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凌没跟着,她跑回到自己房里,把所有的蜡烛全数取出点亮,她抓起一大把烛火走进屋子里,逢人就发。
原本只有两个小灯笼,看什么都模模糊糊。
钟理只见被子里裹着一个女人,长长的头发露在被子外头,便认定躺在床上的是卢氏,她的药力还没退,李大户才刚爽过一回,两人脸上肯定含春,只要几句话工夫,就能唬得李大户拿钱遮羞,要是条件谈得拢,就是要把卢氏送过去当小妾又何妨?反正三房没大人,阿芳、阿静两个小孩能顶什么用,还不是任他想搓圆就搓圆、揉扁就揉扁。
这才是一石二鸟的完美计划,哪像王氏这个蠢的,一心想把王水木给弄进三房,也不想想她那个堂弟是什么货色,银子吞进去还肯吐出来?要不是上回她和三房闹过,他还不晓得她那份笨心思呢。
可……怎么突然进来这么多人?亮晃晃的烛光照得他的头有点昏。
他心里烦得厉害,想不出怎么回事,是谁找来这么多人?这会儿他想私底下和李大户谈条件也不能了。
懊恼!钟理转头望去,发现大哥也在时,恨恨咬牙,这下子可好,谋划老半天,这个俏生生的嫩弟媳还是卖不成,他顶多能向李大户要点遮羞费。
算了,既然状况不同,做法自然得变,先讹一笔银子再说,等钱落进三房口袋,再让婆娘用言语逼得卢氏上吊,钱还不是一样拿得到手。
打定主意,他狰狞起脸色,望向李大户。
烛光照在李大户圆滚滚的身子上,他拚命往床里缩,看见来了那么多人,吓得扯起棉被盖住自己的下体,却把女人的大腿给露在外头。
他满肚子懊悔,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听自己那随身小厮的话,趁今儿个热闹,村里人都聚在戏棚子底下,暗暗跑到钟家三房来偷香,这会儿可怎么收场?
“好个李大户,竟趁着四下无人,跑到这里行逼奸之事,要是不把你抓进官府,怎对得起我那个苦命的弟弟。”说着说着,钟理唱作俱佳,大哭起来。
一旁的乡亲也是各个义愤填膺,张口就骂——
“欺负孤儿寡母,良心被狗啃了吗?”
“谁不知道他老早就对卢氏有肮脏心思,真是下流、无耻!”
“难怪纳七、八个小妾还下不了半个崽,肯定是坏事做尽,断子绝孙。”
“这厮不能轻饶,否则咱们秀水村里头脚稍整齐的媳妇姑娘都不敢在外头行走了。”
挞伐声此起彼落,吓得李大户手足无措。
“别!千万别,我只是喝醉酒,一时胡涂……钟理,你帮帮我,你欠赌坊的一百两银子我替你还了!”
目光转一圈,李大户觉得满屋子只有钟理可以说动,便把视线投在他身上。
“鬼话!我是那种为钱出卖亲人的不义之徒吗?你可别污蔑我。”他嘴上这样说,可表情却透出一丝喜意。
李大户发现了。
他会发财可不是没原因,奸商做那么多年,怎么瞧不出自己踩进别人的陷阱里?他是想偷香,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钟家三房没半个人,卢氏躺在床上动也不动,一朵好花任由他蹂躏,这不是套儿还能是什么?
可没事别人干么给他下套?他有什么值得别人贪的,说来说去,不就是图他的财,只要是能花银子解决的就是小事,他李大户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想通这一点,他心头大定。
“各位乡亲,我也不知道自个儿是犯了什么邪,胡里胡涂地走到这里,一阵头昏,就、就……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我也是无辜的呀,你们饶过我这一次吧,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我们饶你天不饶!”沉默的钟达开口,重重的一声敲在李大户心头,他猛然抬眼,对上钟达严肃的五官,心头一阵抖。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肯定是被人下了药,我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妻子,我死了,他们怎么办?何况这件事发生得蹊跷,定是有想害我和钟三嫂子,冤枉我不打紧,钟三嫂子还有子女要照顾呢。要不,我出钱,村里各家各户都发二十两,至于钟家三房我出一千两,让钟明的儿女以后有好日子过?”
这是公然贿赂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钟凌还看不清楚就有鬼了。
原来是觉得三房家底不够厚,得再拖个李大户进来才赚得饱,足足一千两呐。确实,高价卖掉三房所有地也不过是八十几两,娘、阿静和自己全数卖掉也凑不到二百两,瞧,李大户多富,不诓他要诓谁呢?
