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正式上课的时候,就出现问题了。
礼拜一的下午三点,是大四的药理学,正好是曹敏兰那一班的课。
曹敏兰和全班同学一样静默的呆看着司哲睿在众人的注目下,慢条斯理的戴上手套和口罩防止粉笔灰,然后拿起粉笔安静的在黑板上迅速书写起来。
他的字很漂亮,赏心悦目,的确是当老师的料。
但光是药理学这学科的定义和其它药物科学的差别比较,就洋洋洒洒写了一整个黑板。
不只如此,写完后,他脱下手套和口罩,拿起麦克风,面无表情的用机械冰冷的语气讲解黑板上的内容,口头上补充了很多课本没有的宝贵的知识内容,但,因为讲得艰涩难懂,还夹杂不少专业用语,所有学生都是有听没有懂。
药理学第一节下课铃响,学生们头昏脑胀,像大逃难一样跑出教室,有人甚至立刻拎起背包走人。
曹敏兰急忙站上讲台上对大家大喊,“等等,各位同学,要登记一下买书的名单,这样我才能在下礼拜跟书商拿到书啊!”
安乐蒂边抚着太阳穴边走上前,一脸痛苦,欲哭无泪的道:“敏兰,不用喊了,同学们都散了一半了,大概都跑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让壅塞的脑袋放空。
虽然我的成绩总是班上最后一名,但……这是第一次,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笨蛋……”
曹敏兰郁闷到想吐血,决定下节课一上课就立刻登记名单,至于已经落跑的同学,只能趁班会时间抓人,再找不到人,就只能用电话联络了。当然,这学期的班会由她直接主持,绝对不会指望司哲睿。
当她转头要找罪斜祸首时,司哲睿已经潇洒转身走出教室,看来他不想在第二节上课铃响前和教室内的学生大眼瞪小眼。
她立刻拔腿要追上去,却被安乐蒂拉住手腕。“敏兰,你要干么?”
曹敏兰毫不犹豫的回答,“骂他!”说完,她马上用力扯回自己的手,跑了出去。
安乐蒂来不及阻止,只能傻眼的望着她的身影越跑越远。
司哲睿步伐悠闲,一下子就被她追上,她二话不说挡在他面前,气势汹汹的指着他的鼻子问:“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给我老实回答!你有没有注意到学生们都一脸茫然?”有学识是让人敬俩,但是卖弄学识就是愚弄大家!
他淡淡地看着她不礼貌的态度,伸手拍开她指责的手。“我有近视。”
她的气势瞬间折损了大半,愣了愣才又问道:“欸……所以你才会常常眯眼?”他在课堂中眯眼数次,让她身边的同学们窃窃私语说他严肃不可亲近,万一举手表示老师听不懂,恐怕会被赏白眼,叫他们回去重读一年级。
司哲睿不太愉快的回道:“对。”
“那你干么不戴眼镜?”
“不习惯,而且眼镜压迫到鼻梁很不舒服,除非面对计算机或仪器,否则谁也休想叫我戴它。”他不容商量的说,态度很强硬,看来真的很讨厌眼镜。
曹敏兰无奈的扶着额大叹一口气。“你知不知道你让大家都误解你了。”
他不甚在意的回道:“这很重要吗?我是来教书的,不是来跟大家嘻嘻哈哈,玩快乐的友好关系的。”
他的意思是……他常被人误会?而他也不在乎?
她看着他没什么情绪的脸孔,这才惊觉到一件事情,他不想让别人喜欢他,也没兴趣被人理解,难怪他看起来总是很孤傲……
曹敏兰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问道:“你会来当助教,是因为教授的请托,对吧?”
司哲睿不晓得为何要提到老师,拧眉回答,“是。”
听他的语气,似乎并不是自愿的,不知为何,她的态度不自觉和善了几分,她温柔提醒,“把代课这件事做好,是你的责任。”
“我教得很丰富。”他自认刚才的教学非常完整,甚至提供一些国外的知识和更深入的见解,对大家增进学识很有帮助。
“教书,是因材施教,我们是大学生,不是研究生,你必须深人浅出,用容易理解的话语讲解知识,如果你教的内容没人听得懂,那有教跟没教一样。”
他有些不悦的皱眉。“我不认为我教得有多难。”
“事实上就是很难,我听得一头雾水。”
“我不懂你想要我怎么做,照本宣科的话,你们何必来上课,自己去图书馆看完这本教科书就可以了,我不是导读人员。”
“对你来说,教科书的内容够浅白,不必针对内容解释?”
