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小镇,挑一块好地方,张婶架起大小两个炉子,开始烧柴火,分别把笋干大封和泡了一夜的茶叶蛋抬上炉子加热。
张叔见一切都准备好了,便背起药材往药铺子方向走去。
卤汁烧热,香气一阵一阵往外传,凌馥双与张婶、纸儿相视一眼,用力点头。
凌馥双扯开嗓子,用她脆生生的声音高喊,“茶叶蛋、茶叶蛋,好吃的茶叶蛋,大家快来买呦!”
纸儿也跟着喊,“笋干!天底下最好吃的笋干,大家来试吃,保证让您垂涎三尺,齿颊生香,快来、快来,试吃不用钱!”
一听到不用钱,果然吸引不少客人围观。
两个年轻姑娘在两旁叫卖,张婶在中间负责收银子,不时跟来买菜的大婶、大妈聊上几句,且张婶一面推销自家的东西,还一边和其它婆婆妈妈们分享烧菜心得。
不多久,摊子前便挤满了人,有人买了一、两颗茶叶蛋,打算带回家尝鲜,也有人买了一颗当场剥来吃,觉得好吃,又再多买了几颗要让家人也吃吃看。
“小丫头,这茶叶蛋是怎么做的,这么香?”一个中年大叔问。
“大哥哥,你这是说笑呢,若是把秘方告诉你,我还怎么赚钱啊?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养呢。”
凌馥双会做人,硬是把大叔喊成大哥,大婶喊成大姊,别说茶叶蛋本来就香气诱人,光是她的甜嘴,就吸引不少买气。
“小姑娘嘴这么巧,我就算会做,也没办法像你这么会卖啊!”
“大哥哥真会夸奖人,要不你买六颗,我算你十五文就好。”凌馥双马上趁机推销。
“你都这么说了,我能说不行吗?丫头,包六颗给哥哥!”
听到买六颗能便宜些,其它人也跟着买了六颗。
纸儿那边也不差,试吃的笋子没多久就被吃光了,只不过笋干要卖四十文,不算贵,却也不是特别便宜,幸好纸儿一脸笑盈盈的,专会讨好人。
买笋干和茶叶蛋的顾客不同,多是已成亲的妇人,脸圆的,纸儿就喊夫人、夸人家福气,家里定是金银满钵;瘦的,纸儿就管人家叫姊姊,还说看不出来已经嫁为人妻,天生的小奸商。
短短一个半时辰,笋干卖掉七成,茶叶蛋也剩不到十颗,张婶乐得直数钱,开心的道:“待会儿再买十来只鸡回去下蛋。”
凌馥双较为谨慎。“今儿个大家是图新鲜,往后生意会好还是变差,还不知道呢,多卖个几回,再确定要不要买鸡吧。”
“放心啦,咱们的茶叶蛋又香又好吃,大家定是吃完了还想再吃。”纸儿信心满满。
“是啊,咱们家纸儿有张福口,说啥、啥灵。”张婶笑着附和。
见两人一来一往说得乐,凌馥双也很开心。
今天算是个好的开始,但她也明白,光靠这种蝇头小利,要攒到一百两,难上加难,不过风雨生信心,太阳已经露出曙光,她也要为自己和大家打打气。
凌馥双拍拍手道:“张婶说的对,是该多买几只鸡,不过还是先回去多辟些地再说吧,鸡全挤在一起容易生病。”
“这倒是,咱们后院没地儿了。”纸儿噘了噘嘴。
张婶想了想,知晓自己是乐过头,接下来生意该怎么做,还是得好好盘算盘算,随即她又想到一件事,说道:“老张去卖药,怎么还不回来?”
“说不定张叔正和人讨价还价呢。”
“这倒是,你张叔对药材买卖懂得可多啦,想唬他,没那么容易。”张婶看了一眼所剩不多的笋干和茶叶蛋,把腰间的钱袋子解下来,交给小姐。“小姐,我去把夫人和笔儿绣的几方帕子给卖了,再买些丝线回来。”这是出门前夫人特地交代的。
“行。”凌馥双从袋子里拿出一串铜钱给她。
“我有,夫人给了。”张婶拍拍胸口,表示怀里兜着铜钱呢。“你们就待在这里,我马上回来。”
“知道了。”纸儿和凌馥双同时应声。
张嬉离开后,两人说说笑笑间,又卖掉几颗茶叶蛋和两束笋干。
就在凌馥双正想问纸儿馋不馋,要不要吃颗茶叶蛋时,就有个身强体壮、穿着绸衣的男子向摊位走来,她直觉他是想来买东西的,便出声招呼。
壮汉却道:“听说你们这里有试吃的,拿来,爷试试。”
“大爷,对不住哦,都试吃完了。”纸儿笑盈盈的回答。
“那不是吗?”他指指锅子里的卤肉,问道。
纸儿耐心解释,“大爷,咱们卖的是笋干,试吃的自然是笋,如果哪天改卖猪肉,肯定让您试吃猪肉。”
凌馥双马上心生警戒,这人是特地来挑衅的,她们这种小生意也能惹人眼红?他怎么不招惹隔壁摊的,偏偏寻她们麻烦?难道他觉得小姑娘脸皮薄,他想怎样就怎样?
