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女婿和女儿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买了新宅子,老夫妻到处打量之余,高兴得脸上的折子都笑成了花。
这是伏幼第一次和自己外祖家的亲人见面,姥姥、姥爷一看就是很纯朴的乡下人,双手看得见都是老茧,脚穿着新的黑布鞋,很显然是因为要上女婿家特地去买的。
表哥只多自家哥哥一岁,身材精实脸大脖子粗,腼腆得可以,站在姥姥身边,动也不敢随便动一下。
伏幼见着赶紧招呼他喝茶吃点心,他是坐下来了,可捏着绿豆糕的手却怎么也没办法把糕点送进嘴里,见到伏幼紧张得直笑。
“囡囡啊,你表哥只要见着姑娘家就不会动了,你别理他,他反而自在。乖,来姥姥身边让姥姥好瞧瞧,我的乖外孙女是越发惹人怜爱了。”叶氏拉着伏幼的手不放,嘘寒问暖的,话里满满都是慈爱。
姥爷则是和伏临门坐在一块谈乡下的收成,喝着小酒,望着宽阔的大宅子,因为长年劳作,面皮都是骄阳曝晒过的沟壑,看着女儿的日子好过了,又见他们夫妻感清和睦,真心的替她高兴起来。
伏幼悄悄蹭到李氏身边,“娘,姥姥和姥爷来一趟不容易,两老要是在我们这儿住得习惯,就让他们留下来吧,家里一堆空房子呐。”
“那怎么成,家里还有十几亩地、鸡啊鸭的,哪能呢?”
“你不是说想接姥姥过来享享清福,再说咱们往后要开铺子和酱菜园,不正缺可以信任的人手?你还说要学姥姥的糖蒜呢。表哥我也悄悄问过了,他能认几个大字的,他要是愿意,可以在铺子里干活,说什么都比回山坳里去的强。”
她听娘说,外祖家住的山坳前都没有人烟,离最近有住人的地方要翻过一个山头,难怪舅舅和舅母为了家计,得抛下儿子交给长辈照顾,夫妻俩远远去了别处讨生活。
“你这丫头鬼主意就是多!”虽然嘴上埋汰,可李氏的神情却是愿意的。
那晚,李氏破天荒的和丈夫分房,和娘亲挤到了一块,母女俩搂着喁喁私语了半个晚上,直到子时都过了才睡下。
请客这天,两老换上女儿给准备的、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衣物,神清气爽地在伏临门和李氏的搀扶下,来到了镇上知名的祥富酒楼。
来的客人出乎意料的多,有些没有收到请帖或家中揭不开锅的,带了把草菇或是一篮鸡蛋,伏观都按照父亲的吩咐,把人请进了酒楼。
不过也怕那些富裕点的人家不愿和这些人坐在一块,还是再三抱歉地把人安排在比较边缘的桌子。
那些和伏临门有往来的商户及富人家也不便多说什么,反而称赞伏临门会做人,连细节都想到了。
人家都安排得这么周到了,也没有冲撞到什么,自己干么还要小鼻子小眼睛的?
伏氏大房夫妻的为人是有目共睹的,本就待人极好,等到他们这一房被伏老太太净身赶出来,却仍不忘为善,这更不容易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起伏家家事,知道伏老太太性子的人“哦”了声,不予置评,不知情的人便道这么好的孩子还把人撵出来,这位老太太是被鬼蒙了眼睛。
也就是说,没有人站在伏老太太那边替她说句话,老实说,这才是最令老太太生气火大的原因。
居然没有人肯站在她那边,她的人望有那么差吗?
很不幸的,真的还满烂的。
她向来独善其身,别说对镇上的事上心,就连邻里间有什么红白包也不理睬,所以凭什么人家要对你示好?
就因为你是有点钱的老太婆?
大房这么快就立了起来,虽说和自己的努力脱不了关系,不过朋友邻里的帮衬也是不少。
有钱的塞两把铜钱,什么时候还?到时候再说!没钱的出力气,要圏鸡舍要种菜?吆喝个两声,人都来了。
再不然送两把蔬菜、两把柴火,点滴都是人情,而这些人情都是伏氏夫妻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人脉。
令伏幼没想到的是,朱佾开也来了。
他爹可没给这位爷下帖子。
不说他之前的身分尴尬,恢复自由身了,也和伏家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哪好意思给他帖子,让人破费?
