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布置太幼稚,顶多是阵前一、两排的几百匹战马受伤摔倒,后面的部队自然会发现机关,花大把力气只为着伤几百个人的战力?不划算。”
“可摔马、除网,重新集结队伍都需要时间,再者,臣所谓的机关重点不是铁刺网,而是在离城两百尺处的大坑洞。”
“坑洞?”
“是,洞里浇油、洞上铺干草,除去铁刺网后,金人必定会一鼓作气冲往城门前,这一冲,几千批战马自会收势不及,摔入洞里。
“这些坑洞在咱们的射程内,洞里有油,洞上有草,几百支燃着火的长箭会烧得他们措手不及。就在金人大惊失色同时,霍将军暗暗布在金人队伍后方的百人精锐会出动烧粮。前后受挫之下,金人必会退到后面,重新议计,再行开打。”
“很好,这下子又能拖上一、二日。可金人没了粮,打起仗来会更狠,他们需要关内的粮米来养军队。”皇帝沉吟。
“是的,接下来他们定会快速攻城。为抗金人入侵,屠虎关城墙高耸,长箭无法射入城内,敌军只能靠攀爬抢攻,我方先准备好生石灰水,敌人攀上城墙后,以竹筒抽取生石灰水疾射敌人脸部。
“生石灰水会产生高热,敌军受热灼伤脸部、双眼,不致死,却定会摔堆在城墙边,阻挡后方士兵前进,我估计至少可以再撑上一天。
“但敌军数目众多,到最后定会强攻,这时候能够撑多久就得靠咱们军队的能耐了,不过在危险时,霍将军会出面降敌,让金人进入屠虎关。与此同时,三千军队已陆续撤离,待金人进城时,城里将会到处起火。”
烧山之后再烧城,他半点东西都不给金人留下。
“生石灰加水会产生高热?谁想的计策?”皇帝失笑,居然在战场上用这种阴招?
皇上笑,璟睿也跟着笑,这招确实很阴,不像大将军的手笔,确实,这是后宅女子的杰作。
“怎么笑得这么怪?是你哪个舅父想出来的?”
“禀皇上,并不是,是府中一个小丫头想出来的。”璟睿刻意的刻意把余敏推出去,这是替未来计划,日后自己定要封王,他若想娶她,她的身分不能太低,所以她的功劳必须让皇帝记住。
“小丫头……”皇帝凝眉,片刻后问:“是那个搞出弹簧床的丫头吗?”
“是。”
“那丫头倒是满脑子鬼主意。”
半个月前,吕襄译送了张厚厚的怪床垫过来,说是心疼皇上一心为国,夜不成寐。
襄译这孩子模样长得讨喜,说话也讨人欢心,所以皇帝试着躺上,那感觉……何止是舒服,简直是当神仙啦。
这段日子,满心盘算对金大计,夜里辗转难眠,这张床及时出现,简直是要芝麻送西瓜,救命仙丹呐。
昨天吕襄译又进宫,笑咪咪地向皇帝讨个御笔,什么“天下第一床”,约莫是要开铺子大发利市吧。
这种事也只有他敢向皇上要求,不过是几个字罢了,皇帝自然应允,却提出条件,要他月年春天下场参加会试。
那家伙软泡硬磨,磨不过皇帝,勉强咬牙应下,还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嘴,“如果襄译没考上,皇姑丈可别骂我。”
皇帝不同他置气,淡淡回道:“不骂,骂什么呢,考不上就把牌匾给拆了当柴烧,不就得啦。”
这件事令皇帝对璟睿相当满意,他口风紧,连最好的朋友也没有透露朝廷改变袭爵制度的决心。
“确实,她古灵精怪,满脑子稀奇主意。”璟睿附和。
“听说襄译生病,到庄子上休养,连平王妃都跟过去照顾,是真是假?”
