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噢……」她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才将装满水的水桶提到管家指定的地方。
「有钱人还真是奇怪,没事把花园盖得那么大干么?」她十分认分的半趴在被太阳晒得有点烫的大理石地板上,开始认真的刷起地来。
她是左夕,一个在殷家帮忙打杂的小孩,事实上也根本没有什么抱怨的权利,所以只好在一人独处做事的时候,自言自语的宣泄自己不满的情绪,这样她的心情会好一些。
「啧!」一边细心刷着地,左夕又一边喃喃念着,「花园不就是要有很多泥土吗?干么铺上大理石地板?这样一点都不自然嘛,而且每天都要擦,很麻烦耶。」嘴上念归念,但她手中刷洗的动作始终没有停下来。
虽然她也不过十三岁,但已经很懂得人情世故了。
从一个多月前父母双亡后,她就被在殷家帮佣的表姨收留,自然也得帮忙做些事情。毕竟她不能像表姨说的一样,当个「吃白食」的米虫,总要有点贡献。
再说,虽然才到殷家短短一个多月,她已能够很明显感受到表姨对她的厌恶,要是她能多做一点事,或许表姨就不会这么讨厌她了吧?
不过,就算不能改变什么也没关系,反正以前爸妈还在的时候,他们也常看她不顺眼,她早就习惯了。
他们的眼中只有弟弟,不管去哪都只带着弟弟,就连出去玩、出了车祸,也是弟弟陪着他们一块离开这个世界……
算了!她都已经计画好了,等高中毕业之后就要想办法搬出去,再也不要依附在别人家看人脸色过生活。她一个人,一定可以过得很好很好。
「这里算是室外的走廊,所以才铺大理石地板。还有,其实你不用趴着刷,其他人打扫的时候都是用水冲一冲而已。」而且水柱力道够强的话,会比她趴在那边刷上半天还来得有效。
清朗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让原本还碎念抱怨着的左夕吓得猛地抬起头来。
谁?是谁偷偷躲在那里?
才一抬头,左夕双眼就被骄阳强烈的光芒刺得睁不开,隐约中只看见一道身影坐在离她不远处的栏杆上,一双长腿悠哉的晃着。
这么热的天,她都被晒得心浮气躁了,怎么眼前的人却彷佛不受影响?难道他比较不怕热?
左夕半是疑惑半是好奇的眯起眼,想把坐在栏杆上的家伙看个仔细,没想到对方却已先她一步跳下栏杆,朝着花园东边的主屋走去。
「等一下!」还来不及细想自己究竟叫住对方要做什么,她声音就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了。
那道身影闻声顿住脚步,回过头看向她。
她看见了……
左夕用手支在额上,勉强挡住艳阳强光,倒抽了一口气,小嘴微张,一脸恍惚的看着离她不远的那个人。
真是太……太好看了!
除了好看,她再也找不到其他形容词了。
那是一个穿着艾薇国中纯白校服的男生,她还是头一次,看见有男生能把艾薇国中的校服穿得这么好看。
艾薇国中是附近一间有名的私校,有国中部也有高中部,听说里面念书的学生都是一些企业家的少爷小姐。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得那么清楚?那是因为她刚转进去的国中就在艾薇附近,时常可以看见一些穿着艾薇校服、然后姿势不雅叼着根烟的学生们。
被表姨接来台北的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对艾薇的印象一直都是停留在「有钱的小混混很多」,但是眼前这个人,和她放暑假之前在学校附近遇过的那些人看起来差好多。
不过……现在不是正在放暑假吗?这人为什么还要穿制服?难道是因为他也觉得自己穿制服很好看?左夕胡思乱想着。
「有事吗?」停住的男孩温和有礼的看着直直盯住自己不说话的女孩。
「我……呃……那个……」她吞吞吐吐的看着他,想了很久,终于勉强挤出一句,「你是谁?」
话才问出口,左夕就后悔了。
看他穿的校服,想也知道一定不是和她同一阶层——也就是绝对不是从佣人房里出来的人。
在殷家,像他们这些来帮忙做家事杂务的人,不论佣人或司机,都是统一住在主屋后方的佣人房里。她刚来的时候,还以为这是殷家给他们这些佣人的福利,可过没多久,就从那些帮佣阿姨的聊天对话中,明白这其实是因为殷家主人觉得自己不能和他们这些「低下阶层」的人住在同个屋檐下,所以才会有独立的佣人房出现。
只是说,这男孩也太好心了点,居然会主动教她「偷懒」的法子?
「我?」男孩有些讶异的挑起好看的眉毛,「你……是新来的?」
什么时候殷家也开始雇用童工了?他怎么不知道?
