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一身明黄龙袍的皇上挥笔如电,在一本本的奏折上留下批示。
“去去去,一边玩去,别来烦朕,朕一看到你就头痛,你给朕惹的麻烦教朕的后宫镇日怨气冲天。”说是后院起火一点也不为过,女人一多,皇上也很忙碌的,到处灭火。
天青色绣蝠纹官袍铺在地……是穿着这身官服的年轻男子坐在龙椅旁,一脸无赖的扯着皇上的袍服下摆。“臣知道皇上也挺乐,那扬起的嘴角好几天没放下,害太后她老人家忧心忡忡地想让太医给皇上您瞧瞧,怕嘴瘫了。”
“臭小子,还不起身,连朕也敢开玩笑,朕太纵容你了是吧?”肯定是管济世那老家伙惯出来的,把儿子惯得心性都长歪了,没半点朝中大臣的威仪,只会耍赖胡闹。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起就不起,除非皇上给臣一纸圣旨。”耍赖是他专长,一赖赖到底。
皇上气笑了。“到底你是皇上还是朕是皇上,男子汉大丈夫是这么用的吗?回去问问你爹。”
不对,问他爹好像不管用,那是个怕老婆的种,高盛侯能教出什么好苗子,只怕父子同一个德性。
“皇上别折煞臣了,当然您是皇上,臣是您脚下的一条虫,君要臣死,臣就吞面线死给皇上看。”全无官样的管元善蹭着皇上的腿,眼睛眨巴眨巴的发亮。
“别以为捧着朕的大腿朕就会原谅你惹出的祸事,朕很忙,别来烦朕。”皇上一提腿,作势要将他最宠信的臣子踢出去。
“皇上,臣立了大功,将一干贪渎要犯绳之以法,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赞臣是能臣,能为皇上分忧解劳,是皇上的双翼。”
江苏一带的贪污案破了,主谋果然是王启,受此案牵连的江南官员多达五百多名,他们一律被押解入京,无一遗漏,包括刚升官不久的知州大人丁旺海。
从王启宅子里起出的匣子确实是他贪赃枉法的证据,十几本帐册写着往来的帐目和人名,以及数年里银子的流向,循线追踪调查,把埋在底下的根一并爬起,江南官场一阵大震动,乱成一团。
不过一开始皇上就言明严查轻判,因此一大半的贪官被发回原籍,或眨官一到三级不等,罚俸三年,缴交一半家产给国库,功可抵过,需造福乡民,造桥铺路,济施贫民。
但是罪行重大的还是被收押大牢了,以王启为首等重嫌下令禁见,任何人,包含家眷在内都不能私下探望,从王启七处藏银处共抬出七千万两白银和五百六十万两黄金,珍稀收藏无数,将近国库两年整的税收,可见他有多贪呀!
王启的官路是走到底了,一经查实立即眨为平民,财产充公,判流放北疆十年,一干从犯亦是数年之久。
可是在王启的女儿淑妃娘娘日夜啼哭的求情下,难过美人关的皇上法外开恩,改判劳役七年,就在离京城三百里的万寿山,那里地方贫瘠,人口稀少,任他有通天的本领也翻不起浪。
可礼国公竟拄着虎头拐杖在宫门外大喊皇上不公,因此为显公正,淑妃降为婕妤,以赎父之过。
至于丁旺海也被放回去,但是他的官是买回来的,所以又还回去,丁府现在不是官家,而是商人,小鲁氏为此哭了三天三夜,直叫洪雪萍让管元书出面说情。
根据鲁智远的供词,裘希梅的爹娘确实是被王启派人杀害的,因为裘父想告发王启贪污,他一不做、二不休的心一狠,命其手下在车辕上动手脚,使其因车翻丧命。
国库收入了大量黄金白银,皇上自是高兴地嘉许,可他满怀畅快的同时又传来御赐给王启的阁老宅邸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连块砖也没了,放火的人“据说”是管元善。
但能把刚立了大功的监察御史关进牢里吗?因此皇上有意的掩饰,只能以“据说”为由,说证据不足,不便追查,虽然很多人都瞧见他率众堆柴,将人家的宅子里里外外泼了煤油,由他手中扔出火折子。
王启唆使底下人杀人却未以命抵命被判斩立决,有点不服气的管元善行使正义,这是为裘希梅报仇。
管元善痛快了,皇上不痛快,淑妃……王婕妤又开始哭了,于是皇上头痛了,大骂臭小子尽给他找麻烦。
“朕不是给你赏赐了黄马褂一件,黄金万两,皇家猎场东郊土地千顷,温泉庄子一座,大食进贡的宝马三匹,绫罗绸缎,珍玩古董若干吗?”他还不满足?