她板起脸,等着看壮汉会怎么回话。
“小丫头以为爷没钱吗?不过是一块肉,也舍不得教人试试,狗眼看人低!”壮汉说完,竟抓起一束笋干往地上丢,还抬脚用力踩踏。
凌馥双不悦的紧拧细眉,这是哪路神明,就算要收保护费,明讲啊,凭什么糟蹋东西!
她走到壮汉面前,低下身子,捡起地上的笋干,把上面的沙子拍掉,轻声道:“既然大爷这么想试吃,也行,待我把笋干卤一卤,待会儿就让大爷试吃。”说完,她把细绳解开,将整束笋干丢进卤汁里。
她当然知道笋干没泡过卤不透,也晓得这样一搞,卤肉也没办法吃了,但狭路相逢勇者胜,但凡表现出一点点怯懦,她就会被人给吞下肚。
“你竟把踩烂的东西弄给爷吃?”壮汉见状,气愤的一拳头就要往她脸上挥去。
凌馥双险险闪过,一直隐忍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小本生意,这一束得四十文钱呢,赚都赚不了多少,难不成要扔掉?小女子知道,爷钱多,可惜都是大银锭,拿不出四十文买笋干回去卤,只能靠试吃来填饱肚子,既是如此,我就卤多一点,让爷吃个够,爷等等啊,两个时辰就能卤得透。”
她装出满脸天真,甜甜的嗓音吸引不少人驻足,所有人全看着这么一个大汉欺负小姑娘,不免议论纷纷。
“小姑娘真大方。”看不过眼的百姓跳出来帮腔。
“不是我大方,实在是我家娘亲教导,做人要慈悲,娘说有一种人,荷包里连两个子儿都没有,却装得人模人样,非要人家喊他爷,这叫做自卑,娘说对这种人,千万别计较,否则会逼得狗急跳墙。”凌馥双眼底毫无惧色,围观的百姓给足她信心,她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壮汉还能强抢民女……的钱!
凌馥双本就长得好,再加上笑盈盈的表情与银铃似的嗓音,说不出的讨喜,围观人群纷纷站到她这边来了。
“也是,小姑娘的娘教得好,这位大爷定是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也不能这么说,这天底下,外表人模人样,肚子里却是一副狗肺心肠的多了去,谁晓得是真苦还是假苦。”
众人的指指点点让壮汉难堪,他恼羞成怒,手一扬,就要砸了摊子,可是奇怪了,他的手举起来之后,竟然落不下来?
他困惑的转过头,就见一名高大俊朗的男子站在身后,正抓握着自个儿的手腕,他顿时心头一惊,这人似乎不简单。
不等壮汉回过神来,傅子杉眸光一凛,手指加重力道,接下来壮汉连话都说不齐全了,额际渗出大颗小颗的汗珠。
他疼啊,骨头都快断了,谁来救救他?
看见傅子杉,凌馥双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方才看到壮汉扬起手的那一刹那,她就后悔了,她本以为光天化日且舆论力量大,壮汉不敢动手,却忘了律法保障的向来不是一般小老百姓,万一他掀了摊子,烫伤了她们,又万一他有权有势,能够安然脱身,她要到哪里找整型医师帮忙换肤?
世代不同,这是个冷暴力的时代啊!
她连骂自己三声蠢,才对着痛到像痔疮发作的大汉说:“爷,您不要试吃了吗?还是这锅笋干和猪肉都卖您,也不多要您的,加上锅子,二两银子就好。”
小姐这是坑人啊!那肉不过三百文,笋干四十文,锅子是旧的,加一加哪值二两银子?
纸儿大惊,扯了扯小姐的衣袖。
凌馥双朝她摇摇头,纸儿马上意会,乖乖闭上嘴。
没错,她就是借傅子杉的势,当他一次救命恩人,她好事没摊到,却让自己成了高价奴婢,她心里不平衡呐!
壮汉的右手还被傅子杉抓着,只能颤抖着用左手解开荷包,往摊子上一丢。
凌馥双打开荷包,算了算,哈哈哈,至少有五两,赚大了,她笑盈盈的问:“大爷,里头不只二两,多的是要赏我们的吗?”
壮汉马上点头,他只求过了这个村,右手还能用。
凌馥双很慷慨的把整锅猪肉端到壮汉面前。“我也不让您亏太多,再送您两斤笋干,如何?”
“不必不必,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往后再不会来找麻烦。”壮汉疼得眼泪都滑出眼角了。
傅子杉甩开壮汉的手,壮汉连滚带爬的快速逃离。
凌馥双笑咪咪的看着围观的百姓,说道:“谢谢各位叔叔婶婶、大哥大姊仗义,剩下的笋干一束二十文,半买半送,有人要吗?”
