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采饭店式的管理,定期有清洁人员会上来整理,甚至还有点餐服务。
宽敞的客厅,摆放着充满时尚感的家具,蓝白色搭配的沙发,大理石地板,墙上几幅画作,电视柜上是大型液晶萤幕的宽频电视,除了原有的东西,这里找不到属于他个人喜好的物品或摆饰。
他低头望着她,两条长长宽松的发辫垂落在腰间,她垂着脸儿,看不清面容,身上穿着一套半长袖水蓝套装,窄裙,一双黑色高跟鞋……不是约会的打扮。……她一向随兴,只有工作才会穿套装、高跟鞋。
「雨歌……」
「你说吧,我会听你的解释,除此之外的话,我都不想听了。」她甚至连他的脸都不想看……他被打肿的脸。明明不该怜悯他,心却揪着一股微微的疼痛。
他张着嘴,满满的歉意卡在喉咙,嘴角的伤口和脸颊痛楚都比不上心口的痛……他伤害了她!
他深深叹了口气,一些疑问,是该弄清楚。
「你还记得吗?我们在英国那一个月,每天都在一起,那时我以为我们的感情很稳定,即使你回到台湾,和我分隔两地,我们之间也不会有问题。雨歌……」
「我不想陪你缅怀过去,请你说重点。」她紧紧握着双手,不让自己去回想曾经拥有的甜蜜。那一个月,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如今却是最深的痛!
「……刚分开那段日子,我们还每天通信,约定时间在网上聊天,后来你说你忙,信少写了,也少上网了。那时我自己也有很多功课,所以也跟着忙碌了,心想有假期回国就能见面。」
离开英国回到台湾,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怕自己的不安、恐惧、无助可能流露在字里行间,她信不敢写;她怕自己听到他的声音会崩溃大哭,她不敢上网,不敢用网路电话。
「来年暑假我回国了,那时我才知道你转学了,不住家里。……这件事却是君蒙告诉我的,我也听说是君蒙帮你找的学校,是他帮你转学。我问过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你只是淡淡说,你忘记说了,一语带过。当时我不太高兴,只是我还是以为我们短暂的相聚,时时刻刻都该珍惜把握,不必要为一点小事闹不愉快,所以我没有深究。」
那段日子,她每天饱受煎熬,深怕被人发现自己怀孕,早上起床就开始胆战心惊,又害喜……李君蒙捐了很多钱给她后来读的学校,让她顺利完成学业,同时把孩子生下来。……一切都在混乱惊恐中度过,一切对他掩饰都来不及,她事先说不出口,事后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编织借口,一语带过已经很勉强了。
「但是,以为该珍惜相聚的似乎只有我,你总推说你忙,你要打工,就算偶尔见面,你似乎……也不喜欢我碰你。那时,我开始感觉到你的改变,那年暑假我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离开,回到英国。」
她紧紧绞握双手,仿佛一把刀一片片切割着她的心,疼了一遍又一遍!
那年她多希望他不要回国,却又多渴望能见到他……宝贝早产,差点难产,是她剖腹生下来,她的身体留下疤痕,产后的痕迹也还未消,她多怕被他发现。不得
他暑期回国时,宝贝才出生三个月,她所谓的「打工」,都是在照顾宝贝。那年李君蒙在外头租了房子,还帮她请保母来轮流照顾宝贝。
后来,怕宝贝渐渐长大了会认出她,以后就不方便带回家,才只好先把她送回去,交由外祖母带。
……她的改变,是因为她生了孩子!
「回到英国后,似乎我们都变得很忙了,偶尔写信,偶尔联络……你的心时远时近,我感觉很难捉摸。……好不容易挨过一年,暑期回去,终于又见面。你家里竟然多了一个婴儿……又是君蒙告诉我的,你还是一样,没跟我提过。好像你什么事都是君蒙先知道,而你似乎认为没有必要告诉我。」
她要怎么说?说那是他的孩子,说她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吗?……真的要她告诉他,那是她母亲生的孩子,她的妹妹。这种话她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仿佛有一把火烧着喉咙,她咽下了满腹辛酸艰涩地开口,「即使如此,我在信里,甚至我们见面,我都告诉你……我爱你。」
「……我知道,也因为这句话,我们才一直交往下去,直到我回国。」
他回国,等到他回国,她以为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团聚,她带着满心期待,正等他回国告诉他,他有了女儿,想不到……
一通电话,粉碎她的美梦。
*
手机传来特定的音乐铃声,她开着车,正在回家的路上。
李时影今天会回到台湾,本来她和李君蒙要去接机,但他说不用,连班机时间也不肯说。
一听那音乐,她兴奋地急急忙忙接听,甚至来不及等对方出声,已经迫不及待叫:「时影!你到哪里了?」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声音,告诉她,他刚下榻某家饭店,要她过去。
「好,我知道那里,我现在就过去,一会儿见。」掩不住甜腻的声音,没察觉对方的不对劲,按掉手机,一颗心已经飞奔过去。
一边开车,一边笑,她想李时影是不是转性了,他也懂得搞浪漫这一套了啊?难怪不要她和李君蒙去接机,原来想先约她见面。
连饭店都订好了……他想说什么啊?该不会想跟她求婚吧?哈哈!
