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见、没听见,什么声音都没听见,她现在是个耳疾患者,没听见任何来自幽冥空间的噪音,这份人工心脏替代报告得赶出来,无暇分心。
正低头写作业的江天爱打掉飘浮耳际的西洋罗曼史,书皮上性感的巨乳美女噘著嘴,半裸玉体环抱著健壮的独眼海盗。
“……板凳宽,扁担长,扁担没有板凳宽,板凳没有扁担长,扁担要绑在板凳上,板凳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扁担偏要扁担绑在板凳上……”
俏皮,连绕口令都用上了,他不累吗?
力求平静的江天爱挥刀向杂草,吓得活过三世纪的老榆树连忙缩腿,根藏泥土里立得直挺挺地,深恐杂草未除先伤得树身伤痕累累。
“……东风融雪水明沙,烂漫芳菲满天涯,艳丽茂美枝强劲,对此行人不忆家。来,猜一种植物,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不难猜出。”
桃花。她在心里回答著,可是平静的表情仍像八风吹不动,状似悠闲地剪下园中玫瑰,修修刺、剪剪枝地往三尺高的白瓷花瓶一插。
嗯!虽不是大师级,起码不难看,日后想找副业做,插花是不错的行业。
一杯花茶送到江家小妹手中,她看也不看一眼地接过,顺喉一饮,装著轮子的衣架如尽职的管家,在她饮完后又把杯子收回去,丢给负责清洗的流理槽嬷嬷。
放假的日子在家里做什么才好呢?生性贪懒的江天爱两脚交叉斜躺在乳白色沙发上,有一页没一页翻阅刚出版的惊悚小说,宝蓝色菱格纹立体车缝的迷你洋装翻卷到大腿根部都不觉羞赧,边听著轻音乐边哼曲,轻松惬意得几乎浑然忘我。
几乎。
当气势磅 ,又荒腔走调的歌剧“杜兰朵夫人”骤然响起时,她沉静面庞出现短暂狞色,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翻著书,享受宁静的午后时光……
宁静?
想得美。
“都快二十岁了还穿纯白棉内裤,你没像样的蕾丝内裤或是撩人的性感贴身内衣吗?瞧瞧这雪嫩双腿多引人遐思……小女孩长大了,果熟蒂落地让人想采撷……”啧!春光无限呀!
无动于衷的江天爱翻个身,本来躺著的她斜倚著扶手,半是撑头半靠著沙发的翻到一百三十二页,满手是血的凶手正悄然地走进女主人卧室。
紧张悬疑的故事情节正进入高潮,穿著黑色披风的开膛手寻找下一位受害者,他粗哑浓重的呼吸声在幽深夜里特别骇人,一滴一滴的鲜血沿著无人走道滴落,骤地雷光大闪,照亮他苍白斯文的面容。
森冷的刀子高高举起,毫不犹豫地刺向隆起的棉被,喉间滚动的吞咽声似兴奋的笑声,他等著低闷的声响传入耳中……
“凶手是怀疑妻子与马夫偷情的男主人,他先杀了年轻健壮的情夫,后又了结当初反对他婚事的刻薄叔叔,以及尖酸婶婶,最后才是最深爱的女人,他一刀一刀地剖开雪白胸脯……”
地!书阖上。
青葱纤指微扬,撩过额际落发。
“你够了没,没人可以让你烦吗?”一个人的耐性是有限度的。
一道如雾如云的影子由灯架飘下,状似悠闲的落坐单人沙发,两手交握叠放在“修长”的大腿上,似笑非笑的勾起带著邪气的嘴角。
“真不容易呀!江小妹妹终于‘有空’拨些时间招呼客人,深感荣幸。”
“不速之客向来不受欢迎,你不晓得阴阳相隔,人鬼殊途吗?”不同的两个世界本就不该相互打扰,干预彼此的作息。
“我不是鬼。”他强调。
眉尾一掀的江天爱发出近乎讥诮的嗤声。“你现在这模样不叫鬼,我倒是不太理解了,人能穿墙而过,飘来飘去不成?”
