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湛抗议,她却坚持,「我觉得不祥,上辈子若是不系上,也许结局会不同。」可她心里想的却是——倘若注定无分无缘,何苦仿制一条红线,不是月下老人亲手系上的,都不算数。
赫连湛的意识尚未清醒,但欲望醒了,被她一撩拨便翻身覆上。
锦被红浪,一个珍惜、一个尽情,两人都想把握住幸福的一刻。
已经过了辰时,两人还赖在床上,他不想放开她,想让这份温馨持续下去。
门口窸窸窣窣的脚步再次响起,赫连湛轻笑,额头抵着她的颤头说:「下雪倒是帮了那丫头的忙。」
雅儿习惯做完早饭等主子上桌。
但夜里缠绵恩爱,他们回回误了起床时辰,木青瞳让她先吃,可雅儿执拗得很,总说:「哪有主子不上桌,丫头先顾肚子的事儿。」
于是一次两次,她不敢直接敲门,把主子扰醒,就在外头踏步。
她脚上穿的是棉布鞋,踏得再用力也制造不了大声音,雅儿死脑筋,明知道没用的事,非要一做再做。
有时候赫连湛起了坏心,明明已经要起床,听见雅儿在外头踏步,就拉着木青瞳再躺下来,由得她踏到脚痛。
昨儿个下大雪,她来回踩着,窸窣声音传进屋里,太扰人。
「快起床吧,再躺下去,雅儿要得风寒了。」带进来的药材几乎用光,雅儿一个人就吃掉一大半。
他笑笑,亲亲她的额头鬓角,再亲亲她的红唇,温存半晌才舍得下床。
「备水!」他喊一声,外头的脚步声登时轻快了起来。
宗人府的日子越过越好,递食送水的,看守的人不敢有半分衡怠,而信件越传越密集,好像连防都不必防了。
这代表若非四哥战事告捷、即将返京,就是赫连靖瑞快要不行了。
赫连湛认为两者都有,递来的纸条里提过,宫里太医频传,赫连靖瑞不再相信姜辛。朝堂上的臣官个个是人精,皇帝龙体不安,能够继承皇位的皇子没几个,在这种情况下,宗人府的人还敢对他刁难?
不过有封信倒是让两人郁闷了几天,并非冷战,就是提不起劲儿和对方说话。
几个月前诚王妃传来消息,说赵涵芸为他生下一个大胖儿子,母子均安。
这是喜事,可喜不上两人眉梢,木青瞳假装不在意,但心里疙瘩在,无法眉开眼笑、吃睡欢畅。
幸好几天过去,木青瞳想开,把此事抛诸脑后,她能放得开,赫连湛心情自然就跟着好起来。
真儿也经常传来讯息,知道马铃薯大丰收那天,木青瞳高兴得跳起来,拉着雅儿直转圈圈。
知道种下去的米表结穗,比外头的稻表多两成,她也乐得大喊大叫。
相较起这些消息,茶花替她赚进数万两银票,倒没见她那样开心。
纸条往返间,赫连湛知道有方管事和真儿的尽心,在短短的一年里,木青曈手中已握有良田万亩,知道育种成功,收过两茬的马铃薯足够用来做种。
也知道庄子里暖房搭建将近十亩地,却因人手不足,方管事不敢扩充得太快。前几天他们收到在暖房里收成的菜蔬,当中还有一篓青椒,乐得雅儿眉开眼笑。
赫连湛笑话她,「干么买那么多田地?我以为女人有钱,就该花在胭脂花粉、绫罗绸缎上。」
木青瞳反问:「我不穿金戴银,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这话是当着雅儿的面问的,他回答了,笃笃定定地说「喜欢」,不介意雅儿拉长耳朵偷听着。
他理直气壮的答案弄得她满面通红,而雅儿很不识相地撺膪大笑,气得木青瞳直瞪她,她也不收敛几分。
