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用不着你照顾,出去。」母亲冷冷地开口,连睁开眼睛看一眼都没有。
褚拓尧脚步一顿,随即知道母亲指的人是谁,举步再走,没几秒钟的时间,他就来到母亲的身边。
「妈,是我。」褚拓尧开口,顺便伸手测了母亲额头的温度。
「拓尧,是你啊!」褚母赶忙回头,露出笑容。
「今天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褚拓尧关心的问。
「今天舒服多了,前两天,烧到连站都站不起来,喉咙更是肿到连饭都没办法吞下去,半夜还起来吐了好几次,自己没办法处理,又不想耽误你上班,不得已才会让那个女人照顾我。」褚母冷哼了一声,对黎芷喻仍相当不满。
连站都站不起来?半夜还起来吐了好几次?
褚拓尧微微挑眉,眼里有着复杂的神色。
黎芷喻身高不及他的肩,纤细的身子要支撑起中年福态母亲的重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加上母亲感冒的情况似乎很严重,所花费的精神铁定很大,黎芷喻却只是三言两语带过。
想起黎芷喻那苍白的脸色,褚拓尧握住拳头,克制住想冲回房里看她的冲动。
「芷喻对您好吗?」褚拓尧淡淡的开口,虽然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相处得不甚愉快。
褚母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开头,气氛一阵沉默。
「怎么了?」看着母亲有些异样,褚拓尧的眸眯了起来。
「难道她欺负您?」她竟敢这么做?!
「不是啦!」褚母挥了挥手,脸上有着读不出情绪的表情。
「那是怎么一回事?」褚拓尧追问,如果母亲受了委屈,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
「那个女人……」褚母开了口,却还是没有把话说完。
「妈,到底是怎么回事?」褚拓尧握住了母亲的手,想知道真相。「她到底做了什么?」
「她没有做什么啦!」褚母翻了翻白眼,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是个笃信佛教的人,一向宽以待人,但因为黎芷喻是黎仲彬的女儿,所以她一直不想给她好脸色。
只是,这两个多月来,黎芷喻对她细心照顾,完全不把她的冷眼放在眼里,总是笑盈盈地招呼着她,虽然她还是不能原谅她,仍然不给她好脸色,却也不由得被黎芷喻感动。
尤其是这两天,她吐到不成人形,床单、衣物都不知道换了几次,黎芷喻请了假,在家照顾她,煮稀饭、喂药,让她多喝水,她的身体才能好得那么快。
她实在不想说黎芷喻的好话,但是,要她昧着良心说黎芷喻做得不好,她却真的说不出来。
褚拓尧的脸色很难看,以为黎芷喻暗地里欺负母亲,他忿恨地转身,想去找她把事情说清楚。
「我去找她来向您赔罪。」褚拓尧旋身就要离开。
「她对我很好啦!」褚母一急,真话总算说了出口。
褚拓尧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母亲,想看出她话里的真伪。
褚母叹了一口气,毕竟不是口是心非的人,再说,黎芷喻对她真的很不错,她实在不想把她父亲的错,算在她的头上。
于是,褚母就把这阵子的情形,一一说给褚拓尧听。
褚拓尧慢慢移回脚步,在母亲的床边坐了下来,听母亲描述着黎芷喻这几天的辛苦,想着她温柔却坚定的态度,内心不由得被拉扯着。
他该怎么办才好?
理智告诉他,他必须对她无情、必须对她残忍;情感上,他却守不住这颗几乎要陷溺在她温柔眼眸中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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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母亲聊了很久,一直聊到深夜,走出房间,原本想转进隔壁的客房里睡觉,但一双脚却不听使唤,直直地往自己的房里走去。
他慢慢推开房门,站在门边,远远地看着已经睡去的小小身影。
如果只是看看她,应该不为过吧?他只是想好好地看看她罢了。
于是,褚拓尧轻巧地来到她的身边,看着她入睡的小脸,紧紧盖着两床被子的她,脸色潮红,不若稍早前的苍白,让他想起她双颊像颗红苹果般的可爱模样。
她的小手,紧紧地抱着属于他的被子。
他们两人没分床,却分被。
同盖一床被的感觉太亲昵,不符合他想孤立她的初衷。
想到今晚他丢下她一个人在房里,她受伤难过的表情,他就忍不住心痛。
然而,他的所做所为,都是为了折磨黎仲彬,也是为了折磨她,但……是不是也在无形中,折磨了他自己?