“我只是因重大撞击灵魂弹出躯壳罢了,基本上我还活著,靠著机器维持生命。”他能感觉到肉体与灵体的联系。
颀长的身躯看来飘忽,忽隐忽现地呈现空间错置感,拥有一张好看脸孔的男人斜睨著眼前清丽女孩,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她的厌恶。
“也许你只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贪恋人世间的美好而不肯去你该去的地方,以为时辰未到一拖再拖,自欺欺人,对吧?鬼先生。”不甘心死去,魂魄留恋不走。
“苍狼森,我的名字。”他非常大方的告知,张开手要她不用客套。
“日本人?”
“或许。”他不在意地掀唇。
“或许?”真是不负责任的说法。
“我是个孤儿,收养我的养父母是日本人,不过……”他顿了顿,才用冷酷的声调说道:“想杀我的人是一名日本权贵之后,他有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孔。”
“所以我应该帮你?”她露出稍有兴趣的表情。
“助人为快乐之本。”他低讽。
向来冷傲的苍狼森如同荒野一匹狼,孤傲而冷漠,从不轻易向人低头或求人,即使他在最穷途潦倒的幼时,或是受人牵制的成长期,他始终保有一贯的傲气,冷睨世间的一切。
一年前,江天爱和其兄姊毁了葛林菲尔特殊技能学院,包含他在内的异能者因此获得解脱,但是长期受制的生活却让他们无所适从,不知该往何处栖身,有些同伴竟沦为佣兵一员。
而他则利用天赋当起隐形侦探,为人寻物找人,只要开出的价码令人满意,通常他是不会让客户失望,以网路来达成交易,根本没人晓得他是谁。
可是“那个人”竟神通广大地找上门,在他完成一件任务后,以他的身世为诱因引他出面。
“不好意思,我这人属巫婆的,只会棉里藏针、笑里藏刀,不捅人一刀、落井下石已经不错了,别指望我有一颗乐于助人的善心。”他想都别想。
苍狼森闻言,低笑地“走”到她身边。“由得你不帮吗?”
半杯茶无声地倾倒,淋湿了她看了一半的小说。
“这是你求人的方式?”她隐含薄怒地抽出几张面纸,擦拭黄皮书面。
“不,我不求人,谁叫你、我有缘。”他低视滑入她双峰凹处,以银色颈炼圈勾住的红色水晶坠子。
“有缘?”她拧起鼻,狠狠地瞪了不具实体的影子一眼。
说是孽缘还差不多,分明是他死缠著她不放,哪来缘份可言,人死了还不安份,四处骚扰活人,简直是恶鬼榜样。
面色渐冷的江天爱对天来横祸痛恨至极,好不容易将两个生活白痴兄姊推给前世作孽之人,正想好好享受不用为他们操心的日子,她想人生的美好不过如此,终于能清心寡欲地当只米虫,不为琐事操劳。
谁知去了一趟鬼帽山探险回来后,同行的一伙人得到是一身疲累和满腹牢骚,既看不到鬼又差点迷路,没客死异乡算是幸运了。
而她属于不幸的,在发现十几户居民居住的小村落前,这只自称尚未死透的活鬼便不请自来,早也跟、晚也跟的形影不离,让她不堪其扰,连著十数天常在左右,犹如背后灵。
如果他安安份份地当只死鬼也就算了,反正“精灵城堡”里多得是自有生命、钻来钻去的怪东西,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相安无事倒能相容。
可是他偏不,从缠上她的那一刻起,他就不让她有安静的一日,镇日在她耳边骚扰,不论她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甚至她去上课也不放过。
鬼呐!为什么不怕阳光?即使日头赤如沙漠艳阳亦照跟不误。
(不否认地,她确实想藉著强烈的日光“杀死”他,以绝后患,她是邪恶,而且冷血的女巫。)
“我说过我不是鬼,除非我的肉体死亡,否则你是杀不死我的,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半透明的苍狼森嘲弄似的半眯起眼,深幽如墨的瞳眸迸射出冷厉。
她一怔,有些恼怒的拿起书朝他掷去,但厚重的书本却直直穿过他的身体,重重落地。
“你为什么不滚?离我远一点!”