“假的,藉由生病,襄译方能将王府庶务丢回去,他得卯足劲儿准备会试。”讲到后面,璟睿忍不住笑了出来。
“有这么听话?好!下次碰着襄译,帮朕传句话,让他再送上几张弹簧床,我让皇后、太后都给他的铺子写匾额。”
“禀皇上,严格来讲,那间铺子不是襄译的。”
“不是他的?那他为谁辛苦为谁忙?”
“铺子的正主是小鱼——摆弄出弹簧床的丫头。”
“小鱼?这名字倒有趣。”
“她姓余,单名敏字,我们习惯喊她小鱼。”
“一个丫头哪来的本事开铺子?”还不是得靠襄译出手,恐怕是借个名吧,皇帝心想。
“起初我们说好,我与襄译各占铺子四成股,小鱼占两股,但襄译和小鱼打赌输了,她拿走六成股份,我和襄译各占两成。”
打赌?皇帝抚须而笑,这丫头听起来挺有趣。“说说,他们打什么赌?”
“赌小鱼能让一张薄纸撑住砚台。”
“怎么可能?她办到了?”皇帝直觉问,但……当然办得到,否则怎能拿走六成股份。
皇帝换句话问:“她怎么做到的?”
“容微臣为皇上示范。”
“好。”
璟睿搬来两张圆凳,将白玉纸前后折成波浪状,放在两张圆凳中间,再将砚台摆上,果然白玉纸稳稳地将砚台撑住了。
在皇帝的惊讶目光中,璟睿取下砚台,将装满茶水的壶和杯子往上头放去,一样擦得住!
余敏是这样解释的——惯性矩可以抵抗更多的力,当高度增加十倍就可抵抗一千倍的力。这解释似乎很清楚,但他和吕襄译听得一头雾水。
“这个赌,你们输得不冤枉。”皇帝抚掌而笑。
“可襄译觉得冤,不服输,他们又赌了算学,各出五道题,襄译用算盘,小鱼用纸笔计算,看谁先把十道题目答完。”
“这次小鱼可笨了,襄译那手算盘连户部尚书都傻眼的。”皇帝说道。
“襄译也觉得稳操胜券,没想到输得更惨。襄译还想耍赖,小鱼笑着说:“没关系,起手有回大丈夫,身为男人,一辈子不对女人耍几次赖,怎能算得上英雄好汉?往后小鱼会好好向世子爷学习,学着让脸皮厚得像爷这般有创意,活着才有勇气。””
璟睿的话逗得皇帝呵呵大笑。
“这丫头确实有趣,找个机会把她带进宫里,让朕瞧瞧。”
“臣遵旨。”
璟睿退出御书房,今天待得太晚,宫里有让他留宿的地方,但他心神不宁,还是决定回睿园。
宫里已经下钥,他央求秦公公帮忙,才能顺利出宫。
没想到吕襄译竟在宫外等他,这人应该在王妃的陪嫁庄子上“养病”才对,怎么会等在这里,莫非真让他料到,有事发生了?
璟睿快步迎上,表情凝重地问:“你来等我吗?什么事?”
“上车再说。”吕襄译一把将他拉上车。
车行辘辘,吕襄译递了杯茶给他,璟睿急问:“有什么事快讲。”
“干么这么着急,是好事。”他笑咪咪道。
好事?不对……他感觉到的是不安。
他在皇上面前自信若定、强颜欢笑,可心底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我联络上漕帮了,打算明天出京,走一趟湘州,和漕帮的燕大爷见个面。
“你不是需要船只,把凉、衮、湘、冀四州的金银财宝运回京城吗?如果谈得拢,这次的好处我打算让给漕帮,之后咱们就可以开始策划与漕帮合作,做河运生意。”
这门生意他已经想过好多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璟睿的大计恰好给他开了口子。
“这事就劳你去办了。”璟睿点头道。
“我不在京城,庄子那边……”
“我会派人守着,不让人打扰王妃。”
“就等你这句话,我饿惨了,从下午等你等到现在,半口饭都没吃,回睿园把小鱼拉下床,给我做碗面垫垫肚子吧。”吕襄译说得可怜兮兮,不怪他,实在是太久没吃到余敏做的好菜了。
璟睿觑他一眼,摇头叹气。“好,让车夫快一点。”
“你也没吃饭?和皇上聊到这么晚?我这个皇姑丈还真是宠爱你呐。”吕襄译勾勾璟睿的下巴,自顾自地笑起来。
已经吃掉三碗红豆汤,还是痛!
