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心县主取自心灵手巧之意,「巧」字也能嵌合杜巧乔的名字。
皇后娘娘懿旨一下,整个京城为之沸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小姑娘如何受得起如此殊荣,岂不折寿?
可是一打探不得了,原来是医圣传人,人称小医圣,那一身医术可不下医圣,甚至有凌驾之势,医圣不敢出手医治的人,她一出马是百病尽退,万毒不近,堪称神手。
外界传言太子不久人世,沉疴怕是神仙难救,他的日子不长了,就等宫中丧钟一起,百姓系白。
可前些日子太子出来了,参加一年一度的驾马赛事不说,他英姿勃发,跨骑胯下汗血宝马,与新任忠义侯一前一后骋驰,分得第一、第二名,傲视群雄的风姿无人能及。
除了稍嫌消瘦了些,完全看不出气若游丝的病容,炯炯有神的双目透出雄鹰的锐利,面如冠玉、清华尊贵。
听说他的病便是小医圣治癒,因此皇后娘娘大喜,赐下无数珠宝玉石、奇珍异宝、字画古玩和布匹,以及庄园田地,几乎是盛宠至极,比公主出嫁还要隆重三分。
一个太子换县主之位,太值了。
「大姊,你是县主……县主是什么官,有俸禄吗?你要不要住在宫里?」
「不用住宫里,你没听见赐县主府吗?县主不是官,但品阶正二品,一年有五千两的俸禄。」看妹妹兴奋得上窜下跳的模样,杜巧乔好笑在心里,周先生的教导毁在她的叽叽喳喳。
「五千两……好多银子,我们是不是发了?」她可以买好多书,好多漂亮衣裙,吃好吃的东西!
杜巧瓶的人生目标很低,吃、穿、用不差就很满足,笑得露出八颗白牙。
突地,一颗栗爆往她脑门敲下。
「发什么发,你财迷呀!银子是大姊的,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们不能过问。」嘴上这么说,杜南拙两眼却露出谄媚之光,巴结大姊直眨巴眨巴眼睛,求她指缝漏点财下来,百两千两不嫌多,他看中一柄宝剑没银子买。
「噢呜!二哥,你下手太狠,我还是不是你亲妹?你打仇人也用不着这么用力。」痛死了,她要是变笨二哥要负全责。
「就你娇气,我放轻了,根本不痛,大姊,别听瓶姐儿的,她最会装了,好让你多宠她一些。」都几岁了还十分孩子气,他拉眼皮扮鬼脸争宠。
「你才装、你才装,我是真痛,呜呜……大姊,二哥欺负人,你要替我出气……」坏二哥,她有糖不分他吃。
「大姊,我没真打人,她骗人,不痛……」他连忙辩解,为自己洗清冤屈,还装出「我是好孩子」的样子。
「好了好了,一边玩去,别烦大姊,大姊的事儿多着,没空陪你们瞎胡闹。」刚把宫中赏赐登记入册收入库房的杜南勤挥赶着弟妹,虽然喝斥着,但看得出心情极好,笑脸像挂在天上的日头,灿烂无比。
「大哥赖皮。」跟他们抢大姊。
「大哥讨厌。」她还想跟大姊说话。
两个熊孩子胆子越来越大,敢瞪哥哥,一人一句抱怨后,一溜烟跑去跟杜南崖玩七巧板、九连环,玩着玩着又吵起来,你争我抢闹得闹烘烘,教人无奈又头痛。
「都盘点好了?」赏赐多了也苦恼,根本没地方放,把厢房、客房都拿来充当库房,刚买的下人由两人一间变四人五人挤一挤,好在还够用。
「嗯!表哥……忠义侯爷借了十名侍卫守着,就怕有不长眼的摸上门。」杜南勤指的是万两黄金,一锭十两金澄澄的金元宝快把人的眼睛闪瞎了,看得他心惊胆跳,很怕被贼子偷走。
没银子的时候希望越多越好,最好装满整间屋子,以后不愁穿、不愁吃,整天数着银子吃香喝辣。
等到银子堆成山,他又开始烦恼怎么花才花得完,他们都不是大手大脚的人,一千两、一千两花出去不心疼,光是几两银子就省之又省,一再算了又算才敢花出去。