「新来的?」左夕眨眨眼,想了一下,「算是吧。」
她只来了一个多月,在放暑假前都忙着弄转学、迁户籍的事,直到这两天放了假才有时间帮表姨做些杂务,所以,她应该算是他口中说的「新来的」吧。
「我叫殷念龙。」男孩看着她说。
「殷念龙……」左夕小声的在嘴里又念了一次他的名字,然后漾开笑脸,很有朝气活力的朝他道:「我叫左夕,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殷念龙一脸不解的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笑得很开心的女孩。
大家对他都是生疏而有礼,还从来没有人当面说过「很高兴认识他」。
「嗯。」左夕用力点头,欢欣的说:「现在,我知道要怎么偷懒了。」
她的笑,好耀眼。
闻言,男孩蹙眉无语,很久很久。
佣人房中,被暂时当作左夕房间的储藏室里——
「早上我放在柜子里的钱,怎么不见了?」表姨夏美织一脸怒气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左夕。
「我不知道。」左夕扁嘴摇头,倔强的不让自己已经盈满眼眶的泪水掉下来。
「还说你不知道这里就只有你一个外人而已,不是你偷的,难道钱会自己长脚跑掉?」夏美织抓起藤条,朝左夕瘦小的身上抽打,她就知道收留这个小鬼,自己绝对会先被气死。
瞧,明明就做错事,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实在太过分了,她今天非要给她一点教训不可!
「说,你把钱藏在哪里?」夏美织打得累了,停下手,气喘吁吁的瞪着她,语气不善的问道。
「我不知道。」身上被藤条抽得又红又肿的左夕紧咬下唇,双手紧紧握成拳,坚持的说。
明明不是她偷的,难道就因为她是「外人」,所以就要遭受这种诬赖吗?
「还说不知道?!」夏美织简直气炸了。
那六千元可是她要替国二女儿缴音乐班学费的,要是不见了,教她临时去哪生这么多钱出来?
这恶毒的死小孩!她一定是见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所以才把钱拿走。
夏美织见左夕仍旧不肯说出钱藏在哪里,气得几乎失去理智,拿着藤条一下一下地继续朝她身上打去,「你说不说?说不说?」
「不是我拿的……我不知道。」左夕没有反抗,只是用力撑住瘦小的身体,强迫自己不能倒下去。
不是她做的,她说什么也不会承认。
「你——」夏美织闻言怒气更加炽烈,却又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让左夕说出钱的下落,只得怒道:「好,你不承认没关系。」她松开藤条,恶狠狠的瞪着她,「从今天起,罚你一天只能吃一餐,直到我找到不见的那些钱为止!」说完,她便怒气冲冲的离开储藏室,留下左夕一个人跪在屋子里。
痛……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得很快,跪在地上的左夕,身上涔涔滑落着不知是因为痛还是热而流下的汗水。
「我没有偷钱……」她将手撑在地板上,乾燥的小嘴喃喃念着。
随后,她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出狭小闷热的储藏室,伴着徐徐夜风走向这几天都归她打扫的大花园。
大花园里,有一块面向小池塘的大石头,不仅可以挡住经过花园的人的视线,还可以让她靠在上头舒服的偷懒休息,所以每天她把花园的大理石地板冲刷乾净之后,都会偷偷躲到这块大石头后面歇息一下。
那里,几乎可以算是她私人的小天地了。
默默的靠在大石头上,左夕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眼里不自觉有些湿润。
「你……在哭?」
清朗好听的声音掺了些许讶异,在她耳边响起。
他之前见过她好几回,每次都看见她很开心的在打扫,怎么现在……什么事让她哭成这样?
「没有。」左夕沙哑的说,眼睛依旧仰望着茫茫夜空。
她才不会哭呢!
「那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沉默了许久,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
「太热了,我睡不着,出来吹吹风。」她哑着声回答。
「太热……你……」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殷念龙,不经意看见她手臂上红肿的伤痕,惊讶得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就这样呆呆的看着眼前明明就不停流泪,可却又辩称自己没有哭的女孩。
「是呀,太热了。」左夕含糊的应着声,没去理会对方为什么突然不说话。
「你……你不痛吗?」犹豫许久,殷念龙终于走到她身旁,和她并坐在一起,轻声问道。
方才他在琴屋里练完琴,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却在经过花园时看见那个每次都笑嘻嘻,彷佛没有任何事值得烦恼的女孩,正摇摇晃晃的走到假石头后,来不及细想,他就跟了上来。
他想看她的笑脸。
她的笑容就好像春天刚孵出的新芽,每次看着那笑靥,他沉郁的心情就会忍不住好起来。
但是……她在哭?
是被人欺负了吗?还有她身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是谁打她的?
一连串疑问在殷念龙脑中盘旋,但是问出口的,却只是一句和他所想无关的话「你不痛吗?」
「什么痛?」左夕茫然的回问。
「你身上都是伤痕,不会痛吗?」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身侧的她问。
「还好。」她的声音很淡,「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以前她和弟弟吵架时,爸妈打她打得更凶。
总之只要不去想,就不会觉得那么痛了。
「这样还不严重?」殷念龙诧异的看着表情云淡风轻的她。「那要怎样才算严重?」
她的大脑构造和别人不一样吧?还是,她已经被打成白痴了?
刚才他练琴时因为有些分神而挨了责骂,他就已觉得那是很严重的事,足以使他心情郁闷烦躁,可她明明全身都是伤,还因此流了满脸眼泪,却还觉得不严重她怎能这么……奇怪?
「我也不知道。」左夕摇头,收回望着天空的视线,看向坐在身边的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经过。」看着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他竟觉得有些不忍。
其实这不关他的事,他现在该做的,是赶快走回房间里好好睡一觉,因为明天一大早他还有西洋剑课要上,实在不能在这里耗去太多时间。
偏偏,他就是无法移开脚步……
我叫左夕,很高兴认识你!
那天中午她很有朝气对着他大喊的话又再次浮上他脑中,让他不由自主的继续陪她一起窝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