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啰。」
「我想……」
「你担心我隔着殷殷对你不客气?」他道破她的想法。
「男人的兽性高于人性。」她刻意缓慢点头,点得像个注重品德的老学究。
「我的自制力不坏。」他的人格有CAS和ISO双挂保证。
「那是你尚未遇见美女。」顶嘴天后就是她啦,要她乖顺听话,下辈子再说!
「美女?我以为你对容貌缺乏信心。」
「是你的经常性恭维增强了我的自信心。」
「可不可以透露,你需要多少的恭维才能认真相信,我和殷殷一样需要你?」
话问出口,顶嘴女人红了脸,眼光东飘西荡,就是不敢停留在他身上。
「我不确定谁需要我,但我确定自己需要睡眠。」说着,纪亚躺到床的另一边,闭上眼睛假寐。
五秒钟,她听见一声轻叹,再五分钟,她感觉手背上有重量相叠,又十分钟,她偷偷睁眼,瞄了瞄熟睡男人。
他很好看,坚硬的五官在睡梦中增添几分柔软,浓浓的眉毛舒坦,要是能够依赖这样的男人一生很不坏,要是能够……
她的「能够」尚未想齐全,无预警地,他睁开眼,再一次,她的双颊充血,瑰丽红颜映上他心脏正中间,纪亚别开头,背过身,又装睡。
望住她的背影,他微笑,同样侧身,大手横过殷殷,停留在她腰际。
*
家教老师带殷殷算数学,纪亚走到世泱书房前,敲门。
门开,他笑出一口灿烂白牙,他很开心,尤其是最近,园里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心情。
「你忙吗?」纪亚问。
「工作结束了,要不要进来?」
「不打扰的话。」
「不打扰。」正确的说法是,不管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她的出现绝对不会是打扰。
勾住肩,将她往里面带,这是她第一次进到书房,书房里有好几部电脑,还有个大大的萤幕,那是视讯设备,靠墙的一整排书柜里摆满书籍,不只有商业用书,还有很多的古典名着和散文作品。
最棒的是一组大到让人想当跳床的沙发……
「喜欢吗?」顺着她的眼光,世泱问。
「很喜欢。」
她的喜欢还没有做出表现举动,他先打横抱起她,将她送到大大的沙发中间。
滚两滚,叹长气,伸伸懒腰,她笑说:「原来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
他大笑,坐在她身边,「你到今天才知道我是有钱人?」
「对,有这样一组沙发的人,肯定是有钱人。」说着,她缩手缩脚,又在上面翻两圈,他大手一捞,把她捞进怀里,他敢保证人皮沙发一定比牛皮沙发来的舒服。
「我有一座不是普通人供得起的马房。」他是有钱人的证明多到「罄竹难书」,她居然半点没知觉!
「有些人天生爱炫耀,挖光口袋也要养几匹马,宣告自己不和平凡划等号。」何况,养两匹马就叫有钱?他该到蒙古草原看一看。
「我的土地很大,从东到西放眼望不尽。」大手一挥,他从东边窗口指到西边窗。
「想当年,我们余家也是田侨仔,我们可从没夸口说自己是有钱人。」推开他的手,她的骄傲和他相当。
「怪物!」他大手一落,包在她头顶上,几个搓揉,把她的长发变成鸟窝。
「说不过人家,就做人身攻击,实在不高级。」纪亚伸五指在发间扒扒抓抓,抓回原本的乌黑柔顺。
「土地、马匹、豪宅,加上你每天吞进肚里的高级食材那么多,都没听你夸我一声富豪,一组沙发就轻易收拾你的心,不是怪物是什么?」
把她的头发拨到身后,他喜欢她的发更爱她的脸,很多人都分不清双胞胎的差别,现在他可以很容易分辨她和宋巧菱。
她们的五官一样,但说话的神情南辕北辙,巧菱柔媚顺从,她机智聪慧,而他最爱看她眼底不小心流露出的小狡黠。
「很多女生外面穿得美美,内衣只穿一百块钱,不管有没有打肿脸都叫作充胖子,真正的有钱女生从头到尾都不会让自己丢脸,包括看不见的内在美。
土地马匹和豪宅都是你的外在美,而这组不招待客人的沙发才是你的内在美,你连内在美都那么了不起了,当然很有钱啰!」
