精神喊话的词儿都用上了。
陆浔封觉得好笑,她都是这样哄孩子勇往直前?这方法……真温柔,如果小时候也有人这样对自己说,不知道有多好。
他把孩子们放回软榻上,弯下腰,拿起小鞋子要帮他们穿。
没想到他们接过鞋子,满脸傲骄说:“我会自己穿鞋子。”
连穿个鞋都能这么得意骄傲,被她教出来的孩子,肯定充满自信。
维维思思出去了,他关上门、把门闩带上,大步回到知书跟前,“我们谈谈。”
“不必了,没有你想像的那种可能。”她拒绝对话。
“我还没开口。”
“四年前就写下定局的事,不必多说。”
连话都不让讲?沮丧在陆浔封脸上滑过,他深吸气,将怀里的木匣子拿出来,当着她的面打开。
她爱钱,如果是金银珠宝也许能让视线暂留片刻,但……那不是,可她的目光却轰地锁定。
他竟然……
她不由自主伸出手,里头满满的一匣子鹅卵石,全是白色的、大小相似,重点是每颗都是心型。
很多很多年前,她穿越而来,曾捡到过一颗相似的石头,他问她,“我想你时怎么办?”
她把石头给了他,告诉他“牢牢记住我”。
“你从哪里捡——”
“不是捡,是磨的。想你的时候,我就磨着石头,磨成一颗心,把你的模样在脑海里刻一遍,我害怕忘记你,因为你是我夜空中唯一的一颗星星,你消失了,我的夜空会很黑、很寂寞。”
怎么办,又心疼了,分明是昂藏伟岸的大将军,可她老觉得他是既委屈又无辜的黄金金猎犬。眼前的他,像若干年前那个冲动夜晚的冲动男人,那个冲动到让她改变计划的感觉回笼……
于是拒绝沟通的她,拒绝不了他的哀求。
“我生命的前十五年里,母亲占据十之八九,她上吊对我冲击太大,我一时无法接受,才会让你钻了空子,离开我的世界,现在你已经没有办法用同样的话来说服我。
“这些年,我每天都在后悔,为什么要在和离书上签字,为什么轻易让你从我生命中消失。对不起,你说的对,知错能改,人之大善,我已经错过一回,不会允许自己犯同样的错误。知书,我要把你重新娶回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宋紫雯才是你该成亲的对象。”
“紫要并不喜欢我,选择我只是想要荣华富贵,她不是我想要的妻子,我想要的妻子是你,一个待我很好,好到让我无法舍弃的女子。”
“我没有待你很好。”
“有,你会问我痛吗,你在乎我的安全,叫我不要一个劲儿冲锋陷阵。这四年里,大大小小无数场战役开打时,我都会想起你的话,是你的话让我别躁进,让我在危难中全身而退。你在乎我的感觉,你知道我苦、给我做蛋糕,那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滋味。”
“你要吃蛋糕,点心铺子里有得卖。”
避重就轻的女人,重点分明是前面那些句子,她非要把蛋糕提出来当重点。
“这四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我告诉自己,这辈子再不会娶妻,我要找到你、看着你,如果你过得好,我就安静待着,如果你不幸,我就挺身拯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拯救银河系,但我会拼命往上爬、不断建功立业,我只有一个目的,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有足够能力维护你。”
“可……我、我……我已经把你忘记了。”她频频后退,言不由衷。
“没关系,再想起来就好。”
“我再不是可以安分于后院的女人。”
“我从来没要求过你安分于后院。”
“别欺骗自己,你的母亲无法接纳我。”
“是你骗我。”他突如其来道。
“什么?”她有听错吗?他说……
“你告诉我,母亲能为孩子牺牲一切,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代母爱,母亲宁愿自己痛也不愿意让孩子痛,你敢保证,母亲再生气,最后都会为我妥协。可是……”他指指心口。“我这里,整整痛了四年。”
“我、我……”她呐呐地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对不起我!”他又指控。
“我对不起……你?”她做了什么坏事情,为什么这会儿想都想不起来?
