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能干,你都得嫁人,娘家得力,你在婆家才能直起腰杆子。”
“娘怕徐大哥欺负我?”
卢氏笑而不语,顺了顺她颊边碎发,轻声道:“咱们还是搬家吧,到城里租个铺面,不必太好,租金便宜些,能过得去就行,咱们只是卖糖。”
二房和阿薇的事让她开始考虑搬家提议,但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还是阿文的伤。
她不傻,知道女儿和小春夸张了当时情况,但和那些三大五粗的汉子抢地盘,本来就是危险的事,阿文再机灵总是吃亏在年纪小。
钟凌没想到事情会突然急转直下,她都已经放弃了……她顿时喜出望外,跳了起来,投进母亲怀里,又叫又笑地道:“娘,您放心,我一定会赚很多钱,让你和阿静过好日子,一定!”
卢氏苦笑,她哪里是要女儿赚大钱,她是想隔开女儿和伍辉,如果退婚之事无法避免,她希望将来女儿能够少伤点心,也希望能够有别的事情教她分心,不至于钻进死胡同里绕不出来。
一个新铺子,能分去她许多心思吧?
祭拜过祖先后,钟子静已经熬得两眼通红,还坚持拿本书,陪娘和姐姐守岁。
钟凌心疼,逼他上床,一个九岁小儿应该吵闹闯祸,不应该像他这样懂事乖觉,他越是听话乖巧,她越是心疼不舍。
在钟凌的强势下,钟子静乖乖回房,只留下两个母女对着灯,拿起针线,促膝长谈。
“娘,你为什么会嫁给爹爹?”钟凌找来话题。
“因为迫不得已。”
卢氏苦苦一笑,把绣花绷子放在旁边,拉起女儿的手,细细看着她如画眉眼。这孩子越大长得越像玉娘,日后定会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迫不得已?娘不喜欢爹爹吗?”钟凌追问。
“傻孩子,你爹是个很好的男人,能嫁给他,是娘命好。”
“可是娘说……”
卢氏轻拍她的手,说道:“阿芳,娘没用,这段日子以来,家几乎是你在撑着的,娘看在眼里,既骄傲又心疼,我的丫头长大了呢,像个大人似的,可以承担责任,面对问题,哪天就算娘不在了,你也可以把这个家给扛起来。”
“娘别胡思乱想,您现在的身子好得多,等新铺子开张,娘有得忙了,精神会更好。”
卢氏点点头,又道:“你原不该过这样的生活。”她轻抚女儿水灵细致的脸庞,深吸一口气,决定告诉她身世真相。“阿芳,你不是你爹的女儿。”
震撼弹投下,钟凌受到强烈惊吓!
她其实是知道的,知道钟子芳的身世,只不过……不是母亲在这个时候说的,前世的钟子芳是在进了安平王府才晓得自己的身世,这个改变意味着什么?
见女儿久久不语,卢氏苦笑,年纪还是太小了吗?也对,女儿的独立早慧让自己误以为她已经大到可以接受所有的事。
太早了点,应该过两年再告诉她的。
心里有些懊悔,但无法回头。
卢氏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轻轻放在女儿掌心里。
“阿芳,你说如果二房的陷害成真,卖掉我之后,必定会再卖掉你和阿静,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放心,他们没那个胆子,他就是卖阿静也不敢卖你,因为,你是安平王的女儿。”安平王以异姓封王,可以想见其功勋盖世,权势滔天。
倒抽口气,她终于明白了,难怪前世王水木不敢卖她却卖掉阿静,因为他知道钟子芳的身世啊,那么之后……把安平王府的人找来,也是他?他一样卖掉钟子芳,只不过卖的对象要高级得多?
所以这一世剔除了王水木这个杂碎,安平王府那条线就断了吗?
卢氏误解钟凌的倒抽口气,以为她饱受惊吓。
抱过女儿,轻拍她的背,卢氏柔声说道:“大家都说阿芳像我,其实不是的,阿芳像姑姑——梁玉娘,你姑姑是个很好的人,你爹刚过世时,我担心自己撑不下去,想让你带着阿静去投奔她……”她顿了顿,微笑道:“现在不用了,我们可以自己过得很好。”
“对,我们可以自己过得很好。”钟凌连忙点头,她打死都不要搅进安平王府那淌浑水。
女儿的表现让卢氏很满意,她不是个攀附权贵的,金窟银窟也吸引不了她。
“可天有不测风云,你还是得牢牢记住,你的姑姑嫁给镇北将军,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带着阿静去找她,告诉她你的娘是卢清华,她会收留你们的。”
钟凌打心底的苦笑一记。
梁玉娘已经死了,在生第二胎时难产离世,前世,钟子芳想尽办法去见这位姑姑,得到的却是意想不到的消息。这是钟子芳进入安平王府的第一个不幸,之后……钟子芳的不幸接踵而至。
“怎不说话?迷糊了吗?来,娘说故事给你听。”
卢氏笑着让女儿趴在自己腿上,娓娓道来。
“我和你爹对外说,我是大户人家的婢女,事实上并不是,我是老安平王正室夫人的远房侄女,本是小康之家,却因为一场瘟疫夺走所有亲人性命,娘临终前,嘱咐我进京投靠姑母。
“王妃是个宽厚人,将我留在府里教养长大,待遇和亲生女儿玉娘一般无二,我与玉娘同寝同居、无话不谈,像亲姐妹似的一起长大,那时我们常常说笑,说以后要嫁进同一府里,当过姐妹,再当妯娌。
“可大户人家后院多少龌龊事,数也数不清,妻妾勾心斗角、互相残害,手段尽出,那些事本与我一个没家世背景的表姑娘无关,谁知……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就算脏水不是对你泼,也难保不受波及。”