「千金散去还复来,别看得太重,小心少年白。」心思重的人容易早生华发,折合白银不过十万两的黄金就把他折腾出熊猫眼,若以后进帐更多他不是连睡觉都不用了,化身十八铜人镇守门户。
听出大姊的取笑,杜南勤面上一羞。「大姊,我没有过那么多好东西,又是金砖银盘,又是翡翠宝石,连杯、碗、筷子都是玉做的,你看把我吓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太监、宫女一样一样搬进来时,他整个人都傻住了,目瞪口呆,不知该往哪儿站,简直跟木头人没两样。
「没出息。」看来还得多磨练磨练,长房长子不能不经事,一遇事就手忙脚乱,他得多些历练。
杜巧乔心里想着,等大弟八月考上秀才后就安排他四处走走,以游学的方式增广见闻。
杜南勤苦笑。「大姊,要不是有你,我可能连命都没有了,别说出息了,恐怕已是一堆白骨。」
除了大姊外,几个孩子他年纪最大,当年的艰苦弟弟妹妹可能都忘了,可他还记得大姊等大家都吃饱喝足了才喝口水啃两口干粮,她宁可少吃点也不肯饿着他们。
为了他们,她把跟他们抢吃食的壮汉打倒在地,,为了他们,她的双手都挖破了只为地下几口水,,为了他们,她彻夜不睡的盯着四周,不让饿极的灾民把他们当两脚羊烤着吃。
大姊真的为他们做了很多很多,多到他无法偿还,有时想想大姊或许不是人,她是老天爷派下来守护他们的仙子,因为她,他们平安长大了,还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啐!我牙酸,多久的老黄历都翻篇了你还拿出来晒,大姊照顾你们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哪天我走不动了你们就得担我。」曾经的军中回忆已离她好远了,她记住和几个孩子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们就是她亲弟妹。
「好,我捎大姊。」他哽咽了,却笑得开心。
「德行。」都几岁了还哭,一个个被她宠坏了。
能把几个骨瘦如柴的孩子养成如今的圆润可人,细皮嫩肉,杜巧乔颇有成就感,他们让她觉得重活一次也不错。
「大姊……」杜南勤红了耳根,很难为情。
「明儿个你陪我去赏赐的县主府瞧瞧,看有什么该改、该换的,你全给我担起来,找人整修。」该让他试着管点事,她不能看护他一辈子,有些事他得自己去承担。
他一听,吓得脸都白了。「大姊,我可以吗?」
万一搞砸了呢!
「为什么不行,你是我杜巧乔的弟弟,你给我争气点,何况是我们自己住的地方,做不好重做就好,大姊不会扣你工钱。」一次不行再来一回,人在失败中成长。
「啊!还有工钱?」他一怔。
杜巧乔很想翻白眼,这个弟弟呀!太木讷了,完全听不出是玩笑话。「发,做得好工钱加倍。」
「嗯!」他重重一点头,嘴咧得快到耳后。
「对了,等我们搬去县主府后,这宅子就留给二叔和族弟他们,咱们就剩下这门亲了,以后多往来。」二叔那屋子太逼仄了,人一多连转个身都会撞到。
「好,听大姊的。」他们也住不了那么多宅子。
「你们一个个都大了,日后大姊会另外为你们置产,能住在一起当然是最好,若是有了磨擦或各自有好的去处,那就分家吧!别为了一点小事而兄弟反目成仇。」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没人晓得,她未雨绸缪先做好。
像太子,看似沉痫多年,重病在身,其实是被人种了蛊,她花了三天以毒攻毒把蛊虫逼到皮肤表面,再用薄小刀剥开皮肉,以银针刺向蛊虫蠕动的虫躯予以固定,最后才一条一条的用竹筷夹出来。
仔细一数有百来条,看得皇后娘娘和伺候的女官姑姑们都吐了,连着几天看到面条都反胃作恶。
