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你来我往,自然不会下死手,但也不是花架子耍套路。
忠义侯越打越满意,对于这个自小体弱的儿子,他不知道寻了多少名医,如今虽然依旧不如次子勇武,但自保有余,他如何会不欢喜?
「好,好!」忠义侯扯了周福递上的布巾擦抹脸上汗珠儿,笑道:「中午备酒席,我要大醉一场!」
周家上下先前对于忠义侯远没有待隋风舟亲近又忠心,原因无他,自家小姐嫁到侯府就过世了,忠义侯另娶,新妻逼迫得自家小少爷早早就离家在外求学游历,任何一个忠仆都会不喜忠义侯这个不称职的爹,但如今忠义侯千里迢迢赶来,做主给少爷娶了媳妇儿,他们心里的不平也就熨贴很多。
周福笑嘻嘻地收了布巾,应道:「那可不成啊,侯爷,任姑娘在前厅呢,您若是喝醉了,可是不好说话了。」
「你这奴才,怎么这才来回禀?」
忠义侯早就惦记未来儿媳来拜访的原因,听到这话笑骂一句,就带了儿子赶紧去了前厅。
任瑶瑶今日穿戴得很是整齐,碧绿色的对襟衫子,象牙色百褶裙,两条黑黝黝的辫子,衬得她将养了这些时日的皮肤更白净,大眼更灵动,虽然全身没有什么首饰,却也让人不敢轻视一分半点。
眼见忠义侯领了隋风舟进门,她赶紧起身见礼。
忠义侯双眼在任瑶瑶身上扫了一下,嘴角就勾了起来,眼里多了三分满意。「坐吧。」他当先坐下,挥手示意周福换了茶水点心。
隋风舟坐在任瑶瑶对面,眼底带着询问之意,但任瑶瑶却是调皮地偷偷眨眼,并没有给他一点暗示。
隋风舟无奈,笑得宠溺,主动开口道:「家里可好?」
「好,今日爹带着辉哥儿去村里分宗请香火了,娘在家里收拾新祠堂,我见都忙得差不多了,就过来拜访,同侯爷商量一下我的嫁妆。」
任瑶瑶说得干脆,一点也不迂回,听得隋风舟皱了眉头。
他不是不知道嫁妆对于一个女子如何重要,早就暗地里吩咐各地商铺准备齐全,只等送去任家就妥当了。
但这会儿当着老爹的面,却是不能说,毕竟关系着任家与任瑶瑶的脸面。
忠义侯是武将出身,性情直爽,听到这话就问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事尽管直说。」
任瑶瑶脸色一红,但还是忍着羞涩央求道:「还请侯爷屏退左右,最好再让人守了门口。」
忠义侯挑眉,眼见任瑶瑶神色里不见玩笑之意,于是更加好奇。
挥手间,厅里的丫鬟小厮都退了下去,京城侯府跟随而来的护卫围在厅前。
任瑶瑶不等忠义侯再催问,径自从荷包里拿出一张纸,还有一只小小的瓷瓶,瓷瓶上的木塞缠了红绸子,很是醒目。
「侯爷也知道,我家贫寒,过些时日我出嫁之时,必定不会十里红妆,而隋大哥许是为我准备了嫁妆或者银钱,这好意我心领了,但既然是我出嫁,嫁妆自然由我家准备。」
说着话,她把手里的药瓶和药方放到忠义侯面前,笑道:「这就是我的嫁妆,因为事关重大,不敢留在身边,所以从刘大夫那里取回来就直接送过来了,一来是想请侯爷和隋大哥评判一下这份嫁妆如何,二来也是求个庇护之意。」
忠义侯同儿子对视一眼,都是有些疑惑,不明白这药方和药瓶有何重要之处,居然要在刚刚问世的时候就寻到侯府来求庇护,但随即想到了先前献到朝堂上的榨油之法,父子两个顿时警醒起来。
忠义侯再次一挥手,堂前的护卫直接关了门,一时之间,屋子里更安静了。
忠义侯展开药方扫了几眼,瞬间变了脸色。「这药方上所写可能当真?」
任瑶瑶点头,「刘大夫那人,隋大哥也是清楚的,医术很好,这药粉就是出自他的手,而且在牛羊身上试用过了,疗效很好。」
「刘大夫,可是刘通?」
忠义侯眼底闪过一抹恼色,还夹杂着一些复杂之意,惹得任瑶瑶好奇。
隋风舟不好说起父母和刘大夫当年的情感纠葛,只能点头道:「正是,儿子这些年都是由刘叔调理身子。」
「哼!」忠义侯听到这话,冷哼一声,待得再看向药方,神色里却是渐渐溢满了喜意,转而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有了这等神药,我大越铁军定然踏遍西疆,为皇上开疆拓土,横扫天下。」
「爹,这到底是何物?」隋风舟忍不住好奇,伸手接了药方看过,再转向任瑶瑶,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任瑶瑶心底有些忐忑,小声道:「你先前只是体弱,不是外伤,这方子我就没拿出来了。」
隋风舟失笑,他本想询问这方子来处,但听到这话却是把所有疑间都扔到了脑后。
这是他心爱的姑娘,以后也是他同床共枕的妻,与其询问药方出处,不如珍惜这个心甘情愿拿出如此珍贵之物的人……
