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以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了不起的是老师的巧思。」
眼前是她的同班同学,后头跟着黑压压的一票人,看起来是有志一同,结伴来修理她。
她不想与她们一般见识,收了笔记就走人。
「不要以为老师真的在注意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模样,老师夸你还臭着脸,你以为你是谁?」
她臭着脸吗?那么……他会不会也以为她是臭着一张脸?
第二天,最后一堂课,她依旧参加,依旧坐在角落,然而他还是来到她的身旁,笑道:「今天听完课,有没有什么想法?」
她试着想笑,不想让他误会自己板着脸,可是她的脸……最终,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是吗?」
她张了张口,想告诉他,她很喜欢他大量的使用色彩的想法,但是——
「老师!」教室另一头有人喊着,他随即快步走开。
望着他的背影,她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拿着笔,却没在笔记本上写下什么,直到课堂结束,他俩没再对话,因为他被人缠住了。
离开社团教室,她走在校舍里,天空突地飘下细雨,她走到最近的一栋校舍避雨,却见他也站在走廊,下意识地避开他,躲在转角偷觑他。
很想开口唤住他,尤其当他面露哀伤地看着手机时。
但是最终,她还是没有开口。
雨停了,乍生的情意也该停止了。
她以为,往后不会再见到他,然而,就在几个月后——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跟着姊姊身后到来的男人,听着姊姊说:「容小祯,他是我的男友,你要跟他好好相处喔。」
她呆住,猛然发现,原来以为停住的情意,在那场雨后发了芽生了根,无顾她的意愿钻进她的心底。
「你好,我叫那巽予。」他如记忆中扬笑,朝她伸出手。
她怔怔地望着他。原来……他已经不记得她了。
在他成为姊姊的男友,在她握住他的手的瞬间,她才发觉……原来爱情早已扎进她的心底,碎成了伤痕。
站在他身边的姊姊,笑得很开心,所以她也跟着开心,把伤藏起,为姊姊的开心而开心。
于是乎,生活多了一个他,变得乐趣无穷,她和他之间更是无话不聊,因为他们有共同的兴趣和梦想。
他也承诺,他即将前往美国深造,到时候希望带她一起去。
但是,他爽约了,就连姊姊也一起抛弃。
那一夜,她第一次看到姊姊哭得那般伤心,伤心得将她推得远远的。
那巽予直睇着她,明亮的眸闪烁着,微勾的唇角掩去他方才的诧异。「……也许是吧。」既然容祺没说,那么他也不需要提起。
事隔六年,很多事都变了。
容祯得不到答案,也不打算追问,毕竟一切都过去了。「反正……我希望你不要再为难纳思。」她话锋一转,不闲话家常,直切入重点。
姊姊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跟他分手,她之前很想知道,但现在……算了。
「我哪里为难她了?」
「我不信你不知道纳思还是隶属于PB旗下的彩妆师,你要PB向纳思施压,好让我看不过纳思为我奔波,最后向你点头……这种做法,不算光明磊落。」
「我本来就不是君子。」他笑眯眼,浓密长睫笑敛,让那双眼电力十足。
韦纳思身为老板,却能尊重容祯的决定,那就代表容祯肯定也视她为知己,要是不借此为难她,岂不是可惜这大好机会?
「能请你收回吗?」
「那么,你答应了吗?」
容祯垂睫忖度,刚好服务生推着餐车走来,她于是拿蛋糕点心出气,先狠嗑他一顿再决定。
她边吃边想。其实要让他抽手,唯一的做法就是答应他,可是这么一来,会违背她跟姊姊的约定。
如果可以,她不想再惹姊姊生气,可是……
忖着,听见他的手机铃响,就见他从口袋掏出手机,二话不说地直接关机。
「你不接手机好吗?」
「不重要。」他笑道。
直睇着他,容祯再次确认这个男人真的有张非常好看的皮相,也许是因为他的父亲是美国人,所以他融合了东西两方的优点,五官立体得像是雕像般完美,更可怕的是他拥有一张无懈可击的笑脸。
尽管他脸上的笑意总是噙着些许不屑和傲慢,但还是该死的好看。
女人会受吸引,一点都不意外。
不过,仔细看着他,她突然发现他的脸似乎异样苍白。
容祯看向上方的灯光,再看向他,发觉不是灯光问题,而是他的脸色确实不佳。
「你身体不舒服?」她问。
他愣了下,扬笑。「担心我?」
「先把钱包交出来,要是你倒下,我还能付餐费。」
这个实际的答案,让那巽予忍不住放声大笑。「还是回到台湾好,虽然台湾已经没有我的亲人了。」至少这块土地上,还有一个她。
她坦白直率,快人快语,是他非常欣赏的一点。
「你去美国,你爸对你怎样?」她记得他说过,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一直是母亲含辛茹苦带大的,后来母亲去世时,他一直是恨着父亲的。
六年前他要去美国时,其实也是故意要去叨扰父亲,说要省房租。
他笑得像是魔物般诱人。「血缘是最毫无道理的暴力,根本无从选择,是被迫接受的。」
「他对你不好?」
「他根本不让我进去他家。」顿了下,他忍不住笑得自嘲。「还好那时没带你去,否则就糗大了。」
「你那时候为什么爽约?」
没料到她直接丢来一颗直球,那巽予有些错愕。「……你姊不让我带你去。」
「为什么?姊明明答应了。」她不是想追根究底,而是觉得不合理。
那巽予拿起桌面的咖啡浅啜了一口。「她对我不放心,怕我对你出手吧。」他说得漫不经心,像是刻意在说笑。
「你跟姊瞒了我什么?」放下叉子,她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不喜欢被蒙骗,尤其是两个对她最重要的人。