除了随扈小龙,和他一同来的还有朱家八爷。
八爷走的依旧是华丽风,金光闪闪就怕没闪瞎别人的眼睛。
让人不忍卒睹的是,不管他打扮得再招摇,一站在朱佾开身边,高低立判。
他不明白自家这位大哥为什么要继续逗留在这鸟不生蛋、乏善可陈的江南小镇上,太子可是在东宫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他回去,他却还有心思来参加这劳什子的酒宴。
京里多少权贵想请他吃饭喝酒,他是想也不想的推了,怎么就来这儿了?这当铺的掌柜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唔,大哥莫非看上人家的女儿?
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朱家嫡子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是国舅爷,平日简言少语,但说话颇有分量,他的提议皇帝从未反驳过,看似不张扬,实则在朝廷上举足轻重。
对朱佾开来说,他真的没有刻意穿着,但是他寻常却是普通百姓眼里的不寻常。
狐尾袄子绣金线,凤羽金锦轻裘,脱下后是一身墨色暗金纹斜襟长袍外罩,獐皮窄口靴,乍看之下没什么,但细细一打量就是定是出身泼天富贵人家。
伏幼掩脸,这就是凤凰和鸡的差别,麻雀当久了,她都忘了凤凰们是怎么过活的。
不过能看见他,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心里欢喜的泡泡,咕噜咕噜的冒着,都快要关不住的飞了出来。
“两位朱公子,大驾光临。”
招呼客人的事轮不到伏幼,她就看着朱佾开进来后和她爹道了两句恭喜,让小龙送上礼,他便直直的朝自己看过来。
伏幼闪避不了,朝他浅浅福身,算是还了礼。
“伯父莫要客气,让令嫒领在下进去便是。”
伏临门也没多想,招手让伏幼过来,吩咐她好好招待朱佾开。
“你来做什么?”因为跟着个八爷,伏幼只能戳戳他的胳膊,示意他低下头来,她悄声的问道。
“作客。”这丫头身上有着桃花的胰子香气,莫非这也是她捣鼓出来的新玩意?
觉得这味道香,他主动靠近了些。“你身上有桃花的香气。”
“我最近弄出来的胰子,我送你一块芦荟的。”
“只有一块?”
这软土深掘的家伙,二分之一耶还嫌弃。“我就那么两块,你爱要不要!”
“我要是用完了,去找谁要?”
说他软土深掘还真是客气了,就不能对他有半点好,不然打蛇随棍上,没完没了。“我决定还是留着自用好了。”免得尾大不掉。
这大堂中有许多人是不知道朱佾开来历的,但是贵不贵气、有没有来头,是由骨子里透出来的,众人是都有把眼睛带出门,多得是想来套近乎的人,只是朱佾开可不是那种你接近他就肯给好脸色的人,一见他脸色冷了下去,八爷毕竟多少知道他的性子,很是牺牲小我的迎了过去,把人领走了大半,一小撮则是让小龙给糊弄走了。
伏幼看着被净空的周遭,把朱佾开领到主家的坐席上,席面上已经坐着伏幼的姥姥和姥爷,两位老人家一见孙女领了个看起来不得了的年轻人过来,不待人介绍全都站了起来。
“姥爷、姥姥,这是咱们家以前的房客。朱公子,这两位是我姥爷和姥姥,他们刚从乡下到镇上来没多久,你帮我招呼他们。”伏幼笑得绵绵密密,让两位老人重新落坐,又把朱佾开拉过来,找事给他做。
听说是伏幼的长辈,又见她态度亲热熟络,朱佾开温文儒雅的咧开薄唇,转眼变成了谦谦如竹的君子。
这是变色龙啊!
“我帮你招待,你要给谢礼。”他轻启薄唇,笑得无害。
“一定。”什么叫锱铢必较?这就是!
没等伏幼腹诽完毕,朱佾开已经转过头,拿过茶壶,给两位老人都倒了茶,然后详细的自我介绍了起来。
不得不说,那晚李憨和叶氏吃得欢喜,聊得欢喜,看得也欢喜,本来拘谨的心情被委以大任的朱佾开给引领得放了开怀,该吃吃,该笑笑。
直到朱佾开返京很久之后,两老还对这个人中龙凤的俊俏哥儿念念不忘。
客请过了,伏家大房恢复平静的生活。
叶氏是个闲不住的人,休整了几天听女儿说想吃她做的糖蒜,就拉着女儿的手窝到准备辟来当酱园子的西侧院大展身手。
至于伏临门知道岳父唯一的喜好就是下棋,便带着李憨出门逛棋铺子去了。
叶氏看女儿这侧院的腌酱缸多得令人叹为观止,悄悄拉着女儿的手问:“你这酱菜生意真的好?”