显见忠义侯也是欢喜这一点,「这份嫁妆比之任何金银之物都贵重,对于隋家来说也是大功一件。」
任揺瑶放下心底的大石,脸上也露了喜色。
这些日子,她眼见爹娘为她的嫁妆犯愁,自己自然也是日夜思虑不停。
任家的家底实在太薄了,就是倾尽全家之力也不过能备出一份二十两的嫁妆,对于小门小户来说,这已经够丰厚了,但对于隋家那种门第,就寒酸得不能再寒酸。
当然,她笃定隋风舟会想到这事,也会替她解决,只是两人即便相爱,有两样东西却是必须保有的——一个是自由,无论灵魂还是身体,一个就是尊严。
若她是土生土长的大越女子,怕是会欢喜接受,但她是来自不同时空的灵魂,打心底不能认同。
她必定要为自己准备一份嫁妆,堂堂正正、风风光光的嫁进隋家,站在心爱男子的身旁,同样抬头挺胸,毫不卑微。
想来想去,除了药方,她再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前世从出生病倒去世,简直是场大祸,如今居然因病而得了福气,有时候,际遇真的是很奇妙的事。
养生的方子很多,乌鸡白凤丸、六味地黄丸之类的她记了很多,但想想对隋家有莫大帮助,又能起到立竿见影之效的,却只有以三七为主成分的云南白药,后世知名的外伤神药。
果然,刘大夫拿到药方狂喜不已,即便对忠义侯多有不屑鄙夷,但还是没日没夜的忙碌了三日,终于在今日把药粉交到了她手上。
「那就有劳侯爷保管了。」
「好,放心,你这份嫁妆暂时放在侯府,成亲之日,本侯爷再派人护卫。」
忠义侯扫了一眼紧闭的屋门,吩咐儿子,「送任姑娘回去吧。」
「是,父亲。」
隋风舟示意任瑶瑶起身,领着她出门。
眼见两人并肩而行,一个儒雅俊秀,一个娇俏可人,可谓登对至极,看得忠义侯满意点头,末了长长叹气,若是发妻在世,该是也会跟着欢喜,可惜……
好在,如今儿子有了如此聪慧的女子为伴,他也算能卸下大半责任,若是将来黄泉之下相会,总能面对发妻了……
「隋大哥,我——」
任瑶瑶眼见周家大门在望,都没听见隋风舟说句话,心里很是忐忑,想要解释几句,不想开口就被隋风舟拦了下来。
他修长温热的大手牵起她微微有些粗糙的小手,声音低沉又笃定,「辛苦你了,以后做了我的妻,这些都不必你再多思虑。」
任瑶瑶鼻子一酸,没有哪个姑娘不想安心等待做个幸福的新嫁娘,但是任家就是这么个状况,她只能多分担一些。以后嫁了这个男人,她就有了依靠,可以安心做一只在大树上欢快跳跃的小鸟。
她的大眼望向身侧神色沉静的男子,心头万分笃定,轻启红唇吐出一个字,「好。」
周福极有眼色,早就备好了马车,隋风舟亲手扶了任瑶瑶上车,嘱咐道:「你先回去,我爹怕是……我要留在家里照看。」
「好。」任瑶瑶脸红,小声应道:「以后无事不要来家里,邻居会说闲话儿。」
拉车的马儿许是受不得这浓情密意,不耐烦的打了个响鼻,惊得任瑶瑶收回了视线,关了车门。
马蹄哒哒,也唤醒了走神的隋风舟,他扫了一眼不远处看热闹的路人,转身快步回了后院。
果然,忠义侯已经裸着手臂坐在桌旁,几个护卫一脸不赞同的站在旁边。
许是猜到儿子要阻拦,忠义侯手起刀落,极利落的在儿子开口前便划了自己一刀。
这一刀可不是敷衍,鲜红的血液瞬间淌了出来,沾染了白色的布巾,惹得隋风舟几步窜到桌前,恼道:「爹,要试药也是我来,您……」
忠义侯不耐烦的摆摆手,应道:「这药关系大越万千兵卒,本侯不亲自试用,怎么会知道药效如何?不要多说,赶紧给我上药。」
隋风舟无法,立刻挽起袖子净手,接过护卫手里的烈酒,开始擦抹伤口上的血迹,最后撒上瓷瓶里的药粉,又用干净的棉布包里起来。
一切忙完,他已经是额头沁了一层薄汗。自小就在外边游历,他自然对家和父亲都有些生分,心里不可能不委屈,但这么片刻,却是突然想到,隋家赫赫功勋,如今的富贵荣华,不知是父亲流了多少鲜血,受了多少次伤换回来的,他安享多年衣食无优,又有什么好怨恨的……
忠义侯也是暗自感慨儿子长大成人,父子两人间一时有些尴尬。
忠义侯干咳了两声,转而撵人,「去忙吧,瑶瑶带了这么贵重的嫁妆,我们隋家更不能委屈她,该准备的一定准备齐全了。」
「是,爹。」
隋风舟应了,忠义侯转而吩咐周福备酒,但护卫马上阻拦,毕竟受伤不好喝酒,忠义侯却是不听,还拉着一众护卫们都做了陪客。
酒过三巡,夜色也降临了,周府安静下来,也就显得那些暗影晃动得更显眼了。
忠义侯却是睡得踏实,这样的大事怎么也不可能瞒过金銮殿上的那位,当然他也不想隐瞒。
事无不可对人言,隋家忠心耿耿,所有事放在皇上眼前才是最安全也最稳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