她们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主仆关系。
日子一天天过去,翻个年,转眼夏天又来临,他们被关进宗人府已有一年半。
原本说好中秋那天要吃火锅,但雅儿热得受不了,六月还没到头呢,天气热得厉害,木青瞳还是烧了一炉子木炭,把铁锅往上摆。
奶白色、热呼呼的骨头汤在锅里滚着,肉片切得极薄,几秒钟功夫就涮熟了,沾着酱料,吃得人停不下手。
这顿饭让赫连湛和木青瞳想起之前在庄子上被「木青瞳」打搅了的那餐,如果那时候「木青瞳」没有出现,如果木裴轩没有提早去穆家拜访,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时过境迁,他们换了时空、换了身分,却再度在餐桌边聚首,幸福虽然迟到,终究降临,对此两人都分外戚激与珍惜。
他们吃到肚子圆滚滚,再也塞不下东西,才结束这顿饭。
赫连湛说:「没见过你这样宠丫头的。」
木青瞳揺头,回答:「真儿、雅儿不是我的丫头,是我的姊妹。」
这句话太中听,雅儿得意地抬高下巴,眉开眼笑的把饭桌收拾干净。
赫连湛大笑,说:「就是姊妹也得教教规矩,否则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木青瞳想也不想便说:「我会帮她们找到不需要规矩的好人家,让她们一辈子过得顺心顺意。」
雅儿更乐了!那副骄傲劲儿让人看不下去。
她打定主意,等离开宗人府就要把小姐这话说给真儿听。
「行行行,你们是好姊妹、是闺蜜,就当我枉作小人。」
慧湛拉起木青瞳到院子里消食,身子热呼呼的,汗水流不停,幸好大树下京风涂涂,吹得人舒爽不已。
两人手牵手缓步走着,赫连湛突然说:「明年,咱们就不能满地捡相思豆了。」
木青瞳微愣,问:「要出去了吗?不是说两年?」
「四哥打了大胜仗,吴国再没有还手之力,割地赔款,四哥亲自和吴国谈条件,消息尚未传回京城,但四哥已经安排好军队在一个月后开拔回京,不过四哥早在月前已经领着一队人马上路,若半路没有遭遇伏击,这几天就该进京了。」
「伏击?你的意思是……皇帝?」开诚布公后,两人之间再没有秘密,木青瞳知道赫连靖瑞所有的事情。
「不确定,但必须防范,若不是朝廷需要我们,若不是他找不到借口让我们获罪,说定死掉一个太子,赫连靖瑞会让我们所有兄弟陪葬。」
木青瞳揺头喟叹。「他只看得见权势,只想把龙椅交给儿孙,却没想过,侄子也能是大隋的皇帝。」
「我父皇的杰出优秀狠狠压了他一辈子,他有满肚子的怨恨。」
「所以呢?就有借口让自己的怒气凌驾于天下百姓之上?」
「如果他的脑袋有你这么清楚就好。」
「既知赫连靖瑞有后手,诚王有什么打算吗?」
「便是心有成算,打胜仗的消息才没传回京里,没猜错的话,正月里,赫连靖瑞送到军中监视四哥的老太监要不是死了,要不就是臣服四哥。」
「要是死了,王公公怎么写信回来报告战地消息,你不是说他得按掌印为证?」
王公公天生有六根手指,特殊的是多出来的小指和其他五根一样均匀,这样的掌印天底下能有几个人有?
「可以把他的手砍下来,要不毒哑、弄瞎、砍腿,让他跑不得,方法多得是。」
赫连湛的话让木青瞳心脏猛地一缩,果然是杀伐果决的大将军,和小暖男大不相同呢,只是……环境变迁、时空变迁,谁能不改初衷,坚持着不变?
