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吸收新知、开拓世界观,对一个学建筑的人而言有多重要,他自己不是不知道,除非他甘于学个半吊子,一辈子高不成低不就,在他睁眼说瞎话,说不出国对他的人生不会有太大影响时,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如何说服她?
试图隐瞒她的当下,他自己就已经先乱了阵脚,又如何让她安心跟着他的脚步走?
如果是现在的他,一定会坦然与她商议,告知自己的人生规划,然后问她:「如果是不预设任何立场,顺其自然的等待,也许最后我心意不变,自恋点假设你也没遇到比我更爱你的人,这样的可能性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等等看?」
如果是这样,相信她没有理由拒绝,更不会下那么重的猛药让他断念。
在当时,他自以为是被辜负的那一个,只看见自己伤得多重,在那里自哀自怜,心怀怨慰。可是在一起是两个人的事,这当中她所表现出来的快乐既非虚假,分开又怎么会只有他一个人伤?
他竟到现在才想到这一点。
相陪一场,谁不想好聚好散?可是到最后,他还是让她去承担那些事,无论是面对母亲,还是面对他,连坏人都还要让她当。
回到原点。上述也只是他自恋的假设,说来自爽一下而已,也可能事情就是她说的那么单纯,严君威各方面条件都比较适合她,而他太逊了,才会被淘汰掉。好吧,那又怎么样呢?他现在已经不是吴下那个叫阿蒙的,自尊也没有脆弱到随便戳两下就会碎了一地的少男心,严君威要真有那么威,不会六年后的现在还没将她娶到手。
要论适合大家来讲,那人桃花债多到像老人脸上的斑,他可是专情到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人;论经济条件,那人也不过强在家世好了点,他靠自己的能力,同样能让妻儿衣食无虞,还附送一个满心想补偿、预备将媳妇疼到心坎去的妈;在性事上,他年轻力壮,与她的契合度百分百,严君威要怎么比?更别提他还是她孩子的爸,严君威算哪根葱?
扳着手指随便数,都觉得自己条件优到爆,还有谁比他更有能力给她幸福?
六年前他说要跟她结婚,人家会笑他不自量力,不然就是卡到阴,抓他去庙里洒洒符水祭改;六年后他说要跟她结婚,众人只会说是天造地设,璧人一对!
情况早就不一样了,他拥有那么多的优势、那么大的努力空间,还有什么理由裹足不前?再去数那种「她爱我、她不爱我」的小花瓣,连他都会唾弃自己不是男人!
沈云沛消失超过一个礼拜了。
这大半年来,他几乎都跟他们母子混在一起,突然不见人影,让孙蕴华一整个好不习惯。
那时明明说过,一周至少给他一天与孩子培养感情的机会,他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给句交代就搞失踪。
孙蕴华几度想拨电话给他,想到那晚他甩门离去前的神情,又软了手。
她没想到问出那句话会让他露出那样的神情,彷佛她不经意刺着了他的痛处,惊痛慌乱,懦弱得想逃。
这几日,每每思及他那时的眼神,心便会莫名地扯疼,这样一个连面对异于常人的儿子时都能从容不迫的男人,竟然会怯懦。
他怕她。
重逢以来,他表现得太淡定,以致让她忽略了,她曾经狠狠将他送出的一腔真心,全数打包奉还过。
从他的立场来看,六年前确实是她辜负了他,根据他说的那种偶像剧定律,她早该被他报复得虐身又虐心,他是没照着演,可那并不代表他就不受伤,如今一副理所当然地问他还爱不爱,是有些欺负人了。
所以他现在搞人间蒸发,是可以被理解的。
某一日经过与他重逢的那条街,想起他目前负责的建案就在附近,本想绕过去看看,如果运气好点遇上他的话,她会为自己的莽撞道歉。
她没有遇见他,反倒是看到上回医院腿受伤的那个工人。
听工地主任说,他好像回美国那边处理一下以前工作的事吧。