“发生了什么事?”钟凌明知故问。
“皇上赐婚安平王府,将安平王世子与华恩公主配成对,但王府的胡姨娘想替自己儿子争取这门婚事,便使计破坏世子名声。她在安平王寿辰宴请勋贵大臣时,在我和世子爷身上下药,以至于两人铸下大错。她本想将此事闹开,破坏皇上赐婚,幸而王妃处置妥当,没让事情传扬出去。
“安平王本想选户好人家,给一笔丰厚嫁妆把我嫁出去,却不料我竟会怀上身子,眼见世子爷成亲在即,而华恩公主的悍名在外,王妃担心如果公主知道我有身孕,别说孩子,怕是连我的性命也保不住。
“当时你爹是安平王府的管事,王爷让我先跟了他。王爷允诺,日后生下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梁家都会找个旁支亲戚认下,让孩子过着衣食无缺的富裕生活,至于我,待孩子生下之后再另做安排。
“那年娘不过十五岁,没经历过事,只晓得害怕,王爷、王妃怎么安排,只能乖乖照办。我想,最坏不过是进庵里当姑子罢了,当年若没有王爷、王妃收留,也许我根本无法长大,而发生这种事也不是他们乐见的,帮不了他们至少不能造成王府的困扰。
“于是我搬到你爹的屋子,我一心想把孩子稳稳妥妥地生下来,并无其他心思,谁晓得世子爷成亲前日,两名蒙面黑盗闯入,他们想杀死我,却不料你爹替我挨下一刀。
“匆忙间,我们连夜出京,王妃给我的首饰头面、金银财帛全都没带,幸好你爹身上还有些银票。离开京城之后,我便跟了你爹,他把你当成亲生女儿般疼爱,他是个好男人,此生受我拖累太多,若有来世,我愿倾尽一生回报。”
故事说完,卢氏吁口气,多年来压在心底的石头仿佛轻了几分。
“娘知道,当时想杀你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也许是未过门的悍公主,也许是护女心切的皇上,也许是事情水落石出后,被杖责、送到庄子上的胡姨娘,也许是……也许是胡姨娘的儿子,梁玉骥。”想起印象中那个孤傲的少年,她不愿意相信是他,但钟明说,他四处打探她的下落。
“娘,如果想害你的是王府里的人,你怎么能够让我和阿静去投奔?”
“世子爷……不,表哥现在已经是安平王了,他很好,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当年发生这件事,他根本无意隐藏,而是想上奏皇帝迎我为妾,是王爷与他分析朝堂局势,苦口婆心地力劝才压下他这个想法。
“娘认为,他能够护得你们姐弟周全,何况还有玉娘呢,若真有那么一天,娘不在了,你又只是个女子,根本影响不了什么,不是吗?华恩公主心胸再狭隘也不会对一个无名无分的庶女动手。”
“娘。”钟凌垂首,面容坚决,“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想认那个爹,我和阿静的爹比他更好、更有担当。”
这话没有置疑余地,她永远只会是钟明的女儿。
“阿芳……”
钟凌比谁都清楚,后来华恩公主为什么要带她回去,重点不是认祖归宗,而是联姻。
华恩公主是太子党,但皇帝为平衡朝堂,硬要将她的嫡女赐婚给二皇子,这样一来,她该怎么站队?怎么对皇后嫂嫂表达忠诚?
如果安平王府有几个庶女,事情还好办些,偏偏她生育困难,膝下无子,就梁雨欢这么一个嫡亲女儿,以至于后来不得不让丈夫收几个通房,几年下来也就多一个庶子而已。
面对皇帝赐婚,最好的方法就是寻回钟子芳,将她嫁给二皇子为侧妃。这样一来,在皇帝跟前能够交代,在皇后面前也讨得了好。
不过二皇子又不是傻瓜,没事干么娶一个私生女?怎么样都是娶嫡女才划算,因此对安平王府这番作为,他认定是轻贱。
前世,钟子芳傻傻地以为自己交到好运,走上富贵人生,根本不知道朝堂局势,更不知道自己承担了怎么样的风险,一颗心全数交付,再回头已是百年身,二十岁那年便香消玉须,空余憾恨。
重来一回,她想尽办法改变她娘和阿静的命运,又怎肯让自己随波逐流?
卢氏摇头苦笑道:“固执,真不知道是像了谁。”
“看不出来吗?我像爹啊,像爹一样顾家,像爹一样爱娘爱弟弟,像爹一样勇敢、有责任,像爹爹一样会做生意,也像爹一样固执。”
卢氏被她一连串的话给闹笑了,细抚她的脸颊说道:“是啊,我在担心什么呢,我们家阿芳多能干,小小年纪就能照顾弟弟、照顾娘,能够让家人衣食无虞,这样的孩子哪还需要我悉心盘算。”
“娘,您要信我,我不是夸口,更不是虚张声势,我是真的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钟凌从没这么想当女强人过,上辈子有老妈挡在前面,她只要轻轻松松当个小公主就行,现在她的肩膀上有了责任,灵魂里老妈的基因发挥作用,她必须努力。
“我信我的女儿,她一定会比她爹更强。”
“爹在天上要哭了,娘变心得真快。”
钟凌呜呜假哭两声,卢氏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抱住她,轻轻摇晃,又道:“这种时候,真想你爹,如果他在的话……”
“就会给我发压岁钱,爹小气,几文钱还东藏西藏,让我和阿静到处去挖宝藏……”
说起从前,母女俩有聊不完的话,卢氏的笑脸在昏黄的烛光下更显温柔。
钟凌不禁衷心希望,母亲长命百岁,这不只是对钟子芳的承诺,更因为她已经融入这个身体,爱上这个家,爱上身边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