“没错。”司哲睿答得很肯定。
曹敏兰经过这一连串的对答,总算理解到问题所在。
他绝过是典型的狼会念书,但要他教书,会无法理解别人的程度的类型。
她严正的告诉他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你再继续这样下去,你的教学评鉴会很惨。”
他的表情很臭,但没说话。
她再接再厉。“你不想丢简教授的脸吧,毕竟是他推荐你进来的。”
他不是很甘愿的问:“所以你要我……”
“你必须要彻底改变!”曹敏兰拍着胸口。“就由我来帮你改变!”
司哲睿不以为然的挑高眉。“你在开玩笑吧。”
她笑容可掬的说:“不然你也可以选择继续维持现况,然后教学评鉴被打低分。”
他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能冷冷的瞪着她。
她一副友好的样子轻拍他的肩,亮出白牙,笑得爽朗。“司助教,事情呢,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跟我一起努力吧!”嘿嘿,看他吃瘪的样子,内心实在有股说不出来的快意啊!
哼着歌,曹敏兰心情愉快的走回教室,而郁闷的司哲睿则咬牙切齿的跟在后头。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特训。
曹敏兰设定了目标,在一个礼拜内要让司哲睿的教学风格彻底改变。
特训方式很简单,他对她教课,而她会拿着自己做的画了红色叉叉的牌子,要是听不懂,她就会举牌判他不及格。
他们约在随想,吃完晚餐后就会开始特训,避免司哲睿饿肚子脸色会更臭。
店里每晚都会听见曹敏兰的批评声――
“不行,新药开发的临床研究步骤你说得太复杂了!”
“药物效应动力学这章,你可以再讲得更有趣一点,像是药物不良效应的六大点可以分别举例说明,让大家有更深刻的理解,不然太枯燥了!”“语气不要都这么平板,会让人想睡觉,不然就说点笑话嘛!”
有时候,司哲睿也会反击――
“这样也听不懂,你会不会太笨了?”
“那么多名词都要举例说明的话,教学进度会严重落后!”
“幽默一点?你以为你在点餐吗?什么都要!”
经过一个礼拜,连假日都不休息的密集“调教”,司哲睿不负所望,被曹敏兰盖上了及格章。
很快的,又到了星期一的药理学课。
上课前,曹敏兰领着一些同学帮忙把教科书从系办搬回来、发下去,司哲睿准时在上课钟响时进到教室,他先点名,才开始讲课。
虽然他依旧习惯载着手套和口罩写黑板,但是当他开始开口讲解黑板上的内容时,在座每个准备再次接受可怕的精英讲课法轰炸的学生们,原本无精打采的模样渐渐变了。
他的语气充满抑扬顿挫,不只如此,他讲解的内容浅显易懂又风趣,有一种冷面笑匠的风格,带入例子说明讲解时,让学生对名词的理解一点就通,对上课内容印象深刻。
曹敏兰看着台上充满讲课魅力的他,内心油然而生一种骄傲。这是她努力的成果呢!
两节课结束后,学生们没有立刻离开教室,有些学生主动上前问问题,有些则是围在一起互相讨论刚才的上课内容。
身为一个好老师,条件之一就是能够勾起学生学习的兴趣。
曹敏兰看着他虽然表情有些不耐,但还是一一解答学生的问题,她微笑着背起背包,离开教室。
安乐蒂也跟着离开,走在她身旁问道:“司助教突然变成这样,是不是跟你有关啊?”
“也不算吧,我只是帮了他一下而已。”她轻描淡写的带过,毕竟她觉得能短时间内转变成这样,最大的原因是他本来就有教书的能力,只是没有抓到窍门,而他现在的教学风格,也是他自己发展出来的。
“对了,敏兰,通识课的作业可不可以帮我啊!美术什么的,我真的不拿手。”
绘画原理与创作这门课干么?”曹敏兰没好气的看着苦恼的朋友。
“没办法,别的营养学分都被抢光了……我运气就是差。”安乐蒂委屈的扁嘴。
“我待会儿要去系办代班,有个同学跟我换班,我没办法马上帮你弄,你通识课是礼拜四吧?应该不急,你晚点再把作业拿给我。”
“谢谢你,敏兰,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安乐蒂欢天喜地的搂着她,还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教室跟在她们后面的司哲睿,听到这样的对话,眉头蹙得死紧。
“好了好了,少肉麻了,你还有社团活动吧,快去吧!”曹敏兰推了推她。
“嗯!”安乐蒂像只快乐的蝴蝶一样飞奔走了。
她含笑目送朋友离开。虽然安乐蒂总是给她添麻烦,很不可靠,不过她没有心眼,跟她相处很愉快。
“你是嫌自己不够忙吗,还帮别人写作业?”一道冷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吓了一跳,往后一看。“司助教?”
