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大口干杯的豪气干云,更喜欢被酒精麻醉之后的短暂失忆。
“沈总,听说你最近不太顺喔。”
“甭提了,来,喝酒,我先干为敬。”
“好,咱们干!”
他一饮而尽,享受酒精从咽喉顺着食道直下胃部所燃起的灼热。
是他中毒已深,还是今天的酒精浓度太低,灌了一整瓶,却只有微醺的感觉。
他去上厕所,洗手的时候,将镜中的自己误认为别人,然后在心里嘲笑那人一脸颓废,简直是醉生梦死。
回包厢的途中,他瞥见了角落一对亲密互偎的男女,那女孩的笑容好似熟悉、却又不甚熟悉。
他是怎么回事,人没醉脑子就先挂了?
他晃晃脑袋,再仔细一看,总算让他给认出来,是宛心,他的未婚妻。
他走向她,忽然想到他们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了,这么久没见,难怪他一时认不出来,这么久没见,他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
“宛心。”
走到桌边,他唤着,然后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挣脱男伴的怀抱。
“你怎么会在这里?”
“应酬,和金盛的冯总他们。”
他往她面前的椅子一坐,然后大刺刺的就着她的杯子灌了口热茶,她偷偷对身边的男伴使了个眼色,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当她鼓起勇气面对他,却讶然失声:“劲言,你气色好差,整个人都变样了。”
“有吗?”他摸着脸,被下巴的胡渣给刺到手。“喔,忘了刮胡子。”
“可是你看起来很……”
他不耐烦的指了指她身边的男伴。
“宛心,你不介绍一下吗?”
她怔住片刻,然后心虚的说:“他是……”
“宛心,让我来。”她的男伴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抚着。
他冷眼看着这一幕,彷佛事不干己,未婚妻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他应该感到愤怒才对,可是他并不愤怒,只觉得惭愧,认识四年以来,他从没对她这么温柔过。
“沈先生,我是宋裕廷。”那男的开门见山说:“我知道你是宛心的未婚夫。”
他点点头,等待着下文。
“我和宛心是大学班对,班对,你懂吧?”看得出来,宋裕廷有点紧张。
依然只是点头。
“我们一直彼此相爱,要不是你的介入,我们早就结婚了。”宋裕廷越说越愤慨:“宛心被她父亲当成了饵,想要钓你这条肥鱼上钩。宛心不敢违抗,勉为其难的答应一试,没想到这一试,你果真上钩了,黯然之余,我选择出国,直到今年初我回到台湾,和宛心联络上。”
“旧情复燃了?”他嘲弄。
情况实在有点复杂,当初他横刀夺爱,现在反被对方横刀夺爱。哈,这就叫做报应!
“久别重逢之后,我们发现彼此的感情仍在,甚至比从前更加浓烈,沈先生,我发誓我们不是存心对不起你,我们实在是情难自禁。”
好个情难自禁!
那种无法克制的冲动,他懂。
宛心接下去说:“起先我很彷徨,你是我父亲最中意的女婿,而我也早就准备好要嫁给你,可是当再度见到裕廷的那一瞬间,我却无比清楚的意识到,他才是我爱的人——”
“难道你不爱我?”他突兀的打断她。
她瞅着他,凄楚但坚定的摇头。“你也从没爱过我,不是吗?”
对于她的反问,他毫不迟疑的回答:“是没有。”
他的确不爱她,他爱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情况更复杂了,他不爱的女人不爱他,他爱的女人也不爱他。呵,这究竟是怎样的宿命啊?
“后来我决定了,没有爱情的婚姻我不要,我要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即使无法得到你的成全,我们也不会放弃。”
他从没见过宛心这个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坚毅与决心,如此的她,显得格外美丽动人。
倏地,他想起了那句:
——有个这么漂亮的老婆,小心当绿乌龟。
王泠的诅咒应验了,他当真成了绿乌龟。
没有失恋的悲情、被背叛的伤害,他只觉得不可置信,自由竟然从天而降,不必落跑,更不必被追杀,枷锁就这样应声打开,他自由了!