不过体内没虫子,太子的身体自然也恢复如初,有了太子这个底气,皇后娘娘的腰骨又挺直了,大肆整顿后宫,连自恃得宠的月贵妃也被整治,皇后才是后宫之主。
太子的蛊是自家兄弟下的,可没有确切证据不能定罪,皇位之争向来残忍,再亲近的人都有可能举刀夺命。
「大姊,我们不会的,有你时时盯着,谁敢不听话你就打。」此时的杜南勤很天真,以为一家人会一直在一起,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但是世事难料,不是他们一己之力能阻止。
「你……」她看起来那么凶恶吗?只能以暴力服人。
「巧乔、南勤、南拙……快摆香案,圣旨来了。」升上大理寺少卿的杜文生跑得气喘吁吁,绀发的香楠簪都歪到一边。
「二叔,圣旨来过了……」他不是也一起接旨了。
「我说的不是封赏的圣旨,而是赐婚的圣旨,皇上亲口赐婚,我刚在大理寺听见宫里来人了,连忙抄小路回来报信。」大喜事呀!他们杜家真要改换门楣,成了世家。
「和谁?」怔了一下的杜巧乔有些犯傻了。
他失笑。「还能有谁,忠义侯呀,你这丫头欢喜过了头,说了傻话,全京城谁不晓得皇甫漠云心悦你?」
不要脸还是能另辟蹊径掳获住人心,收到喜讯,杜家这边是欢欣鼓舞,笑语不断,贺喜声不绝于耳,灵心县主无疑是收获最多的人,不仅有小医圣美称,还喜得有情人,喜上加喜,喜上眉梢。
相较他们的欢天喜地,忠义侯府就显得凄风苦雨了,不甘的哭声伴随着哀号,那一声声的凄厉令闻者为之颤抖。
「你得意了,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他不该心软的,早在侄儿孩提时就该掐死他,也免去今日的全盘皆输。
身上沾着血,面有污秽,曾经风华绝代的佳公子沦为满脸风霜的阶下囚,披头散发的皇甫青彦被迫跪地,眼中的恨意如黑色业火,燃烧着血洗的死亡和莹绿白骨。
他在恨,恨着世道不公,皇甫青岳和皇甫青彦不该同日出生,若他们不是双生子,他也不会有不甘和怨慰,想要将另一个的全部都抢走,让自己成为唯一。
「二叔,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喊你,看你落到今时这个地步,你以为我乐意吗?」他也会痛心,不想叔侄对峙,成为不死不休的仇人,日夜煎熬该不该手刃亲仇。
「呵……少说风凉话,我只后悔没能亲手杀了你,让你一次又一次的逃过追杀,连我都不得不佩服你的命真大。」
为什么他会失手呢?老天爷偏心,不帮他,他不过想成为皇甫青岳而已。
长子的责任,次子的宿命,两人的差距仅在短短的一刻,却是天和地的距离。
「那是你做错了,而我命不该绝。」他有福星庇佑,护他全身而退,面无表情的皇甫漠云右手持剑,冷视跪在他前面的男子,没人知道他心里如针扎着,刺得他伤痕累累。
皇甫青彦挣扎着想站起,又被身后的官兵按住双肩,他朝天大吼。「我没错,是你们负我,我不比任何一个人差,有才智、有抱负、有手段,可是谁看见我了?」
他永远是被忽略的那一个,有了惊才绝艳、盖世英雄的皇甫青岳,谁会在意躲在墙角的仿品,一声「二爷」像是讽刺,嘲笑他成不了大爷,只能屈居人下,当个没声音的窝囊废。
「所以你害我爹身死,砸死祖父,在曾祖父的药里下毒,这是你说的没错?」那要什么才叫错?难道要遍地鲜血,百里伏尸,世上再无一人与他争强?
他突地睁大眼,露出惊恐又狰狞的神情。「你……你不可能知道,没有人晓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天理不容,你以为弑亲真无人知晓吗?」书房门口的银杏树看见了,一五一十描述当时的情景,树有心,洒落无数落叶,像人的眼泪,为往生者送葬。
「我没有,我不、不是……他们不该阻拦我,我才是忠义侯。」拦路者,死!