“这都得感谢娘,要不是您以前老骂我手笨,捏着我耳朵教我,女儿哪来今天的局面?”她说得俏皮。
“不捏你哪记得住这些?”叶氏笑嗔。
“是啊,娘多捏捏我,这些年女儿想死您了。”
叶氏喷笑,“还讨捏了!”
她明里能不知道女儿那个婆母眼睛长在头顶上,老用鼻子瞧人,讲话还带气儿,为了不让女儿难为,她和家里的老头子寻常也不出来走动。
人家看不起自己不要紧,就怕女儿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做糖蒜的窍门多,丽大六瓣的紫皮蒜,读剥、泡、晒、萨、装坛等多道工序,制作出来的白糖蒜光泽脆嫩,味甜又稍带蒜的辣味。
李氏灵机一动,添加了晒干的桂花,这一来又多了桂花的香气,几乎可以想象浸泡过后会有多么鲜美脆嫩、酱香浓郁了。
“赶紧把你教会了,我和你爹也好早些回去,家里的鸡鸭可没人喂。”放养个几天应该没关系,但日子太久了可不行。
“娘,女儿舍不得您,您和爹和二柱子就住下来,您和爹要是习惯老家我不反对,可二柱子大了,过个几年也该娶妻,这镇子虽然比不上县城热闹繁华,但是要谋份工作也比山坳里容易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二柱子是该出来见见世面,老是和我们两个老的窝在山里,的确不是个事儿。”叶氏也不是没有替孙子烦恼操心过,但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如今女儿这提议让她很是心动,但是……女婿那边呢?
“我跟孩子她爹说过了,他直让我要把爹娘留住,您就不要多想了。”
听女儿这么说,叶氏决定跟自家老头子商议商议。
这边李氏忙着说服娘亲留下来,伏幼那边却迎来了朱佾开,他今日谁都没带,就他一个人。
他穿了件月白色长袍,头上繁着万字头巾,就差没摇把扇子,那股书卷气叫人看了都舍不得眨眼。
她忍不住嘀咕了句,“这种天穿这样,要是招了风寒不是自找麻烦吗?”想耍帅?拜托,等夏天不行吗?
虽然是好看到不行啦!
她正忙着呢,这糖霜饼和翻糖她也不想假手他人,只是这活计真是会累死人,从筛面粉到揉面再送进烤炉,这全部动作都只靠一双手,可是干不了的。
她于是把画糖霜的部分交给细心的大花,进烤炉、出炉、晾干、分类和最后的包装则是交给小玉,翻糖的部分就只能靠自己了。
大冷的寒冬,三个人忙得身上只穿夹衣。
大花姊妹俩由于刚接手这么细致的活,老实说是有些过度的小心翼翼和手忙脚乱,伏幼也不催促,了不起这批货就当试验品,留着过年自家当零嘴或是送送互有往来的邻居孩子。
“你怎么来了?”
见抬起头的姑娘脸上精彩得很,有面粉、有糖粉、有调色过的糖霜,整个人香喷喷的,都是饼干的味道。
“我再不来,就算静悄悄回京你都不知道吧?”这话说得有点阴阳怪气和酸溜溜的。
伏幼挺直了腰,和朱佾开的眼睛对上了,他的眼里没有以往那些亲切,更多的是不明的情绪。
“你是该回去了,也不知你这时候赶回去,来不来得及年三十吃团圆饭?”她想也没想的就回他。
“你巴不得我赶快走是吗?”这丫头非得往枪头上撞惹他发火吗?
自从他搬到客栈,见她的机会大大减少了不说,本想着晾她一晾也好,或许她再见他会有更多的欢喜,不料她还是一如平常……宴客那天还把他丢给她外祖父母,他的到来完全没有令她蓬荜生辉的感觉吗?
他握着拳头,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一如平常——想到这四个字,他恨不得把这没心没肺的丫头抓来问问,还是打开她的脑袋看看,她到底有没有想过他?就算一瞬间、一丝丝也好。
这会儿居然还没心肝的问他要不要赶回京吃团圆饭?
她就不会叫他留下来吃团圆饭吗?
他都示好到这程度了,她却毫不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