可是他要这自由何用?王泠都嫁人了啊。
“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悲愤乍起,他失去了理智:“为什么?”他猛往桌面一击,砰然巨响引来服务生的关切以及其他顾客的侧目。
“沈先生,这里是公共场所,你克制一点。”宋裕廷紧张的看着四周。
“对不起,劲言,我是怕节外生枝,所以一直拖着没说。”宛心怯怯的回答他激动的诘问。
顷刻之间,他彻底泄了气。
宛心有什么错?错的是他。
他们本是一对为了各自利益而被绑在一起的可怜人,然而当真爱来临时,她义无反顾为自己松绑,勇敢的奔向幸福;他呢,却仍一心贪图着那可悲的“前途”,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爱情。
是他的懦弱与功利,将王泠推向圣人医生的怀抱,失去她,是他咎由自取,只是没想到,现在连“沉朱联姻”也吹了!
“这戒指还你。”等他恢复了平静,宛心脱下右手中指上的戒指,递给他。“劲言,请你成全。”
抚着那颗璀璨夺目的五克拉方形皓钻,他苦笑着问:“你父亲知道吗?”
一提起朱万霖,她脸上闪过了复杂的表情——惧怕、愤慨、自责、煎熬,接着她背脊一挺,豁出去了似的说:“等我们到温哥华办好结婚登记,自然会通知他,劲言,我求你暂时保密,否则我们绝对走不成。”
然后,她担心的皱起眉头。“还有,你要提防我父亲,我怕他会因为迁怒而再度做出不利于你的举动。”
“再度?”
“坦白告诉你好了,你堂叔那件事的幕后推手就是我父亲。”
她的话证实了他的臆测,朱万霖是最有本事在扬声董事会呼风唤雨的人,但……
“为什么?”
“他要向你证明,当初他有能耐保住你,今天就有能耐废掉你。”
“我得罪他了吗?”
“就因为阿嬷的事,他觉得再不杀杀你的锐气,以后很难让你乖乖听话。”
她抱歉的说:“劲言,我爸的野心很大,他的企图不光是钱,还有整个扬声,他知道你不是容易驾驭的人,所以除了使手段压你,他还借机立了个傀儡,那就是你堂叔沈仲雄。”
这下子,他完全明白了。
“劲言,我和我父亲都对不起你。”
他摆摆手,站了起来。
道歉无用,他需要的是酒。
“我该进去了,冯总还在等我。”临走,他由衷的对着眼前的一对俪人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祝福你们。”
一走进包厢,他迫不及待扑向桌上的酒瓶,此刻,他只想要一杯、一杯、再来一杯。
“再来一杯吧?”
“你要撑死我啊,妍姐!”王泠赶紧捂住嘴巴,免得被强灌鲜奶。
“瘦成这样,不多吃点哪行?”
“这叫瘦身成功,懂不懂?”她面露得意的说:“妍姐,我昨天又成交咧,就我跟你提过的那间没有门的老公寓。”
“不简单哦,那么破的房子也卖得掉。我看以后干脆叫你‘卖屋达人’算了。”
“嘻,不敢当。”
仍是新人的王泠,上个月的业绩居然名列东区第一,这可是她每天不眠不休超时工作的成果,这么拼,半是好强加上债务压力,半是想要借着忙碌摆脱内心的魔障。
“王泠,你知道吗?沈劲言要把风之华B栋十八楼给卖掉耶。”
“为什么?”她先是讶异,然后马上装没兴趣的低头吃起饭团来。
“不晓得,昨天是他助理来签的,他本人没来。”妍姐敲着边鼓:“喂,你打个电话问问看嘛,好歹当初是你经手的。”
“这么鸡婆干嘛?想也知道,一定是他未婚妻嫌太小了。”她撇撇嘴。“再说他要怎样是他家的事,这辈子休想我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没错,他休想。
他休想继续把她当作打发时间、发泄情绪的玩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也休想用任何卑鄙肮脏龌龊的手段逼她出面。
前一阵子,她接到家人莫名其妙的来电,欣慰的欣慰、感激的感激。在终于搞清楚状况之后,才发现家人全被沈劲言给收买了。
她不懂,为什么他不直接冲着她来?她是搬了家没错,可是手机并没有换啊,而且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在哪儿上班。
他不找她却找上她的家人,这分明是个圈套,想必他正好整以暇等着她感激涕零的爬回他的脚边,苦苦哀求他践踏她那已经所剩无几的自尊。
哼,不管多大的施舍,她都不为所动。
这回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死都要跟他划清界线保持距离。两个世界的人,本来就不该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