……真正的惊喜,她已经准备好了。
她,整个人徜徉在装满幸福和喜悦的爱之船里,雀跃而奋力地划向他。
按了门铃,当门一拉开,她马上抬起头,准备了大大的笑容欢迎他回国,也理所当然认为会看到一张温暖深情的脸庞开门来迎接她,而她会立刻投入他的怀抱,紧紧的抱着他,并且相信两人永远都不再分开了——
灿烂笑容却意外撞了壁,一道冰冷的铜墙铁壁。
笔直的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目光垂在她脸上,焦距却和她没有交集,是刻意避开了。
清俊脸庞多了抹成熟沉稳的味道,同时带上了她从未见过的表情,像是戴上了面具,冷冰冰的,紧抿着嘴角,连线条都彷佛锐利得一碰即伤!
她蜷缩着手指贴在身侧,不敢奔入他怀抱。
脸上的笑容缓缓打上了问号,困惑地望着他,正要开口询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请进。」语调冷淡生疏,往旁站开去,明显而彻底的在和她划出界线。
她全身一僵,像机器人般四肢僵硬地走进去。
背后那道门,轻轻关上。
她转过身,看见他把门留了一条细缝。她的心一瞬间跌落冰谷里,从那条缝里,仿佛看到了两人之间的裂痕……但是,是她多心吧?
她望着他,却无法先开口了。
他走过来,视线终于和她对上,却再一次冻伤了她!
他的眼神冷得如冰柱,直直看着她,没有任何情绪和感情!
「……时影?」好不容易她找到声音,心剧烈跳动。不知道他怎么了?却让她直觉已经无法放慢脚步去制造气氛了,她想马上把「惊喜」分给他,急忙开口,「时影,我、我有话告诉你,我……我们已——」
「我们分手吧。」
我们已经有了孩子,我为你生下一个孩子,宝贝就是我们的女儿。
她张着嘴巴,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一句话卡在喉咙,幸福的话语变成了滑稽可笑的讽刺,又麻又辣,酸酸涩涩,她痛苦地吞咽下去。
「……你要跟我分手?」头皮疼痛发麻,心止不住阵阵血流,她四肢冰冷到无知觉。
他早已转开了目光,背着她,冷静而冷淡地说道:「我希望在我进家门之前,让我们的关系恢复到最初,这么做对彼此都好。」
最初……是说邻居,和她以后只做邻居?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变了?他爱上别人了?
「……我们的开始本来就是个错误,只是我们将错就错,我想趁现在,让这个错误做个结束,对我们彼此都好。」
利落而果断,沉稳平静地道出他……这几年来,原来是为了负责和她交往的事实!
「好……就照你说的,恢复最初的关系……以后还是邻居。」她泪眼模糊地望着他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吞下了好多的泪,才终于笑着说道:「不过我还有其它事,不能送你回去。……再见。」
不等他回答,她转身顿了一下,怔望着那道门,那条细缝……像是早就等在那儿,目送她离开。
*
她坐在蓝色沙发上,缓缓抬起头,看向那沉着直立的颀长身影。
他始终站在那儿,隔着一张白色茶几,凝视着她,不曾转移目光。
「我约你见面那天,是我回国的第三天。我本来想给你惊喜,所以瞒着所有人提早回国……我回到家,发现所有的人都不在,包括蓝婆婆。但是你家门没锁,我想你可能在家,推门进去,听到你和君蒙的声音。」
她眼里立刻浮出惊讶复杂的情绪,努力要把记忆带回去,回想那时她和李君蒙说了什么,但是记忆太久远,她真的想不起来……
「就像今天,你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隐约听到你们的争执,我听见君蒙要你赶快下决定,不要再拖下去,增加他的内疚。」
她一愣,想起来了——
那时,她其实心里很忐忑,随着他回国的日子接近,她喜悦兴奋的情绪下同时怀有隐忧,心里多多少少会不安他知道后的反应。毕竟他还这么年轻,她就让他做了父亲,而且还瞒着他多年,虽然说是为了他,但他知道了难免还是会怪她的吧?
她想了很多,忧喜参半,就希望等他回国,过一阵子看情况再说。
但是李君蒙等不及,那天李家父母和蓝婆婆带着宝贝去郊游了,他趁着大伙都不在,李时影回国之前,又来劝她。 记得,李君蒙是有提到……
「我们好不容易等到时影毕业,现在他就快回国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等他回国,我要你立刻告诉他,不要再拖下去了!」
「我又没说我不告诉他,只是说……你不要这么急啊,也要考虑一下他知道后的反应。」
「拜托,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就算他生气,顶多也是发一顿脾气……不,他就会生闷气吧。但是你想想我的感受,虽然我很尽力弥补,但是我的良心还是过不去。雨歌,你就不要再增加我的内疚了!」
「……对不起。」
「如果你开不了口,那由我来说。」
「不要……唯独这件事,我希望由我亲口来告诉他。」
「雨歌,你……」
隐隐约约,她听到李时影的声音,从过去那段记忆跳脱出来,听见他深深的叹息——
「我听到君蒙叫你不用担心,就听不下去了……你知道,每一句话,在我脑海里都有画面,你的逐渐疏远,我们愈来愈冷淡的关系,再加上我和你的远距离,你和君蒙的朝夕相处,我直接判断你已经移情别恋,你和君蒙在一起了,你们怕影响到我的学业,所以一直不敢告诉我,直到我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