那巽予拿着咖啡杯轻嗅着。「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到底答应我了没有?」
「姊姊会生气。」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只要容祺答应,你就会很乐意加入我的团队?」
「我没有很乐意,况且姊姊现在不在台湾,你没有办法说服她。」她甚至认为姊姊根本就不想见到他。
之前只要在电视上看见关于他的新闻,大幅报导着他是台湾之光时,姊姊总会气得关电视,大声讪笑那种人一点都不配当台湾之光。
「她去哪?」
「她去日本进行定期研修。」
「……她现在在哪高就?」容祺是个技术无可挑剔的美发师,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她可以加入他的团队。
「你不知道姊姊在哪工作,却知道我在哪工作?」她心思敏捷,立刻抓到他的语病。
那巽予不禁失笑。
他知道,再和她碰面,她早晚会知道六年前发生什么事,可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至少在这一段时间里,他想要她的陪伴。
「当然是因为我比较在乎你。」他刻意轻佻的说,长指刷过她粉嫩无瑕的颊。
「那种话,拿去拐未成年少年或是没大脑的波霸模特儿比较好用。」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无比庆幸自己无表情的脸可以骗过所有的人,甚至可以瞒过自己的心……即使是在气他怨他长达六年后的现在,她依旧无可救药地贪恋这个人。
当年,不过是课堂上匆匆一瞥,就那么傻地定了情。
再见面时,他多了个身分,豆.豆.网。隔开了彼此的距离。
她多死心眼,明知道他和姊姊在交往,她竟还宁可在他身边痛着,也不愿意永远失去他的消息。
可是六年前,他们的分手令她惊觉自己是个无足轻重的局外人……就算她可以自欺欺人的说这种相处方式很快乐,但当他们分手,他和她之间,什么都不是,没有任何羁绊。
那巽予笑眯眼。「所以,我对你很放心,要是我勾引不了你,怕是也没有任何男人能让你动心。」
他知道,她的心里没有他。
天底下没有一个女人,可以从容面对喜欢的男人和自己的姊姊相处,在他几番试探之下,他确定……一个闪身错过,他们之间就没有连系的红线。
当年在课外活动遇见她,那一瞬间,彷佛时间都为她停止。
她不是绝美,却有股出尘和冷漠的气质。上过两堂课,他想要再进一步认识她,岂料她不见踪影。
后来,在朋友介绍之下,他遇到了容祺,因为容祺的面貌和她有分相似,所以他决定和容祺交往,岂料,她竟是容祺的妹妹。
在那种状态之下,他又能怎么去爱?
他在错的时间做了错的事,就代表他已经没有机会回头,如今要是能偷得一段相处的时间,又何尝不是老天给他的最后补偿?
「离题了,你到底要怎么做?」收回心思,容祯抓住重点追问。
在这深夜时分在这里相处,她只是想确定他不会再为难纳思。
她真的不希望,好友因为自己而背负莫须有的压力。
「先斩后奏。」
真像这人的作风。「……姊姊会气爆。」
「放心吧,再气也只有这么一回。」
那沉嗓里透着几许沧桑和自嘲,令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着。「好了,我要回家了。」既然事情已经谈妥,她就不再瞎耗,不要再受他的一举一动牵引着。
「那些糕点……」那巽予定睛一看,她竟然把所有送上桌的糕点都吃完了,就连伯爵奶茶和拿铁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喝完的。
容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巽予掏出皮夹,忍不住摇头。「想跟你交往的男人,经济能力必须很强。」
「我要养活自己,还不算太困难。」
他勾笑,付完帐后,来到车上,车子才刚发动,他像是想到一件,事转身伸手往后座拿了样东西。
这动作,让他束起的长发扫过她的手臂,教她不禁轻抓了下。
他蓦地回头,手上拿了样东西,坐妥才问:「你刚才抓我的头发?」
「……就像玩猫尾巴。」她勉为其难地吐出几个字。
「猫尾巴有我的头发这么细腻?」
「有分岔。」她很不客气地指着末端。「把头发留这么长做什么,并不适合你。」
当年认识他时,他头发就偏长,但却不及肩,而且是削薄得很有型,但现在这长度看起来,要是放下的话,恐怕已经过腰了。
可见,这些年,他顶多修过。
「是不适合,但……不想剪。」
她垂下长睫,不禁忖着,难道他很思念姊姊?所以……姊姊不帮他剪,他就持续留着?
既然如此,当初干么分手?
「喏,这个给你。」
容祯回神,瞧着他搁在她腿上的一本书。
她拿起轻翻,却发现里头都是他的手绘图画,并不是印刷品,而是他亲笔画的服装画册。
「你……」
「当初答应要给你的,虽然晚了一点,但多了这几年新的想法,你要是有兴趣,可以看看。」他说着,踩着油门,墨亮的跑车在夜间大道上如电疾飞着。「就算不喜欢,也要收着,因为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本。」
容祯垂眼看着书,手抚过黑绒书面。
内心的冲击,让她不知道怎么说服自己不在意他。
他虽然爽约,但其中原由,两个当事人都不说,而且他还记得答应要给她手绘画册……对前女友的妹妹做到这种地步,这人虽是可恶,却又让人讨厌不了。
眼前,她该再一次地漠视自己内心渴望,当个彻底的局外人,还是当牵起他和姊姊之间红线的小红娘?
可是——
「先跟你说,姊姊现在有男朋友了。」她闷声道。
他愣了下,失笑。「恭喜她喽。」
她不解地望着看起来完全不在意的他。如果他真的不在意姊姊,为什么要留长发,又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不懂……搞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