钟凌朝钟理瞧去,冷冷一笑,李大户有没有被人设计不知道,但这个结果绝对是钟理想要的。长进了嘛,前世还没这么聪明呢,这一世他已经懂得两边赚,要了李大户的,再夺三房财产,难怪他不喊钟家人来。
但是不管怎样,李大户这条件确实激起涟漪。
人穷志短,一个村子上百户,能存下银两的只是少数,能存上二十两更是稀有动物,此话一出,再加上给三房的一千两,别说旁人,怕是连张氏都动了心思。
撒钱政策果然是好政策,有事没事钱说话,出了事金钱站出来围事,保证大家都平安无事。
满屋子人不说话,但嘴上沉默,心里大概都答应了,只不过谁都不想应上第一声。
这时钟达开口,怒道:“不行!谁都别想欺负钟家人,就算三弟走了,三房还有我这个大哥。”
听见此话,钟理急忙说道:“大哥,事情已经发生,就算扭他送官也没办法挽回,何况衙府大门朝南开,有理无银莫进来,李大户有得是银子,进了衙门也不过是几板子的事。与其把钱送到县太爷口袋里,不如留在咱们秀水村,何况有那一千两,以后弟妹和阿芳、阿静的日子不是能够好过些?”
钟凌微笑,轮到她出场了,她把手上的蜡烛交给钟子文,大步走到钟理跟前,轻声问道:“二伯父这是答应了?”
直到此刻,钟理才发现侄女也在屋里,他讨好地拉起钟凌的手,劝说道:“阿芳,你可别误会,二伯父全是为三房着想,就算不提银钱,今晚的事要是传出去,你娘丢了名声,日后你想说亲事恐怕没有人敢上门,咱们掩下此事,对你和阿静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钟凌乖巧地点点头,转身对钟达说:“既然二伯父同意,大伯父何必反对,这是二房的事,自然该由二伯父作主。”
“你说什么?”钟理一时没法理解她的话。
“躺在床上的是二伯母啊,阿芳不明白,二伯父干么口口声声提我娘,我娘和阿静在看戏呢!”钟凌故作天真地道。
张氏闻言一巴掌打上自己的头。可不是吗?怎么忘记这一荏,小婶子明明就在戏棚下。
“是啊,刚刚我们还坐在一处,床上这个肯定不是小婶子。”
钟理闻言大惊,冲上前一把拉开女人身上的被子,这下子所有人全看清楚了,哪里是卢氏,明明就是王氏嘛!
王氏早就清醒,她背对众人,本想将错就错,把污名赖到卢氏头上,但这会儿……还能怎么赖,一张丑脸涨成猪肝色,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钟理一口闷气吐不出,扬手就朝王氏身上拳打脚踢,他恨这个蠢货,一点小事也办不好。
见状,村民哄堂大笑。
钟子文见小堂妹笑得满脸悦色,挺身道:“既然二伯父决定这么做,就定下了。阿狗,你快去找李大户的管家过来,各位叔叔、伯伯、大哥,你们装作没事,回去好好看戏,待会儿李大户会藉母亲高寿的事儿,一户发二十两银子喜钱,大伙儿拿了银钱,可得发发好心,千万别把今晚的事给传出去。”
赵大叔笑着道:“那是,二十两的封口费呢,谁的嘴巴不闭紧,我第一个不依。”
不多久,众人散去,钟理恨恨瞪了王氏一眼,走出屋子。
李大户和王氏趁着没人,也飞快地拿起衣服往身上套,中间李大户还不满地踹了王氏两脚,花三千多两银子嫖了个母夜叉,谁能够心平气和。
走进厅堂,钟达转身,二话不说拳头就往弟弟脸上揍去,钟理向来最怕这个哥哥,被打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说!怎么回事?”钟达怒道。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钟理作贼心虚,垂着眉眼不敢看大哥。
“你不知道?不知道你会领着几个人到弟妹家里抓奸?不知道你会赞成李大户的提议?你当人人都是傻子不成!”