“你说不会让我孤军奋斗,可你却临阵脱逃,丢下我一个人面对困境,你说你有铁杵磨成绣花针的力气和耐性,可你连磨石都还没有拿出来就放弃。”
明白了,他是讨债来了?垂下头,她无力道:“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一点都不想改”
“改变是上进的动力。”
“我现在不那么想上进了。”
“好,没有关系,上进的事交给我去做,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
他怎么能这么会说话……
“是谁说你不擅长言词的?”作者欺骗社会大众啊。
“如果善言才能留住你,我愿意学习。”
摇头,她凝视他的脸,上面写着诚挚也写着委屈,女人们的战争,男人是永远的炮灰,她觉得自己好对不起……于是她低头了、妥协了,她闭上眼睛靠进他怀里,就这样吧,再试一次,不要临阵脱逃地再试一次。
刚下马车,亚继就看见等在门口的维维和思思。
一见到他,思思就张开双臂朝他飞扑而来,维维稳重得多,许是因为他是男孩吧,维维从小就比妹妹早慧成熟。
他弯腰接过思思,将她抱高,转几圈。
呵呵呵……思思的笑声,有魔力似的,听得亚继、亚琛、亚初都笑开。
亚继低头,在她额上磨蹭,她一面抱住他的脖子一面笑,大眼睛变成弯弯的月眉,让人忍不住想往她脸上狠亲几下。
维维走过来,亚琛将他抱起来.问:“姑姑呢?”
“娘在挖坑儿。”维维回答。是挖真的坑,不是坑人的坑。
“爹和爹在喝酒说话。”思思接话。
是真的“爹和爹”,不是她年纪小、满脑子糊涂的“爹和爹”。
三个亚叹气,互看对方,这话正常人绝对听不懂的。
姑姑把孩子糊弄得很彻底,那天她把大家全叫到跟前,指着陆浔封对维维、思思说:“你们还想把陆叔叔变成爹吗?”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点头,然后姑姑拿起桌上的毛笔,像僧人画符似的,在他身前身后乱画一通,再念几句没人听得懂的咒语,最后大喊一声,“变!”喊完,她对维维、思思说:“以后他就是你们的爹了,是亲爹。”
然后两个孩子上前,一人坐一只手臂,然后他施展轻功带他们在院子里飞几圈,然后陆浔封就理所当然变成爹爹,还是亲爹。
她仗恃着维维、思思对她的信任,才敢这么乱搞一通。
想当年,卢叔叔想要他们喊一声爹,求过姑姑大半年,好不容易得到首肯,之后再花上好几个月的讨好巴结,勉强才从两个小家伙嘴里哄出一个爹。
这位陆叔叔……胜之不武。
但不管是否胜之不武,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姑姑很快乐,不经意的傻笑,不经意的目光暂留,不经意的温柔总是袭上她的眉头。
她是真的很喜欢陆叔叔啊!
“我们进去吧。”亚琛道。
亚继点头,思思又将玉佩从他衣襟里拉出来,往脸上贴,用力吸味儿。
这时另一辆马车也在幼儿园门口停下,下车的是秦宁。
他不死心,上回提出想要领养被拒之后,他仍然三不五时过来,硬的不行就用软功,亚继不明白,他怎么就对自己那么上心?
至于姑姑那边,他肯定是没机会了,因为非常明显地,陆浔封对于当姑姑的男人和当维维思思的爹,都一样势在必得。
“王爷。”三个亚向他问安。
“姚娘子在吗?”
“在。”亚初回答。
他点点头,对身后的仆人抬手示意,他们立刻将车上的纸笔书册往里头抬。
亚继想起来了,姑姑答应他要将秦朝的历史以绘本方式画出来,除了三千两银子的酬劳之外,还能将育才幼儿园的名字印在绘本后面,作为交换条件。
“那我们进去吧。”秦宁朝思思伸手,果然,没节操的熊孩子,一看到颜值高的,想也不想就扑过去。
可玉佩还拽在她手上,这一抱,把亚继也给拽过来。
秦宁哄着她,拿出她握在掌心里的玉佩出来,只是……震惊!他猛然倒抽一口气,抓着玉佩,目光顺着上头的线滑到亚继脸上。
他试图从记忆里扣出一道身影,他看他看得仔仔细细。
亚继不喜欢他的眼光,将玉佩抽回来塞进怀里。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玉佩?”秦宁扣住亚继肩膀,声音转为粗哑。
“这是我的。”
“是你的?你还记得你爹娘吗?”
突然间,他不想回答,但秦宁灼烈的目光烧着他,他不甘不愿的回答:“死了。”
“怎么死的?”他的手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