“皇上……”
皇上一挥手,一点墨水从笔尖滴落,不偏不倚地落在管元善脸上。“让你官加一级你不要,封侯赐爵又摇头,贪污案一结束你也卸下巡抚职务,回京当你的御史大人,你要朕赏你什么?”
“赐婚。”他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向皇上讨要。
皇上一听,抚着胡子低笑。“前两年要你成个亲像要你的命似的,抵死不从,居然用童身未长之由敷衍,几个月前被老夫人逼急了又躲到朕这讨了差事匆忙南下,你呀,倒是长进了。”
“此一时,彼一时,臣家老太太那性子皇上你不是不晓得,人家是活得越老越精,她是越过越糊涂,不管香的、臭的、缺胳臂断腿的,只要看对方膀大腰粗就认为好生养,非要往臣的屋子塞,皇上您也想想,如果周贵人的腰有您的两倍粗,就算熄灯瞎摸,您能忍受得住满手油腻吗?”一脸委屈的管元善说得满嘴飞沬,只差没把口水吐在皇上脸上。
周贵人是皇上新宠,年方十六,以柳腰小脚深受帝王喜爱,不盈一握的腰身仿佛一折则断,比当年的淑妃,今日的王婕妤更获帝宠,皇上就爱她两只手掌就能圈住的细腰。
一想到周贵人的小腰粗如柱子,皇上一阵恶寒。“得了得了,你这小子尽吓朕,再满口胡言乱语,朕把张将军那自幼习武的闺秀赏给你,听说她就是膀大,那身子练得跟男人一样粗壮,一餐能吃半桶白饭呢!”
“皇上,你就玩臣吧,把臣整弄得半死不活,看谁还专给你干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走了一趟江南,恨臣的人又多了不少。”他掀了他们的老底,连根带着土呢!
总有些姻亲、连襟连带着被拖累,无不对他这个祸首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
“胡说。”
“皇上心里亮得很,臣句句是老实话,可没半句添了料,要不是臣家老太太看重门户,肯定会刁难臣的婚事,臣也不会厚着脸皮来求皇上恩赐,皇上就可怜臣年纪一大把还没老婆、儿子、热炕头,臣孤枕难眠。”管元善很是耍赖的将皇上不慎滴在他面上的墨汁抹开,往眼眶下方一涂,成了失眠严重的象征,以示他娶不到老婆的煎熬。
“此事再议。”北边的大旱还没解决,他还苦恼着怎么凿井,好让百姓有水喝,田里高粱如何引水灌溉。
“皇上,臣这几日就赖着您吃喝了。”不达目的不罢休,他耗上了,反正皇宫的膳食挺好的。
见他数起地砖,皇上抚额直叹息。“不是朕不通情理,你也要想想朕的为难,你刚拿下人家的爹,朕的妃子天天跟朕闹,若是朕又为你给个没身分女子赐婚,后宫还不炸开锅。”
“皇上的意思是,让臣给臣的宝贝找个有力的靠山?”管元善是何等聪明,皇上的暗示他一点即亮,一张脸笑开了花,君臣默契好到不需要言语。
“嗯,不笨嘛!”他赞许地头一点。
“臣领命,臣定不负皇上厚爱。”娶妻有望了。
“去吧去吧,你家老太太若有不满就叫她来找朕聊聊,朕赐她十个、八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在她跟前好好伺候。”人太闲了才会想东想西,有点事忙着也好。
“皇上对臣真好,臣好生感动,给皇上您磕头谢恩,臣这就回去准备婚事,皇上有空来喝杯喜酒。”
看着连磕三个响头便起身离去的爱卿,皇上有些傻眼,他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他还没赐婚就急着办喜事?
这小子,这小子……目无天威呀!
皇上看了看批也批不完的奏章,忽地笑了,他取出压在奏褶下的明黄卷轴,嘴角益发地扬高。
罢了,后宫不得干政,难得有个不贪权、不爱财,又能在他枯燥乏味的帝王生活添点趣味的臣子,再惯他一回又如何,美人嘛,后宫有很多,走了一个会吵会闹的,再点个千娇百媚的不就得了,今晚就歇在柳央宫吧,周贵人的小蛮腰啊……皇上御笔一落,圣旨上多了几行墨字……
“什么,你要收裘家丫头当义女?!”