司哲睿跨前一步走到她身边,付着身高,冷冷的俯视着她,不苟同的斥责道:“就我所知,你有系办工读、随想的打工、班代的各种杂事、自己的课业,还要忙着准备研究所的考试,怎么还有多余的精力管别人的闲事?”
这件事他忍了一个礼拜了,在她开始每天纠正他教课的方法之后,他发现她的手机常响,来电的人除了同学、其它的系办工读生,还有其它教授,都是打来麻烦她帮忙做事,而她的背包里,总是放着考研究所的书目,一有空就会拿出来读。
明明很忙,却只要别人拜托她事情,她都会答应。
难怪她会主动帮忙他,因为她本来就很鸡婆,把别人的事情当自己的事情,但……他又担心这样的她,会被别人理所当然的一而再的利用,最后却得不到感谢。
曹敏兰不懂他为何口气这么差。“那是我朋友,帮忙是应该的。”
“如果只是把你当工具人的朋友,不要也罢。”
“不准这样说我朋友。”她双手又腰,非常不高兴的回瞪着他。
司哲睿感到不可思意的瞪大眼,他这是在关心她,她居然这么不知好歹,要是换作其它人,他根本连理都不想理。
“我要去系办代班了,司助教你接下来没课吧,早点回去休息吧,掰。”她没继续跟他计较,不理会他气得快冒烟的表情,挥挥手走向系办。
当她推开系办的门,和正在值班的工读生交班的时候,这才发现司哲睿也走进系办了。
欸?该不会他刚才一直跟在她后面?怎么不吭声啊……
“司助教,有事吗?”曹敏兰在签到簿上签好名,困惑的看着他站在她的服务柜台前。
“我有东西寄放在冰箱里,帮我拿。”司哲睿命令道,表情还有些余怒未消,但他努力克制。他一点也不想让刚才的不愉快导致早就预定好的东西被她拒收。
她讶异的瞄了眼后头的冰箱。系办的冰箱放的不是系办助理的东西,就是教授、副教授或助教的东西。
“好,等我一下。”她将签到簿放好,走到冰箱前,打开寻找他寄放的东西。
她很快找到贴着他名条的塑料袋子,里面似乎装着大盒子,她小心的拿出来,放到柜台上面,撕去袋子上贴着的名条。“好了,这是你的吧?”
他点了点头,但没有立刻拿走,而是解开袋子,将里面印刷精美的盒子亮出来,修长的手指将绑着盒子的细缎带拉掉,然后缓慢打开。
浓郁的甜美香气扑鼻。
她愣愣的看着一个形状漂亮的奥地利维也纳巧克力杏仁蛋糕呈现在眼前。黑巧克力像丝绒一样包覆着蛋糕内层,上头点缀着杏仁片、坚果、巧克力装饰片及奶油花。
“高雄大远百每天限量蛋糕。”司哲睿简单解释。
就算他没将话说明白,她也听懂了。
这是她当时在蛋糕展没买到,被他抢走的蛋糕!
即使老板娘有做给她吃,但毕竟不是真正出自奥地利蛋糕师傅的手笔,她还是觉得有点可惜,但她不可能冒着不一定买到的风险跑到高雄去,而且也没那个时间和金钱。
“你不是吃掉了……”曹敏兰不明白他是怎么变出来的。
“我弟弟去高雄玩,我请他帮忙买的。”司哲睿有些不自然的别开视线。
“给我看是要让我羡慕吗?”她只能这样猜测,依他对甜点的吝啬程度,不可能是要分她吃的。
他眯眸瞪她,没好气的道:“给你的。”真是的,怎么这么笨!
“咦?”曹敏兰又惊又喜,心跳快了几拍。个性这么自我的他,居然会买蛋糕送她?
“就这样。”司哲睿酷酷的推开系办的门离开,连多给一点解释都不要,很小气。
她对着蛋糕傻笑。他是一个闷骚的刺猬先生,想示好还不肯放下态度,其实有点可爱。
他是想谢谢她对他的种种帮忙吧!
她追出去,对着他的背影大喊,“司助教!”
司哲睿停下步伐,侧过头望着她。
他穿着邋遢,但站姿很优雅,这样违和的模样,让曹敏兰的笑颜更加灿烂。
“虽然没有必要再纠正你的教学方法了,但是我们可以一起喝下午茶!明天下午,我在随想等你!”
他淡漠的颔首,徐徐地踏着稳重的脚步转身下楼。
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这个约定,他的胸口充塞着喜悦。
而她,回到系办后,万般珍惜的把蛋糕重新包装好,放进冰箱,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这个蛋糕,就留着明天和他一起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