靠在他身上,这姿势她已经很习惯,习惯靠着他,一句一句话说,说不停的是嘴,热烘烘的是停在胸口的喜悦,她爱上他,一天比一天更甚。
「你太会说话。」
「当然,我每个月要说服多少客户喜欢我的企画案呐!」
「你很厉害。」他送出三分染料。
「我可以接受你的崇拜。」她的染房大开张,买一送一,欢迎大家莅临选购。
摇头,他说不赢好辩女生,大手贴上她的腹,世泱柔声问:「肚子还痛吗?」
早上,她和殷殷在院子里浇花,忽然间压住肚子,痛得冷汗直流,殷殷吓坏,哭着冲进书房,世泱抱起她就要送医院,纪亚极力阻止,说什么躺躺就好。
躺躺就好?那么这世界不需要医院,只要到处摆几张床就行了。
但,纪亚果真躺躺就好了,中午吃饭时,她又是神清气爽。
「早就不痛了,我中午不是吃很多吗?」她笑得夸张,有点欲盖弥彰。
「找医生检查看看,正常人不会这样子痛的。」忧愁攀上眉,他担心。
「老毛病了,我已经痛很多年,没办法,工作忙,三餐不定时嘛!」她笑笑。医生再也帮不了她的忙,这些事她早知道。
「是胃出问题吗?我让管家准备胃乳放家里。」顺便要厨师准备照顾胃的食补,替她好好照顾身子。
「不要操心,没事、没事、没事,我要讲几次没事,你才肯相信?」手叉腰,她想当泼妇,但有一点点的小难度。
「我比较相信医生的话。」她的没事进不了他耳底。
「你啊,最大的毛病就是不信任别人。不说这个,我们来谈谈我……姊姊好吗?」话题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为什么想谈她?」皱眉,他不爱聊,这是烂话题。
「我又接到她的信了,谈她,让你很为难?」
他沉默,她挪挪身子,想把自己挪进沙发中央。他不同意,抱住她的腰,再度把她揽个满怀,他的下巴贴住她的额,很久很久,不语。
「我不认识她,但她毕竟是我姊姊,身上和我流着相同的血液和基因,我们有一模一样的五官和身材,我无法对她不好奇。」
他望她,半晌,为了她的好奇心,他开口:「第一次见到她,我就想娶她。」
「因为她很漂亮?」
「对,爱她的眉眼鼻唇,爱她纤细的腰身,那时,只一眼,我就告诉自己,是她,她是我今生要娶的女生。」
「于是你们陷入热恋?」
「是的,一个月后,我们结婚,婚后我为她盖马厩、养白马,以为她会非常快乐,但我错了,她对大自然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她不喜欢乡下,她幻想过都市生活。」纪亚说。
「你知道?对了,她写信告诉过你。」
「她以为你待不住乡下,早晚会带她回到台北。」
「她从没亲口对我说,她窥伺我的心意,刺探我的想法,就是不把话挑明说,当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关起门来哭泣。她的行为让我糊涂极了,我不晓得哪里做错,我气她,也气自己。」
「后来呢?」一个不说、一个猜不着,这样的婚姻怎不存危机?
「她怀孕了,为了让她好过一点,我想尽办法讨好她。我发现,她对名牌衣服和首饰、包包感兴趣,我就让专柜小姐到家里为她服务,她喜欢我从台北下来的朋友,我就常常邀请朋友到家里小住。」
「这让她快乐吗?」
「是的,我慢慢了解,她喜欢、向往的生活,正是我急欲逃离的;我慢慢发现,我们是两条不该出现交集的平行线。我对她的迷恋退烧,尤其在看见她对殷殷的态度之后,我完全放弃对婚姻的努力。我想,就这样了,反正一辈子很快,等殷殷大到不再需要母亲时,我就放开她。」
「她等不了那么久。」
「对,她认识克礼,我的大学死党,我不知事情是怎么发生的,直到克礼找我道歉,我才晓得让好友和妻子背叛。」
「你要求他们离开?」
「不,我只让克礼走,因为殷殷离不开巧菱,讽刺对不?一个不尽职的母亲,居然赢得女儿全心爱戴,但她还是选择留下离婚证书和克礼一起离开。」
他不在乎离婚,甚至也不在乎巧菱了,他只是太心疼女儿,于是拼命想着自己哪里做错,为什么连婚姻都保不住?