这没什么不对,低调的穆小花变成高调的木青瞳,她有预感,自己做的事将会传遍大隋、传回大理,传到阿娘和阿贵叔的耳里。
他们会晓得自己过得很好,她会有足够的本钱自主独立。
「怎么,被我的话吓着了?」赫连湛问。
木青瞳揺头,说:「没事。」
「算算日子,明天又会送粮和信进来,你有什么事要交代真儿的,先写下吧!」
木青瞳点点头,两人回到屋里,各据桌子一边,赫连湛写得很快,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肯定有不少的事情要安排。
至于木青瞳……她勾起下巴想着,冬天种下绿肥,开春犁田,泥地肥沃,真儿说农作物长势极好,七月定能丰收。
庄稼的事不需要她担心,她需要担心的是离开宗人府,和赵涵芸同处一个屋檐下,会发生什么?
赫连湛不会让她再搬进安乐轩,信王府里再没有可以提供安乐的地方。
想着赵涵芸,木青瞳联想起在福人客栈遇见赫连青和赵涵云的事,想起他们一前一脚后离开……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轻轻咬着笔头,她把每个细节想得仔细而认真,哪里不对?
等等!她想起来了,阿罄带回穆小花的手环,是在大年初二,他那天心碎醉酒,与赵涵芸有了夫妻之实,可是圈禁圣旨下达是在元宵节,才短短十三天,哪个太医有这等本事能确诊赵涵芸已经怀孕?
她怎能确定自己怀上孩子?怎能以此为借口,前往诚王府求救?
除北那个孩子在更早以前就怀上……赵涵芸、赫连青……
他说「赫连湛」死于合卺酒之毒,自己才能够重生,倘若赵涵芸和赫连青在婚前就相识相爱,依赫连青的野心勃勃,在他的怂恿下,赵涵芸会不会下毒害死赫连湛?
越想越心惊,她下意识地在纸上写下「赵涵芸失贞」……
倏地,纸条被赫连湛抽走。
木青瞳抬哞,看见赫连湛愤怒的脸孔,她来不及解释,就听见赫连湛怒道:「你在想什么?想往赵涵芸身上泼脏水,报复她前辈子害死你?」
赫连湛的质问令人偾怒,事情不弄清楚就指控她的意图,会不会太主观、太有偏见?请问是什么导致他的偏见?大胖儿子吗?
确实,这年代的男人把子嗣看得很重要,所以于他有功的赵涵芸,怎么可能犯错?自然是她心胸狭隘,还没出宗人府就想着算计害人。
木青瞳冷笑,不想解释了,斜眼望着他,「未审先判,信王爷果真是名侦探柯南。」
他不晓得什么针探、科难的,他只晓得每回提到赵涵芸她就走神,清澈干净的眼睛里写着决然。
同样的目光他见过,在木裴轩和云佳儿大婚那天,她带着相同的目光转身离开。
她去玉龙雪山,她不要他、不要父母、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所以她又不要他了?他知道她有本钱离开,在安乐轩时她就做好了安排,要不是圣旨下得及时,她早就和两个丫头跑得不见人影。
没错,她就是在盘算,要不是盘算着离开,就是盘算赵涵芸,她想防范未然?她想抢先一步毁掉赵涵芸?
不对,犯错的是前辈子的赵涵芸,这一世的赵涵芸没有做错事,她无辜温良,甚至为他生下孩子。
而且,未来他不会再把心思放在赵涵芸身上,对这样的妻子,他心有罪恶,既然无法用爱来弥补,他必须许她一世安稳。
所以他不准木青瞳离开,更不准她算计赵涵芸!