「就算你当了忠义侯又如何,身边的亲人都死绝了,剩下你一个人孤伶伶的活在世间,你不会感到孤独寂寞?」漫无边际的冷袭向四肢,让他冷得不想动,想就此死去。
在遇到杜家人之前,他真的绝望得想轻生,天地之大竟无他容身之地,身后的追兵不肯放过他,除了死他不知该往哪里去,茫茫然,一步重过一步往前走去。
是杜巧乔让他看见活着的希望,一个瘦得风一吹就飘走的小姑娘竟然敢与巨蟒搏斗,一棒子敲向蛇的七寸,为了生存生饮蛇血,担着重物长途跋涉,她不喊苦,不叫累,只说走下去就有活路。
走下去就有活路,这句话改变了他。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但是活着有无数的可能,他想知道将来的自己是什么样。
「你不是我,你不晓得我要的是什么,你们的死路与我何干?我不需要亲人,你们是绊住我的枷锁。」皇甫青彦想飞,他们非要绑住他的脚,让他飞不动,走不了,只能原地踌躇。
「原来我们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难怪你六亲不认,为了一个奢望机关算尽,到头来赔上自己。」值不值得?也许只有皇甫青彦能回答,他的眼中只放得下自己。
那一天,皇甫漠云借着掌印公公的手把死掉的黑衣人送到殿前,看到身分超乎想像的杀手,又想到皇甫漠云的多次遇险,鲜少动怒的皇上彻底震怒了,下旨三司调查追凶。
大理寺、刑部、京兆府联手审理,从死人身上査起。
仵作经验丰富,一查就査出黑衣人的身分,首先被牵扯出来的是七皇子,而后是七皇子背后的月贵妃,连司徒宰相也受到牵连,发现宰相府竟豢养三百死士。
这下问题就大了,该不该办下去成了烫手山芋。
京兆尹不想与司徒宰相作对,便提议到此为止,随便找个代罪羔羊顶罪,这事就一笔抹去了,谁也不用担责,更不会得罪几位贵人,皆大欢喜。
偏偏大理寺出了个愣头青古汉卿,加上主张追査到底的大理寺少卿杜文生,两人独排众议,非要査个水落石出,给受害者一个公道。
至于刑部周大人是太子的人,太子怎么说他怎么办事,有扳倒七皇子的机会,太子自是乐见其成,就算只砍掉七皇子一只臂膀也成,太子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这时候,皇甫漠云拿出皇甫青彦通敌叛国的证据,在与敌国的往来书信中明白的点出两方联手害死前忠义侯的事实,并带出军中奸细若干名,有的甚至并非本朝人。
一时间,风声鹤唳,朝廷为之大动荡,不少人被走马换将关入大牢,朝中官员一片大换血,原因无他,联姻。
朝中大小官员和世家或是名门大户盘根错节,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那么点姻亲关系,互为嫁娶,甲是乙的小舅子,乙是丙的姊夫,丙是丁的亲家,丁是甲的连襟,一牵扯下来全是一家人,这事办还是不办?
皇上也是借此斩除司徒宰相的羽翼,一波大扫荡后,相爷门下的学生落马不在少数,调职的调职,外放的外放,革职査办的待在府中静候消息,起复无望,闹得人心惶惶。
天子一怒伏尸万里,皇上是最后的大赢家,不仅收回手中的大权,还把司徒宰相一派的党羽打压得连头都不敢抬,个个如过街老鼠躲起来,唯恐受到波及。
「古大人,人你带走吧!我已经……仁至义尽了。」皇甫漠云一转身,背向皇甫青彦,眼露痛色。
「好的,忠义侯,这事你做得对,不要自责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了错就该去面对。」忠义侯也不容易,三代长上尽丧亲二叔手中,皇甫漠云的……大义灭亲有多难,教人情何以堪。
通敌叛国是满门抄斩,罪及九族,但皇上法外开恩,顾及皇甫漠云也是被害人,被追杀多年差点没命,因此将长房与二房隔开来,自成两家,皇甫本家不算在叛国罪名内。
皇甫青彦及其妻子司徒嫣然,以及二房的下人和手下一律流放宁古塔,遇赦不赦,终身在苦寒之地受罪。
没有在西市斩首示众是皇甫漠云亲向皇上求情,愿用忠义侯爵位赎他二叔一条命,毕竟人非草木,他还是无法狠得下心,眼看与父亲长相相似的亲人身首分离。
皇上允了他的请求,但并未收回他的爵位,语重心长的体谅他为人小辈的为难,让他入金吾卫,掌理皇城守卫。
在一片哭声喊叫下,事情终于落幕,忠义侯府内压抑着一股肃杀之气,一下子少了一半的人,里里外外显得冷清,更有种人走茶凉的凄凉,府内没有一个人敢高声阔谈。
「圣旨到,忠义侯接旨,皇上赐婚小医圣杜氏之女,忠义侯快摆香案,圣旨来了……」赐婚?
眉头一舒,面带冷意的皇甫漠云终于露出几日内唯一的笑容,面有喜色,带着章伯等人迎接圣旨。
等到她了,他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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