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馥兰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俞炎翼等着她。
“你不会懂的。”五秒的沉默后,她幽幽给了他这一句,小小口地喝了一口杯中的梅酒。
“你这是在考验我的耐性?”俞炎翼只问她这一句。
想到他埋首模型世界跟那些小东西缠斗的变态意志力,程馥兰很快放弃耍孤僻路线。
“我在品味乐与愁相融合的滋味。”她说。
俞炎翼面不改色的点点头,再问:“敢问这四十五分钟里面都发生了什么事,能创造出这么绝妙的滋味?”
“你想先听哪个?”她问他。
“有差别?”俞炎翼扬眉。
“当然有啊,一个是那么开心,一个是那么悲伤啊,是全然不同的两件事,要不然怎么会让人心情这么复杂?”她这一晚的心情就像在洗三温暖,刺激得快让人神经错乱了。
俞炎翼点了点头,总算明白,为什么她会开心得要喝梅酒,却顶着一张跟失恋没两样的苦瓜脸了,原来是发生了两件截然不同的事。
“算了,做人要乐观,我先跟你说开心的事好了。”程馥兰想了想,帮他作了选择。
“愿闻其详。”俞炎翼没意见。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今天班上学生就只有两个小朋友,一个是阿姨带来上课,一个是阿嬷带来的吗?”
俞炎翼点点头,表示有跟上。
“可是最近不是一直下雨吗?那阿嬷不会开车,所以这礼拜换小朋友的舅舅开车带他来上课,结果你猜,那舅舅是谁?”虽然情绪低落,可是想到这事,表情却忍不住露出少女般的甜笑。
俞炎翼用一种“白痴,我怎可能猜得到”的表情看她。
“是孙元樵!”也不想卖关子了,程馥兰直接公布答案,一脸的兴奋。
“谁?”俞炎翼摸不着头绪。
“就孙元樵,我高中喜欢的那个人啊,孙、元、樵!”她说着,仿佛加重音节就能唤起他记忆的样子。
“嗯,我记得他,你的初恋,孙元樵。”俞炎翼应了一声,但很微妙的,像是抽离了什么一般,神色开始不露情绪。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跟他重逢,要是他只送小孩来就算了,问题是今天是幼幼班的课,需要家长陪同上课,你都不知道,我跟小朋友上课时有多尴尬。”回想着方才的课程,程馥兰又羞又窘,但神色中却不自觉地带着点甜,语气里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热切。
连珠炮似的,就听她说道:“幼幼班的课你也知道的,就是要又唱又跳指导小朋友如何在音乐中跟家长互动,让小朋友自然而然感受音乐跟节奏,我哪知道这么久不见,遇到他就是这种场面,对着他耍了快一个小时的猴戏。”
捂着脸,她啊啊啊的自己叫了好几声,至今还不敢相信会在这种情况下和老同学重逢。
“我以前跟他告白失败后,就有想过过几年一定要想办法出席他们班的同学会,亮丽登场,跌破他的眼镜,让他知道当年错过了什么,我连他们班的眼线都布好了,就等着他们办同学会,哪晓得运气这么差,他是带学生来上课的亲属,我得对着他上幼幼班的课……”
“那是工作。”俞炎翼说:“要是搞不清楚这是教小朋友的方式,以为你平常就是这么夸张幼稚,这种人你也没有必要多花心思。”
“他没有分不清啦。”程馥兰连忙为初恋对象说话。“其实他陪外甥上课时一直很配合,是我自己心里觉得别扭而已。”
俞炎翼不说话了。
“而且!而且!”浑然不觉他的沉默,程馥兰喜孜孜的说道:“下课之后他来跟我说话,说小朋友的阿嬷,也就是他妈妈在家里常常夸奖我,一直很想撮合音乐班老师跟他,只是他没想到那人就是我。”
“嗯。”俞炎翼无意义的应了一声。
“总之我们稍稍聊了一下,他说过几天他和高中那一票好朋友有个小聚会,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这似乎是件开心的事,但结尾时她却重重叹了一口气。
俞炎翼看着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感谢佩佩。”梦幻少女的神情隐去,程馥兰一脸愁容。“因为她的事,我听了心情真的很差,所以上课时其实很多时候在强颜欢笑,可能是这样,孙元樵才觉得我跟以前不一样。”
“吕佩颖?”俞炎翼扬眉,不确定这时怎会跑出这个人名。
“这就是另一件事,让我心情很不好的。”不自觉鼓起面颊,她一脸不开心。
“哦?”