忍不住,他伸出大掌,轻抚过她有些消瘦的脸。
不摸还没有发现异状,这一摸,却发现她的体温高得吓人。
褚拓尧俊脸一白。
想到这两天,她不眠不休照顾着母亲,肯定是被传染了。
「芷喻、黎芷喻……」他心慌地拍着她的颊,她却没有半点反应。
「该死!」褚拓尧心中浮现某种激烈的情绪,一瞬间,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也不想的,弯下身去,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过大的动作终于惊醒了黎芷喻,她睁开迷蒙的眼,眨了再眨,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拓尧?」她疑惑地皱起眉,语气充满不敢置信。
褚拓尧低头看着她,觉得心都要碎了。
「你哪里不舒服?」瞧他做了什么?竟然让一个活泼健康的女孩,虚弱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消失在空气里。
「没有,我没有不舒服。」她已经很久没有感觉这么舒服了。
黎芷喻轻喘着靠在他身上,纤细的手臂用力地抱住他,依偎着他的体温,她不安的心很快地平静下来。
他听到她的呼喊,感觉到她的无助了吗?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他不曾这样抱着她?
黎芷喻的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她的头好重,全身几乎使不出力,觉得手脚都不是她的,但只要依偎在他的怀里,她痛到死去都没关系。
「拓尧……」黎芷喻虚弱的开口。
「不要讲话,我载你到医院去。」褚拓尧无法解释,心里那沉沉的、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惊慌是为了什么。
只是,黎芷喻并没有听话,小手将他的衣领揪得更紧,逼得他非得低下头来。
「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吗?我不要……」
昏眩感窜夺她的神智,无尽的言语都还没有时间说出口,她纤弱的娇躯已经在褚拓尧的胸口上昏了过去。
「芷喻!」褚拓尧惊讶地大吼,被她的昏迷吓着了。
褚母被褚拓尧的大叫声惊动,立刻从房里赶了过来,却看到黎芷喻昏倒在儿子怀里,心里猛地一抽。
「先送她到医院去,有什么话,路上再说。」褚母推着褚拓尧,三人急忙往医院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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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医生的说法,黎芷喻应该发烧了一整天,加上失眠,又引发肺炎,才会整个人昏了过去。
褚拓尧与母亲站在病床边,听着医生的诊断,两人脸色都很沉重。
「她一定是为了照顾我,自己不舒服还不敢说,唉,我这个傻媳妇。」褚母叹了一口气,对黎芷喻的埋怨,在看到她身体虚弱的模样,也被不舍所取代。
这是第一次,她真心认了黎芷喻这个媳妇。
褚拓尧咬着牙,一句话也没有说。
都到了这种情况,她却还是没有埋怨他,只是叫他别丢下她。
「妈,你先回去休息,你的病也还没好,待会又被传染就糟了。」褚拓尧催促母亲先行离去,一方面是因为担心她,另一方面则是想争取和黎芷喻独处的时间。
褚母知道他的意思,又交代了几句之后,才转身离去。
慢慢地回到病床房,褚拓尧小心翼翼地握起她的手,看她躺在病床上的模样,他的胸口很痛,只能将脸埋进她的小手里,紧闭的双眼里竟浮现陌生的热气。
她一直记得他曾说过的话,他开玩笑地说过,他是来拯救她的天使,但……
瞧瞧他做了什么?
刚刚医生在替她抽血检验时,发现了两个需要特别注意的事项——
第一,她已经怀有身孕;第二,她的血型特殊,为稀少的亚孟买血型。
在法国时,他曾听芷喻说过,她的祖母是孟买人,是祖父出差时认识的,两人因而结婚。他想,黎芷喻一定是因此遗传到罕见的血型。
医生说,如果顺产当然是最好,但是,也不得不提防大量失血的可能性,因此请他务必在产妇生产时,找到相同血型的亲人,才能在紧急时提供血源。
他不曾问过她的血型,但他已经猜到她的血型是遗传自谁?