他低笑。“因为你发怒的模样娇艳如盛放的野玫瑰,让人情不自禁地受到吸引。”
他并未说谎,从第一眼见到她时,他便对她感到兴趣,尤其是她倔强、早熟的面庞散落略带狡黠的慧光,让他心窝底起了不寻常的波动,不管相隔多远,“目光”总是在得空的时候就追随著她。
年龄不一定和一个人的智慧成正比,她就是奇葩中的奇葩,既能冷眼看世,又能置身事外的挑弄别人的情绪,她若将此才能用在不法事情上,必是令人头痛的人物。
“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缠著我是因为喜欢上我?”她的表情是不耐烦的,有点想生啃他的骨头。
“不尽然。”他挑眉,笑得别具深意。
“愿闻其详。”若能将他打发掉,她愿跟魔鬼打交道。
像听见她的心语,他又笑了。“不必这么烦躁,我不会害你。”
“是吗?”她不信地撇撇嘴,努力地想忽略他的存在感。
刀架先生理克挽著银盘小姐吉儿状似卿卿我我的谈情说爱,你浓我浓地化不开浓情蜜意,“散步”经过两人面前时,有些鬼祟的伸直耳朵,想听清楚亲爱的主人到底在“自言自语”什么。
三齿银叉和精油灯胖胖则大大方方地躺在高脚椅底下,十分不解她为何常对著空气说话,相当忧心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不只是它们,城堡里所有会动的家具、器皿都因她近日的反常而担心不已,可是没有一个敢开口发问,只能偷偷摸摸的窥伺,怕她一个不快痛下毒手。
在精灵城堡里,历代的主人都不足为惧,甚至是善待它们的,唯有她是真正的狠角色,谁要敢拂逆她的指令,下场通常是非常惨。
被拆了当柴烧的十七世纪英国国王壁画便是血淋淋的殷鉴,查理士太骄傲了,以为自己是一堡之王,洋洋得意地想赶走新主人,才会在大火中哀嚎地死去。
“跟魔鬼谈交易不如和我合作,我保证会有你意想不到的好处。”苍狼森诱之以利。
面皮一僵,她皮笑肉不笑的站起身。“好处是把命玩掉,跟你一样做鬼是吧!还有,不要窃听别人的心声,那是一种卑鄙、下流、不高尚的行为,而且不道德。”
“我重申一遍,我还活著,不是鬼。”他脸皮抽动,似耐性快磨光了。
“那不关我的事。”管他是鬼是人,一律不在她关心的范围内。
不能说江天爱自私,而是她过于理智,近乎不近人情,在她二十年的岁月里,光是那一家子没大脑的家人已经够她烦心了,她可不想把阿猫阿狗的杂事也扛在肩上当责任。
前一阵子她大姊结婚时,据说“过亡”已久的双亲突然又“活”了过来,两个从死人坟墓回来的爸妈惊讶儿女的成长快速,一度欷吁的不愿离家,怕又错过小女儿的成长史,对她的呵护关切几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好像她是无行为能力的幼儿寸步不离。
自己的父母总不能让他们太难过,可是为了让自己好过,她毅然决然地给他们一人一把铲子和十字镐,不孝地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至亲赶出去,还特别嘱咐没挖到黄金法老王不准回家。
没想到,活人好打发,死人难缠呀!她怎么晓得快活的日子短暂如昙花,在她还来不及防备的当头,上天又开始考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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