当下,快速地把上课前遇到吕佩颖的事全仔细交代过一遍,包含她的道别……
“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她还是不明白。
俞炎翼不语,他正在思索。
一直就是如此,如果是认真的问题,他总是会尽可能的分析她没想到的层面。解决她的疑问,让她很理所当然的依赖他。
“以前是顾虑破坏关系才彼此都在压抑,现在说开了,他们明明就彼此喜欢啊,这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吗?”程馥兰兀自抱怨道:“真有够莫名其妙,情况竟然演变成她决定离开,去南部帮她姐弄音乐班。”
还超有效率的找好学妹接手她所有的课,才艺班跟音乐班那边也都在一一协调,讲得差不多了,是有没有必要这么果决啊?
程馥兰越想越闷,愤愤道:“说得好听,什么展开新生活,不就是想躲得远远的,我就不信,那样子真的有比现在的生活好?”
“没有人能保证结果,就连吕佩颖她自己也不知道之后会如何吧!”俞炎翼淡淡说道。
她闷闷不乐。
两情相悦,明明就是两情相悦,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多么皆大欢喜的好结局,是让人作梦也会笑的啊!
怎么会弄成这样?怎么会?
“这是她的选择,你可以不认同,但一样要尊重,因为这是她的自由,你无法干涉。”俞炎翼对愁容满面的她说着成年人法则。
“就算觉得她的选择是错的,也要看着她错下去吗?”她感到不平,深深觉得有情人就该甜甜蜜蜜在一起才对,不应该会是这种结局。
“但是你怎么能确定她的选择是错的?”俞炎翼反问她。
“……”程馥兰被问住。
“没有人能保证未来‘一定’会如何。”俞炎翼说:“后果她自己得承担,也许她是对的,毕竟对于罗振邦这人,她比你我还要熟悉,但也有可能是她自己庸人自扰想太多,总之是不是正确的决定,这时没人能肯定。”
程馥兰闷不吭声。
“再说,危机就是转机。”俞炎翼分析:“罗振邦要是够聪明,真想把握这段感情,他就该在这时候做点什么来证明他的心意,也许这才是吕佩颖想要看的——他的表态。”
“那……”
“你别想。”俞炎翼一眼看穿她的打算,告诫道:“这种事要罗振邦自己想通、自己想做才有意义,你去提醒他,那他再做什么就没有意义了,你也希望吕佩颖得到的爱情是真心的吧?”
“那当然啊。”她露出“废话!你在想什么?”的表情。
“所以你千万不要鸡婆去跟罗振邦提醒什么。”俞炎翼再一次强调,不忘补充一句。“更何况要是事后爆出来是你提醒他做的,以吕佩颖的个性,那罗振邦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虽然不甘心,但以吕佩颖严以律己的超强自尊心看来,程馥兰完全无法反驳他假设的后果。
“你是哲学大师喔,真有够会讲的。”好半天后,她不甘心的说。
俞炎翼白她一眼。“我只是不想像你一样随便为了旁人的事起舞,搞得自己半死不活的。”
“我哪有……你要去哪儿?”正要反驳,却看见他往门外走去。
“大师没等到他的臭豆腐跟面线,只好自己去买。”俞炎翼没好气。
“我也要吃。”她急道。
俞炎翼睨她一眼,凉道:“你不是要品味乐与愁相融合的滋味”
“……”她被他一句话堵住。
对喔,她正在烦恼耶。
不过……一晚上在烦恼别人的事,都忘了要吃宵夜的事,她还真的是饿了。
见她不知所措兼可怜兮兮的表情,俞炎翼白她一眼,冷斥:“还不快来。”
他代为下决定,她乐得不用伤脑筋,在俞炎翼帮忙打开壁灯的同时,速速吹熄所有蜡烛,快快跟上。
吃臭豆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