余敏弓着身子,趴在床上,痛到一个不行。
穿越至今已经三、四个月,日子过得很平顺,被她彻底遗忘的生理期今天下午突然报到,她“转大人”了,转得她哀哀叫。
前世的人生初体验她也是这样,痛得满床翻滚,妈妈弄红豆汤、管家阿姨煮中药,把两个女人搞得手忙脚乱。
但效果太慢,还是大哥最好,一杯水、一颗止痛药,让她的疼痛瞬间消失无纵。
那天下午,她耍赖地窝在哥怀里,哥要考试了,她脸皮厚,打死不走,哥只好抱着她,一面背书一面哄她。
别人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她唱的是“世上只有哥哥好,有哥的孩子像个宝”。
没错,她是哥的珍宝,是哥捧在掌心的明珠,她不知道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疼爱另一个人,但她知道,这世上她再不会爱第二个男人比爱哥哥更深……
那么爷呢?
爷……也很好,他对人有些冷,但对她,从不。
他纵容她做所有该做、不该做的事,他不用这时代对女子的标准要求她,在他的羽翼下,她过得自在而舒适。
那天,爷说喜欢她。
她听见了,却只能一路装死。
难道不喜欢爷吗?开玩笑,怎么可能不喜欢?如果爱情是一场竞赛,光那张脸已经赢了一半,只是……她不能做不公平的事啊,这样好的男人不应该只是个替代品。
他不是哥,他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个体,他有权利得到一个真心爱他的女子。
所以她不是真心爱他?
余敏下意识摇头,她不知道,因为她无法把哥的影子从他身上剥离,因为她弄不清楚自己爱上的是爷还是哥的背影。
她愿意待他好,愿意倾全力照顾他,让他过得舒服,但,她不愿意对他不公平。
呃……又一阵抽痛,救命救命救命……哥,你在哪里?给我止痛药行不行?
她痛得头发晕,满脑子全想着哥掌心里那颗小小的药片。
这时候,一股怪怪的味道传来,她掩住口鼻,转过头。
好死不死竟让她看见窗户有一根……管子?香?
不会是传闻中的迷香吧?这屋子小归小,却是两面墙有窗的,吹这种迷香?空气一对流就会散掉,对方是脑包?
不对,现在天气太冷,人家算准了她不会开窗。
余敏强忍疼痛、掩住口鼻,她小心翼翼下床,打开另一边的窗子,把头伸出去,猛吸几口气,也让冷空气带走那股怪味儿。
约莫一炷香工夫,那根细管子慢慢燃尽,灰末落在地上,微微的红点消失,室内空气里的怪味儿很淡了。
余敏慎重考虑,是要从窗口跳出去,还是等着观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过去她心脏不好,她习惯面对任何会让心脏速度加快的事都下意识躲避,所以跳窗是她的第一选择。
只是窗子有点高,她必须走回桌边,搬一张凳子过来垫脚,才能跳得出去。
她佝偻着身子,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抬起椅子,企图绕过门边走到窗口处。
没想到这时候门打开,一个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的男子进来了。
来不及了!她唯一的自保方式是攻击。
直觉地,她把手上的椅子往黑衣人头上用力砸去!
耶,她砸到了,但是……没晕?她有这么弱鸡吗?
只见对方低喊一声,从腰际抽出明晃晃的刀子,向她挥来。
她能做什么?退后?做了!尖叫?做了!抓起东西往对方身上砸?做了!