她这么一嗓子,三两下就把笋干全卖光了。
那些看热闹的叫做仗义?她脑子是被驴子给踢傻了吗?傅子杉眼也不眨的紧盯着她。
纸儿被他锐利的眸光吓得小心肝怦怦乱跳,赶紧弯下腰,取出柴薪灭火,准备收摊。
凌馥双把银子收妥了,一抬头,视线恰巧与傅子杉对上,细眉不禁微微一拧。怪了,他做啥这样看着她,难不成她脸上长花儿了吗?
他不移开视线,她也依旧直勾勾的瞅着他,两人莫名其妙对畤上了。
“一束笋干。”傅子杉向她伸手。
嗄?站在后方的阿乔听到主子这么说,吓了一大跳,主子什么时候也想吃笋干啦?
“卖完了。”凌馥双双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所以我不够仗义?”
阿乔顿时冷汗直流,主子竟是在计较这个?
凌馥双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这男人还真幼稚。她像哄孩子似的道:“够仗义,没有傅爷,我今儿个可要遭殃啦。”说完,她捞出一颗在卤汁中载浮载沉的茶叶蛋,放进油纸袋里递给他。“爷请用,虽比不上您常吃的燕窝鱼翅,但营养价值半点不差。”
傅子杉瞄了一眼油纸袋,却不伸手接过,而是冷声问道:“壳能吃吗?”
她指指蛋,又指指自己,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这是要我剥?”
“不然贴身奴婢是用来做什么的?”
比奴婢更卑微的是什么?答案就是贴身奴婢!然而凌馥双再怎么不满,还是只能吞忍,毕竟一家六口的卖身契还掐在人家傅大爷手里,她只好识时务的乖乖低下头,把蛋剥干净了,再放进新的油纸袋里。
“对不住哦,小奴婢不知道爷的双手是摆着好看的。”说着,她还故意往他摆着好看的手拍了两下。
阿乔看到她的动作,吓得身子频频颤抖,想当初张家千金把爷缠得厉害,爷二话不说,把人往树上一扔,吓得她抱住树干放声大哭,裙下风光被人看光,名节也败坏了;红袖招的名妓往爷胸口一靠,红袖招的保镖在湖边捞了大半天,才把剩下半口气的头牌给捞上岸。
爷再痛恨女子不过,她居然敢对爷这样讲话,还碰了爷的手,她是嫌自己命太长吗?但是……咦,奇了,爷竟然没发火,不会吧……
“当然不是,没看见我刚才替你打跑坏人了?”傅子杉伸手掐了下她的脸,表示他的手确实有用,而且她的脸,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嫩。
这样的发现让傅子杉心情大好,他拿走她手中的油纸袋,咬了一口茶叶蛋,果然又香又好吃,他马上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三两下蛋全进了他的肚子里,可是这样还是不解馋,他望着那锅卤汁,不禁想着能不能喝。
阿乔细细观察主子的表情,眉没皱、嘴没横,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太太太惊人了!爷居然对这丫头……他下意识往爷的手瞧去,没红没肿没发痒?他像是发现什么大秘密似的,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凌馥双见傅子杉吃得满足,她也很有成就感,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再酸他两句,“奴婢明白,爷的手只能对付小人,对付不了蛋壳,蛋壳太重了嘛。”
“你不高兴?”
“哪能呢,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奴婢”。”最后两个字她还故意加重口气。
她就这么介意这个身分?傅子杉抬起手肘,直接搁在她的头顶心,把她的头当茶几靠着,这样的举动,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她怎么这么矮啊?
凌馥双一咬牙,把他的手扯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主子爷,我叫做凌馥双,不叫做拐杖,若是爷的腿脚不好使,要不要奴婢去帮你找根棍子?”
闻言,阿乔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见傅子杉没好气的横眼一瞪,他立即捂住嘴巴,闷闷的道:“阿乔没笑。”
傅子杉站直身子,弯下腰,与她眼对眼,饶富兴味的道:“你一定不知道贴身丫鬟需要做什么。”
“爷要赐教?”凌馥双侧过脸与他对望,眼底不见畏惧。
“贴身丫鬟就是爷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甭说拐杖,就算让你当板凳、当枕头,你都得乖乖听话。”说完,傅子杉再次把手肘往她头上一搁,还用拳头撑着自己的下巴。
从小到大,他没有幼稚过,更正确地说,他无权过幼稚生活,如今她闯进了他的生活,让他发现了新乐趣,尤其她这种憋着气不敢发作的模样,更逗得他开怀。
纸儿乖乖的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是一双眼睛一下子瞄瞄新主子,一下子望望小姐。
奴才守则里没有提过当新旧主子都在场时,奴才应该站在谁那一边,她只好严守沉默是金的定律。
“阿乔,你留下来帮忙收拾摊位。”傅子杉吩咐道。
阿乔愣了一下,但是看着娇俏可人的纸儿,眉头一弯,大声回道:“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