这是她得到的讯息。
原来他出国了。
他要出国,连声招呼也没打,走得无声无息。
接下来一连几日,她的心情都被这件事搞得无比低落。
他又不是她的谁,当然没有必要事事向她报备,只是一直以来,太习惯他的体贴,一旦被他当成交情一般的朋友对待,心里竟会如此难受。
这一趟,会遇到他说的那个曾论及婚嫁的前女友吗?会不会一见面,点燃旧情就决定复合了?还是……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没有办法接受自己从他心里最重要那个地位,退居到普通人的位置上,更没有办法接受,最后他有了新的感情归属,不再属于她……
大概她的反常太明显,连若若也受到她影响,格外安静,连最喜欢的盖房子模型也不玩了。
才十天!他才走十天而已,整个屋子就静得不像话,什么都不对劲了。她蹲在流理台前,挫败得想哭。
感觉小小的力道轻轻扯动衣角,她赶紧抬起头,扬笑问:「若若,我不是叫你先吃饭吗?妈妈汤快煮好了。」
男孩手中端着那盘他最爱的芋泥丸子,静静看着她,也不说话。
「怎么了?」
她一时没能理解过来,直到他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吐出声音。「爸爸……」泪雾,毫无预警地涌上眼眶,她用力地将儿子抱进怀中。
他不吃芋泥丸了,一颗都没吃,全留给那个人,不抢、不惹他生气。
他想要那个人回来。
儿子在想念爸爸,他自己甚至不晓得,那就叫思念。
没想到他们母子头一回亲密分享彼此的心情,竟是来自对同一个男人的想念。她心房酸楚,亲吻儿子木然的脸庞,给予安慰。
这是怎么回事?
他才离开半个月,地球已经被外星人侵占了吗?
沈云沛有些傻眼,看着满屋子的杂乱,结结巴巴问来开门的儿子:「家里……被土匪洗劫是不是?」
儿子一声也不吭,只是紧紧抱住他大腿不放。
好吧,至少他感觉到自己的出现是得到高度欢迎的。
也不期待儿子能给予什么了不起的答案,直接自己探险比较快。
原本明亮光洁的地板,处处尽是不明的灰黑污渍,满桌子的杂乱看得出好几天没整理了,厨房垃圾桶堆满泡面及速食品空盒,洗碗槽更是大客满,一路走向卧室,连衣服也乱堆、小孩的玩具东丢西扔……这对一向爱干净又超珍惜自己小窝的孙蕴华而言,是极不寻常的事。
一进到卧房,他就知道原因了。
窗台边放了一块抹布吸水,四周油漆面漾开一大片污痕,往下延伸,地板也一滩水渍。
「若若,不要过来,小心跌倒。」他拧乾水气饱和的抹布,擦乾地板后,再转身四处查看,初估灾情只有卧房及若若房间上方的天花板,木作装潢已被敲开,散发出木头被水气侵蚀后的霉腐味,所幸客厅并未波及。
这个房间暂时不能住人了,若若这几天应该是跟母亲睡,看得出来母子俩这阵子过得有多糟,连屋子都没心思整理。
他再次回到主卧,将注意力放回抱膝靠坐在床头的身影。
「家里什么时候开始漏水的?」
「一个多礼拜了。」她闷闷地说,埋在膝上的脸不肯抬起来。
他走上前,轻轻将她搂进臂弯,然后才看见埋在被窝下的脚踝包了好大一团。「脚呢?又是怎么回事?」
「有一天早上起床太匆忙,踩到那滩水,就跌倒受伤了。」
「你没找人处理吗?」
「请抓漏人员来看过,说是楼上的管线破裂,我这里没办法处理,必须请楼上修缮,可是楼上一听说要打他们的墙,死也不肯配合。」
他皱眉。「没请管委会或管理室的人出面协调吗?」
「有,可是管理室那方面说,对方态度强硬地拒绝,他们也没办法,该帮的都帮了,两手一摊就不理我了。然后我自己去找楼上沟通,本想好言相商,对方直接赏我闭门羹,叫我不要再骚扰他们。」
「怎么会有这种人!」她好倒霉!买水果烂个一、两颗也就罢了,居然买到整盒烂草莓,人生是有没有这么悲惨?
难怪她状态看起来这么糟糕,大概被这些乌烟瘴气的鸟事搞到快疯了。
「走,下楼去,我们再跟管理室谈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