回袖,他望见她嘴角的讥诮。
「你想要什么,明白告诉我,不要去算计谁,也不要去计划什么。」
前辈子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木裴轩,是她的亲叔叔,他无能为力改变那一切,但此生不同了,他是赫连湛,是大事将成、前途一片光明的信王爷,他有足够的能力改变,和足够的本事的给予。
他的态度让木青瞳太失望,淡淡说道:「我想要什么,王爷不明白吗?我以为很早以前我就说得清清楚楚,王爷也曾经承诺过的,不是吗?」
刚扬下问号,她又道:「对不起,我弄错了,承诺我的那个人是木裴轩,不是前途光明远大的信王爷。」
她噎得他说不出话。
他当然知道她想要一夫一妻,她不要分享爱情婚姻,可是……勾起她的下巴,他不允许她别开脸,不允许她不看自己,他要当着她的面把话说得透澈。
「赵涵芸是无辜的,她不过是个弱女子,又不会妨碍你什么,我发誓再也不碰她,行不行?我发誓,除了王妃的身分之外,她什么都得不到,行不行?只要不提一夫一妻,你要什么我都允诺你,杆不杆?」
瞧,还没开始呢,他们就可以为这种事争吵不停,等真正面对赵涵芸时,还得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算了,她不奉陪。
「没什么好商量的。」她推开他的手,放下菜,走出房间。
她不愿意谈?不行……不可以,一定要说清楚,一定要说服她、得到她的认可。
赫连湛推开椅子,心急地往外追,他在院子里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将她转过身。
「不对不对,只要你心宽一点,只要你别那么坚持,我们有很大的商量空间。你不是说过吗,不要因为别人的天性影响自己的天性,前世赵涵芸那样害你,你都能够放下,这辈子她并没有害到你,你为什么要揪住不放?」
所以,合该人善就得被人欺?合该她天性善良就得处处忍让,所以呢?她揪住不放便是狭隘了?自私了?恶毒了?
真好笑,这辈子不是赵涵芸没害她,而是被关在安乐轩的木青瞳不值得她耍心机,可她真的没害吗?
不是她乐意当散财童子,若不是她想尽办法往外发展,把安乐轩弄成粮仓,试问光靠那几袋米粮,她还能不被饿死?!
深吸气,她寒声道:「请问王爷,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揪住不放了,我有说要和她争吗?我有说要赶她出门吗?你要不要给她王妃身分、给她尊荣待遇、给她无上的关爱保护,关我什么事?这种事,王爷不需要找我商量的。」
意思更清楚了,她就是要走,就是要和他切断关系,她半分余地都不留给他。
「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害怕旧事重演,但我保证绝对不会!上辈子你遇的赫连湛不是我,我会把你保护得好好的,不会让任何人对你下手。」
冷眼望着他,她没有说话的欲望。
因为她再清楚不过,这个时候的信誓旦旦,转眼就会变成笑话,因为只要在婚姻中出现不对等关系,就不会有人得到幸福。
她老早说过,不会怨恨赵涵芸,因为她知道换个角色,自己不会比她表现得更出色,人性千百种,谬误的不是人性,而是环境,是环境逼出人类的邪恶面,是环境把人变坏。
她不愿重蹈覆辙,便不能给赵涵芸相同的环境。
所以很抱歉,三人行的游戏,她不玩。
只是她领教过这个男人的执抛坚持,因此她淡声敷衍,「但愿你真能做到。」
她的敷衍让他松了口气,他忙道:「我可以的,我发誓。」
她点点头,「拭目以待。」
四个字,木青瞳结束这场战火。
表面上两人似乎已经谈拢,但木青瞳开始试着抽离。
这让不只赫连湛,连雅儿也察觉气氛不对,那次之后,他们再没有吵架、没有针锋相对,只是木青瞳对赫连湛客气而疏远,彷佛两人又回到她刚进宗人府那段时光。
赫连湛莫名地觉得隐忧,他想不出办法解决,只能在床第间使力,木青瞳没有拒绝,她把每次都当成最后回忆。
赫连湛一再地安慰自己,没关系,她不想说、不原谈,他就做给她看,让她知道,他不是空口说白话,他会对她无限的好,会保护她的安全,让她安心。
就这样子,经过十几天,消息从五天一传到每天一讯,赫连叡终于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