钟达恨铁不成钢,当年这个弟弟气死爹,自己立誓不和他来往,但后来心软,两房有了交往,总想着弟弟年纪大了,会渐渐懂事,没想到现在连三房的孤儿寡母都算计上。
钟理被骂得低头不语,现在他满脑里装的不是羞愧,而是即将到手的一千两银子。
有钱还怕没女人?王氏又胖又丑,换个新的进门也不错,现在是她自己犯错,哪敢对自己大小声,拿了银子,他想娶谁就娶谁……钟理越想越得意,根本不在乎大哥是不是生气,只不过脸颊热辣辣地,还痛着。
“阿芳,你来说,二伯母怎么会在你娘屋子里?”
“下午二伯母来家里找娘说话,娘泡茶请二伯母,后来娘去大伯家里问事儿,也不知道二伯母为什么巴巴地跟过去。”
这事钟达是知道的,王氏怕卢氏被大房坑了,一进屋就闹得不可开交,大声阻拦卢氏拆墙盖猪舍,然后把大房每个人全骂一通,骂得口干舌燥,最后还是在卢氏的规劝下才离开。
“后来呢?”
“二伯母是气着了吧,回到厅里,一个顺手拿起娘的杯子仰头就喝,喝完了还紧张大叫说:‘糟糕,喝错了!’我心里还觉得奇怪呢,喝错就喝错,娘又不是请不起一杯好茶,二伯母干么吓成那样?
“后来,二伯母急急忙忙想赶回家,娘也没留二伯母,可是二伯母还没走出大厅就晕过去了,我们这才想起二伯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那茶水里加了料,二伯母本想让我娘昏倒的?可是,娘昏倒对二伯母有什么好处啊?
“我们想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却也不能让二伯母一直躺在地上,要是受了风寒可就糟糕,于是我和我娘扶二伯母回屋里躺下,谁知道后面竟然还会有这出。”
钟凌说得很详尽,就算再笨的人也听明白了。
王氏是被张氏气得头昏,回到三房,错喝自己下药的茶水,害人不成反害己。
钟达看着弟弟,满脸失望。
钟凌瞄一眼钟理,她个子小,抬头看见的不是钟理的悔不当初,而是满脸算计。他是在算即将入袋的一千两银子吧,这人没救了。
她走到张氏身边,拉拉她的手,怯生生道:“大伯母,你得帮帮五堂哥和堂姐们。”
“有这种爹,你要我怎么帮?”
张氏轻嗤一声,这人还有半点手足亲情吗?当年小叔子的田契被他偷走,小叔子没计较,这些年还不时接济三房,谁知到头来养了只白眼狼。
“我刚听见李大户说二伯父赌输一百两银子,要是李大户的一千两全给了二伯父,怕是会越赌越大,万一赌上瘾,银子输光便罢,就怕日后二伯父想起今日之事,迁怒二伯母,常常听说,赌徒会卖妻卖女卖儿子,万一……”
钟凌一提点,张氏乐开眉,她是个聪明人,尤其在算计银子这方面。
是啊,这钱落在钟理手里,不过是几天舒心,若是待在自己手里,不管是买田买地放利钱,肯定能钱滚钱、利滚利。
张氏摸摸钟凌的头,夸奖道:“还是你懂得替哥哥姐姐着想,行!就算担着恶名,我也要把银子给攒在手里,不让二叔子把子女给误了。”
听见张氏的话,钟理猛然抬眼,恶狠狠地瞪向张氏和钟凌。
一千两银子进了大房口袋,张氏大手大脚地花起来。
她给二房买地盖新屋,就盖在阿狗家后面那片地儿,新屋盖得又高又大,虽然称不上豪华美观,却比之前一家子人挤在三间小房里要强得多,她里里外外地张罗着,赢得美誉,也赢得二房子女的感激。
钟子华、钟子兰、钟子薇心里何尝不清楚,那些钱掉进亲爹口袋,过几天就没影儿了。
二房搬走,大房立刻把两家中间的土墙给拆掉,多出三间屋子,几个儿子再不必挤在一块,还多了片地盖猪圈。
张氏从哥哥张里正嘴里知道京里大官想买地,想尽办法抢在哥哥之前先置下几十亩,预备转手卖给县太爷,如果价钱谈得拢,少赚一点富了自家哥哥,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她没算到,年底县太爷查出张里正低价买田高价卖,收取中间回扣的事,一怒之下打了他三十板子,夺去他的里正职务。
钱没赚到,命倒去了半条,张氏见状,吓得以买价为卖价,半分不赚,把地给了县太爷,最终空忙一场,这是后话。
另外,她也帮二房买下二十几亩地。
二房就一个儿子,能耕上三、五亩就算厉害了,多余的田自然得靠大房帮忙——大房别的不多,就是儿子多,帮着种种田有什么难的。
买田、盖屋,再加上张氏抠下的回扣后,还剩下七百五十两银子,一本帐册记得清清楚楚,钟达把二房的三个子女叫到跟前,让他们签名按指印。
“你们二房现在有田、有屋,日后吃穿不成问题,子兰、子薇出嫁时,大伯父会从这里各拿出一百五十两给你们当嫁妆,剩下的全给子华。子华你已经定下亲事,等新媳妇进门,你们大伯母会把四百五十两交给你媳妇,你们觉得怎样?还是想把房契、银子带在身边,自己管着?”