不过,现在他不想去想那么多,只想待在她的身边,等着她醒过来。
「拓尧……」
病床上传来微小虚弱的声音,褚拓尧赶忙抬起头。
「有没有好一点?」他急切的问,大掌担忧地抚过她的脸。
那样带着真心的抚触,瞬间,教黎芷喻红了眼眶,泪水顺着脸颊落下。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褚拓尧赶忙抽了面纸替她拭泪。
「没有,我没有。」黎芷喻没有不舒服,她只是感动,一时忍不住,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不争气地流泄不停。
看着她落泪的模样,褚拓尧无力的长叹着。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褚拓尧语带宠溺的说道,又抽了一张面纸。
扑簌簌的泪,把他的心都哭疼了。
黎芷喻咬着唇,几乎不敢相信,短时间内,他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你怀孕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褚拓尧语带浅浅的责备,他心疼她没有好好照顾自己,黑眸深处始终燃烧着复杂的光芒。
黎芷喻一怔,扬起头来看着他,小脸上瞬间失去了神采。
她的心一揪,那阵酸楚又袭上心头。
原来,他的改变,是因为孩子!
眼中蓦地涌上泪水,她的视线因而模糊,却固执地不让泪水掉落,粉唇开合了几次,却说不出半句话,只能轻声地叹息。
这一次的泪,不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心痛。
但,何妨呢?
至少,他爱他们的孩子。
她将目光移到他紧握的大掌,那样紧紧的呵护,像是有多心疼她,而事情的真相,竟然是因为孩子。
这个事实刺疼了她的眼,也刺痛了她的心。
她缓慢地迎视着他的眸,那双黑眸虽然落在她身上,充满复杂的情绪,像是不舍,还有更多的不知所措。
原来,一个未出世的生命,比她还更有力量改变他。
「你要在医院多住两天,看肺炎的症状是否有得到控制,而且,你得多补充一点营养,你瘦得不像样。」褚拓尧继续开口,直想着要好好弥补她。
这阵子,他真是太亏待她了。
「饿不饿?」褚拓尧仔细看了她眼下的黑眼圈,叹了一口气。「你先睡一下,我去买点东西给你吃。」
不待她的回答,褚拓尧拍了拍她的头,然后先行离去。
要不是鼻尖还能闻到他的气息,黎芷喻会以为她还在做梦。
她知道,他这么不寻常的举动,是想弥补他对肚子里孩子的亏欠,虽然有着失落,但她的心却已经因为他流露出的温柔而软化。
在她已经绝望的世界里,出现了一线曙光,她不禁冀望着肚子里的小孩,能化解所有的恩怨。
毕竟,一个是小孩的爸爸,一个是小孩的外公,两人的关联如此紧密。
她知道褚拓尧总有一天能够理解,也一定能慢慢地改变,至少,他对她的态度就已经明显地不同。
黎芷喻的心头有暖流掠过,红唇上的笑更深了些,不自觉编织着美丽的梦想,甜甜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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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病,意外改变了黎芷喻的人生。
不但褚拓尧又开始对她温柔呵护,连褚母都会炖些补品给她补身子,虽然偶而还是对她不苟言笑,但照顾她的心,却是清楚易见。
黎芷喻不敢奢求太多,觉得这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她的宝宝,她与他的孩子,果然替她带来了幸福。
褚拓尧十分担心她的身体,要求内科与妇产科医生联合会诊,做了一些精密检查,发现她不但贫血,还凝血功能不足,这对于已经是罕见血型的她十分不利。
因此,他一再地叮咛医生,非得改善她这情形不可。
这也使得原本只需要住院两天的黎芷喻,硬是在医院待了一个礼拜。
除了非得与案主面对面接触外,其余时间,褚拓尧都留在医院陪她。
那像天堂一样的日子啊……
「来,吃点菠菜,热腾腾现炒的,我还买了猪肝汤和一些葡萄。」褚拓尧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挟了一口青菜送到黎芷喻的面前来。
黎芷喻忍不住笑了,看他买了一大堆的食物,而且全都是补血的。
「你很认真听医生的交代喔!」黎芷喻很赏脸地吃下他喂贪的菠菜,感动他对自己的细心照顾。
「医生的话,怎么能不听?来,再吃一口。」褚拓尧盯着她,不容辩驳地又喂了她一口,之后才放下筷子,去帮她倒汤。
看着他忙碌的身影,黎芷喻想起这几天都是他在照护她的。
冷的时候,几乎是她的手一变冰冷,他就会立即发现不但替她盖上厚被子,还会钻进被窝里,大方地提供被子所不能给她的温暖。
一开始,她既讶异又欢喜,毕竟,他拒绝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所以她几乎是激动地抱住他,贪婪地汲取他的体温。
唯有那些属于他的热度与气息,才能抚平她不安的心。
黎芷喻不禁心想,或许,她真能弭平他与父亲之间的仇恨?