很受伤吗?她跪到椅子上,轻轻将他拥入怀,像抱殷殷般,哄拍他的背,他环住她的腰,汲取她身上的味道,她是上苍同情他,派遣来的天使。
「还气吗?」
「不气了。」
「为什么?」
「因为来了你,一个愿意对我敞开心说真话,一个愿意对殷殷付出爱心的女人,谢谢。」拉下她,世泱将她抱入怀里,她是他的,他喜欢这种感觉。
她没多说话,只是轻轻淡淡的吐出三个字——
「你值得。」
他值得?她说他值得这般对待?他在婚姻中受创的自信心因她简单的二个字弥补,他再不觉得自己是个失败丈夫,再不认为自己没有能力爱人。
「告诉我,你的热恋是怎样进行的?」她微笑,寻出轻松话题。
「好奇宝宝。」
「快快,快满足我的好奇心,说,你有没有写情书、送红玫瑰?」她催促。
「巧菱不要情书、红玫瑰,她要的是钻石和项链。」
「你送了?」
「对,再加上双B轿车,专人接送。」
「你的爱情好昂贵,当时为什么不是我碰到你?」纪亚夸张叹气,叹得世泱大笑。
「二十岁的你在哪里?」他反问纪亚。
「我在念大二,晚上兼六个家教,从星期一到星期六。」那时,她很丑,绑了马尾,两条牛仔裤、两件衬衫是她所有装扮。「信上说,她和母亲都住到这里,我和我母亲长得像吗?」
「很像,你们身上带有强势的遗传基因,你不觉得殷殷和你也很像?」
「有人这样说。」她同意。
「巧菱离开后,岳母告诉我,错全在她。」终于,他又承认了巧菱的母亲是自己的岳母。
「为什么?」
「她说自己是未婚妈妈,不负责任的男人将她们母女抛弃,为维持生计,她到酒店陪酒,卖身卖心,卖掉青春和人生,所以立志要巧菱嫁入豪门,再不让钱为难。她清楚巧菱不爱我,甚至怕我,但她一向乖巧听话,于是听了母亲的意见嫁给我,没想到在婚姻里,光是听话并不够。」
「你们一直处得很差?」
「我想,她努力过。结婚第一个月,她十足像个小妻子,温顺柔和,虽然巧菱读书不多,和她说话深度不广,但她刻意讨好我,配合我喜欢的话题闲聊,然后一面打呵欠。」说到这里,世泱和纪亚同时笑开。
接着,世泱走到抽屉拿出婚纱照,递给纪亚。「这是我为殷殷留的。」
接触照片里的姊妹,她感叹,「明明是那么相像的两个人,我竟然对她感觉陌生。」
「你们本来就是陌生人,除了相似的五官之外,没有半点共同处。说吧,这次她的信里提到什么?」
「她怀孕了,她一心给孩子最多的母爱,但觉得对不起殷殷。」
她还说在克礼身上,终于认识爱情,她有罪恶感,不敢奢求世泱和殷殷原谅她,但愿纪亚能替她,为他们多做一点事情,虽然这种要求过分,但她不能不自私。
「她不爱殷殷是因为我吧!因为她不爱我,所以无法疼爱殷殷?」世泱问。
「不要难过,错不在你。」
「错在谁?」
「谁都没错,硬要编派出一个人,那是月下老人,他老眼昏花,把巧菱错当成我,不然,你该对我一见钟情,殷殷该由我来生。」
意思是,她对他有心,一如他对她?笑飘上眉梢,把严肃的两道眉毛,烘出幸福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