钟子薇听见大伯父这样分派,心里不满,为什么不是三人平分,为什么要把钱交给未过门的嫂嫂而不是娘?
她低下头,噘起嘴,心头愠怒,但她什么话都不能多说,只想着回去之后怎么撺掇她娘把新嫂子的钱接管起来,日后自己也才能多分一点。
钟子兰与钟子华是晓事的,两人对视一眼,心里清楚,要是把钱和地契带回去,不管是在他们或娘手里,爹爹一顿板子就能把东西给榨出来,送进赌场,怎么样也得留在大房,好歹爹爹还惧怕大伯父几分。
至于颜面,爹娘做出这档子事,钟家二房早就没了面子。
虽然村人不在明面上说,私底下传得可凶了,整个秀水村谁不晓得爹娘想讹诈李大户、戕害三婶,以至于偷鸡不着蚀把米。
钟子华道:“地契、田契和银子还是留在大伯母这边吧,大伯母精打细算,会过日子,到时肯定能把银子留给妹妹办嫁妆,若是我们带回去,依娘那性子怕是留不了太久。”
钟达点头道:“好,你们兄妹能够看得明白最好。至于你爹那性子,怕是不会改了,供着他一碗饭,别让他饿死就是。”
“是,大伯。”
“这次的事,你们别怨上三房,他们也不晓得会变成这样,大概是你们三叔在天上保佑吧,才会阴错阳差,让他们逃过劫难。”
“大伯父别担心,我们知道是非对错,不会迁怒别人。”
“那就好,回去吧,要是你爹娘闹得厉害,就过来找大伯父。”
钟子兰上前一步,跪地磕头,满心感激地说道:“谢谢大伯父,幸好有大伯父在,子兰会牢记大伯父和大伯母的恩情。”
张氏心头得意了,赢得里子又赢了面子,她把钟子兰拉起来,说:“小孩子家的,说这些做什么,都是一家人,真要怪,也得怪你大伯父,当初我就说这门亲事不好,偏偏你爹就是喜欢王家人,和你们几个舅舅感情好得很。唉,当年你爹娶你娘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赌呢,全是让那些舅爷们给带坏。”
她就怕王家想来分一杯羹,怎么样也得拢好了这几个小的才行。
“讲这些做什么?!”钟达横了妻子一眼,她这是在离间人家母子感情吗?
“我能不讲吗?记不记那个小舅爷还带阿华进赌场?那时阿华才多大啊,娘为那件事气得吐血。别说大伯母心狠,你们还是别认那门亲戚的好。”
张氏哇啦说了一大串,钟达拿她没办法。
钟子华回答,“谢谢大伯母提醒,我们知道的。”
这些年,他也被打怕了,每次爹爹输掉银子,回家便喊打喊杀,他们一家从早做到晚,手起了茧子,挣得一点银钱,还没换到粮呢,爹转眼就拿去输在赌桌上,要不是三叔,他们一家子不知道怎么能活到今天。
可爹娘不知道感恩图报,竟还谋算三房,这让他们以后怎么面对小婶子和堂弟、堂妹?
赌,害人不浅。
二房的事就此落幕,但大房开始忙活了。
钟达向来不管家里事,他知道妻子精明,只叮咛她几句,二房的钱绝对不能给贪了,张氏点头应下,乐乎乎地开始作她的赚钱大梦。
二房经过这一次,再不敢打三房的主意,而大伯母手中有几百两银子,也不会再盯着三房那点蝇头小利看,过了这个坎后,母亲应是无恙,终究王水木没进三房的门,接二连三的祸事应是与他们无缘。
这个结果让钟凌松口气,日子突然明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