「拓尧,我想跟你谈谈我爸……」黎芷喻小心翼翼地开口。
只是,她的话才起了头,随即发现褚拓尧的黑眸变得阴沉。
褚拓尧原本温柔的脸色,霎时转为铁青,高大的身躯猛地站起。
「我不想谈他。」褚拓尧一句话就拒绝了一切,表情几乎回复了先前的寒冷。
这个名字,是个禁忌!
褚拓尧一直不想提起,想暂时忘却他们之间还有件不得不处理的事,只想专心的对她好,但是,她却不懂得珍惜,还奢望能得到更多。
「我对你好,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肚子里的孩子,但那不表示我就原谅了黎仲彬。」褚拓尧脸色深沉地开口。
「可是他是我爸。」黎芷喻困难地说道,不敢看他灼热、指责的视线,心口压着沉重的巨石,让她几乎快不能呼吸。
「那又怎样?」褚拓尧冷冷开口,眸中仍有失去父亲的伤痛。
「我不知道你还想要求什么,我能做的都做了,但是黎仲彬……你最好永远都不要提到这个名字!」
「拓尧,你难道不能退让个几步。」黎芷喻急切地开口,双眼里闪烁着期待。
褚拓尧眯起眼看着她,心中是既痛苦又愤怒。
「我失去的是父亲,你还要我退让什么?」他忍不住握拳嘶吼着,眼神一黯,充斥着愤怒与绝望。
看着他的表情,黎芷喻好想抱紧他,安抚他的悲恸。
只是,当她的视线接触到他冷漠无情的双眼时,她的动作凝结在半空中。
没有办法了吗?她最爱的两个人永远都无法和平共处吗?
难道,她注定无法同时跟他们两人在一起?
黎芷喻没有勇气去探知答案,眼前好不容易拥有的幸福,她禁不起再次失去。
就让她当只鸵鸟吧!
黎芷喻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只剩下浓浓的悲哀与难过。
她心知肚明,在褚拓尧与父亲之间,她只能选择其一。
她妄想获得的亲情,褚拓尧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看清楚这一切,黎芷喻的嘴角勾起一抹凄楚的笑容。
她是无力回天了,那就让她当个自欺欺人的大傻瓜吧!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其实有多么软弱,只要他的一句话,她很可能就会不顾一切地放弃自己,放弃她所有的一切。
「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只要你一个人就好。」黎芷喻虚弱的开口,对他伸出双手,好怕他又再次丢下她。
父亲做错的事,就让她来承担后果吧!
就让她承受无法享受亲情的痛苦吧!
就让她只要一想到父亲的脸,胸口就莫名空虚、心中就始终有一处空白没有被填满吧……
她不想失去褚拓尧,虽然,她也不想失去爸爸,但是,她没得选择。
褚拓尧已经在她心上、身上都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她无法轻易放弃,因为他曾经是她全心交付一切的男人。
只要留在他的身边,她容许自己还保有一点点的希望,期望在不久的将来,她能用她的心感化他,让他们两人握手言和。
褚拓尧看着她伸出的手,心里拉扯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终于伸手握住了她。
他气她,却也不舍得她。
他气她的不知足,气她无法与他站在同一阵线,却也舍不得让她因为他,放弃曾经拥有的一切。
矛盾,说不出的矛盾。
在他终于肯伸手握住她的同时,她紧紧地将他抱住,像是很担心会失去他。
在看清她担心的表情后,他是那么地不舍,几乎要同意了她的要求。
只是……怎么可以?
黎仲彬可以说是他的杀父仇人,他怎么能轻易地因为她的一个哀求眼神而心软。
抱紧怀中的娇躯,褚拓尧坚定自己的意志——
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黎仲彬。
纵使,他是黎芷喻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