但对方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到她面前,他高举起刀子,用力朝她砍下去刹那间,她抬起手臂护住头,借着吼叫把心中的惊恐大喊出来。
余敏听见了,听见刀子扎进血肉的沉闷声。
黑衣人与余敏对视一眼,猛然拔出刀子,鲜血激射,一道腥红在眼前散开。
余敏太害怕了,竟不觉得痛,只是恐慌,她不断放声尖叫。
对方一个紧张,本想红刀子进、白刀子出,迅速解决掉她,可是想起主子的再三嘱咐,只好丢下刀子,揪起她的衣襟,狠狠甩她几巴掌,把她打得七荤八素之后,用力一提,把她往旁边摔去。
余敏身子飞起来,再落下时,头撞到桌角,“叩”的一声,痛得她几乎晕过去。
余敏躺在地上不断喘息,再没力气和对方抗争,只能侧着脸,亲眼看着黑衣人打开自己的每个柜子乱搜一通。
最后,他从床底下拖出一口楠木箱子,是爷交给她保管的那只,里面装着爷的全数家当,箱子口有一柄大锁锁住了。
黑衣人没在这当头急着打开锁,他抱起楠木箱子就往外跑,那箱子沉得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箱子给扛上肩头。
出屋前,他还转头看了余敏一眼,她飞快闭上眼睛,假装不省人事。
侧耳倾听,直到脚步声听不见了,余敏才勉强爬起来。
她的头很晕,是因为被打、被摔,还是失血过多、血糖降低才晕的,迷迷糊糊地,她也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再不出门求助,明天早上这间屋子里会出现一具尸体。
至于再以后这屋子里会不会闹鬼,就不是她能考量的。
余敏用力甩头,甩出一丝清明,她跪着、爬着,用罄力气才爬到巧儿和鸯儿的屋前,用力拍打她们的房门。
其实,早在余敏发出第一声尖叫时,鸯儿和巧儿已经醒来。
她们直觉认定是钱氏对余敏下黑手,两人互视一眼、心有默契,决定保持沉默,反正爷不在,等到明天天亮……或许余敏就死了。
拉过被子蒙住头,两人决定眼不见为净。
余敏咬牙坚持着,一下又一下,用力拍打房门。
但里面半点动静都没有,她们也被下了迷香吗?所以她死定了吗?
怎么办?她已经没有力气爬到别的院子,没有力气狂喊尖叫,没有力气……
敲门声越来越小,她开始想象,这次死了,会不会又穿越?那个新时代里会不会有一个长得很熟悉的韩璟睿?
璟睿从来没有这样慌乱过,莫名地紧张、莫名地紊乱,隐隐的不安在心底逐渐发酵、扩大。
马车在门口停下时,他半句话都不说,飞快跳下马车,冲进睿园。
吕襄译满目怀疑地望着璟睿的背影,怎么了?好怪,从璟睿上马车之后,就怪异到难以解释,他心不在焉,缺乏耐性,老是话不对题。
认识璟睿一辈子了,他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人,在战场上,几万大军在面前他也能谈笑风生,可……他竟然焦躁了?
吕襄译跟着下马车,追在璟睿身后,他的轻功远远不及璟睿,所幸睿园并不大,三下两下就追到主院。
两人踏进院子当下,璟睿傻了,吕襄译更傻,只见余敏浑身是血,人已经逐渐失去意识,却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门扇?
她在求救,却没人理会?为什么?屋里的丫头也被杀了?
璟睿冲上前,一把抱起余敏回自己屋里,吕襄译看了那扇门一眼,抬脚,用力将房门踢开。
他的动作太大,巧儿、鸯儿受到惊吓,下意识地从床上弹起来。
没死?没晕?看起来……清醒得很,所以她们是故意的?故意不理会小鱼的求救?
嘴角微扬,冷酷一笑,这么希望小鱼死掉?真可惜她死不了,而该死的……吕襄译目光一凛!
月光从他身后射入,巧儿、鸯儿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他一身肃杀气息令人胆颤心惊。
鸯儿暗道一声不好,而巧儿已经吓得又缩回被子里。
吕襄译不打不骂也不吓人,他只淡淡地丢下两个字,“等着。”
等着?等什么?轻轻的两个字像个大巴掌似的,狠狠地甩上她们的脸,打掉两人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