管老夫人非常不满裘希梅的出身,兴昌伯府分出去的庶支地位不高,父母双亡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还带着一双幼小的弟妹,要拉拔长大要到什么时候,全赖着侯府养。
更教她不能接受的是她居然是和离过的,听说犯了七出的无子、善妒、有疾,这样身上有污点的女人怎么能入高盛侯府,岂不是让人背后议论当笑话,纳为妾还勉为其难,这是她的底线。
裘希梅唯一被管老夫人瞧上眼的是她的乖巧、温顺,守礼又有规矩,对她十分恭敬,不像她那个古里古怪的张扬媳妇爱顶嘴,企图气死婆婆的毛病裘希梅都没有,所以她颇为中意这一点。
毕竟被媳妇气了大半辈子,她也想有个听话的小辈来暖暖心,不求孝顺,至少能听她说两句埋怨,有共同的“敌人”,好歹她也舒心些。
“怎么,老夫认个义女也要你同意不成?春花嫂子,你眼馋我下手快是不是,这么好的丫头也只有我慧眼识金玉,先一步认下当闺女,你别抢呀。”这板着脸是给谁看,要不是看她年长他十来岁,那声嫂子他还不屑喊。
知恩图报是啥房伏临不懂也不理,裘希梅在临危之际救了他一命又如何,顶多给点银子感谢也就两清了,谁会在意萍水相逢的小妇人,不过凑巧会点救人的小医术。
他主动提议要收希梅丫头为义女是她合了他的眼缘,他有儿无女,子孙又全在外地,膝下孤寂,见到个好读书又聪慧的忍不住心痒难耐,他一屋子好书没人看,都蒙上一层厚厚灰尘了。
房伏临的众多怪癖之一是好书,一见到书就挪不开眼,满满的书册堆了一整间屋子,多到连书柜都放不下,有些还堆放在角落,他这孤老头太爱书了,不准旁人动他的书,于是越积越多,越堆越高,最后书多得他连站着看书都没位置。
裘希梅一来,看见满屋子的书眼睛就亮了,房伏临明白她也是爱书,会珍惜书册的人,便由她挽起袖子一本书、一本书的整理,掸去灰尘,手抄珍品,晒书除蠹虫的,书柜还重新上了漆,分门别类的放入柜子。
一老一少分外的投契,一看到书中精采处,两颗头颅还会凑在一起讨论,越相处越是像自家闺女,动了心念的房伏临也十分干脆,开口就要认人家当女儿。
爹娘已逝,裘希梅也因为有广心爱男子的开解而不再感到伤心,她见房伏临觉得亲切,想起爹在世时总是一个字一个字教她读书,两个人颇有相似处,便顺理成章的应了。
“什么春花嫂子,你会不会认辈分,我家善儿看中你那义女,你叫我嫂子不是把辈分都搞混了。”管老夫人不太高兴,她最恨人家喊她的闺名。
管老夫人出生时是头个闺女,她爹喜得笑不见眼,当成心头肉疼着,那时是春天,满园的百花开,她爹抱着她去园子里看花,指着争奇斗艳的花儿给她取名为春花,意思是人比花娇。
但是老太太的爹忘了他们姓金,春花原本十分文雅,冠上姓成了金春花,文雅意喻倒变得俗气了。
“得了,我大不了吃点亏,改口唤你春花婶儿,这道小事也斤斤计较。”妇道人家眼界小。
房伏临性子怪,脾气也怪,该认真的事他漫不经心,不该认真的他和人争得面红耳赤,几欲大打出手,辈分上的称谞并不看重,这回能扳倒死对头王启,他笑得满面春风,连走起路来都比往常稳健。
“行了行了,遇到你我就头疼,要认就认吧,又不是我闺女,啰啰唆唆个什么劲。”打发他走也就是了,省得烦心。
裘希梅是跟着管元善一道返京,被他安排住进高盛侯府的偏院,与他住的院落只隔一道墙,环境清幽雅静。
而他别有用心地将她一对弟妹另行安置,并未住在同一座院子,与他们的居所相隔半座宅邸,光要见一面就得花费大半个时辰。
“不是闺女却是孙媳妇,以后向你奉茶,你要给她脸色看就是不给我面子,我可是会打上你高盛侯府。”房伏临是个横的,全然不讲理,他想护着的人就不许人欺负。
一提到原来不满意的婚事,管老夫人脸色不太愉快。“这事儿再琢磨琢磨,不用急于一时。”
“是你急吧?春花婶儿,听说你准备了几个姿色不错的丫头打算往二小子屋里放,还预备让她们开脸当姨娘。”当他不知情吗?她从年轻就是这脾性,到老也改不了。
“这……”她总要安插自己人看着孙子,不要又像他老子一般,不是沉迷女色便是妻奴,有了女人忘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