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位于梧桐胡同的五进院大宅,杜巧乔的心里五味杂陈,若是她自个儿花银子买的,她会大肆采买添置物品,左拉弟弟右挽妹妹的招摇过市,做一次肆意挥霍的土财主。
偏偏是来自老人家的馈赠,还不收不成,逼得她把自己脸皮上漆,涂上厚厚的一层,即便他人谤之恶之,她只有一个字——
忍。
不过她的「忍」建构在日后的打脸上,忍一时才能好好的笑回来,她可不是能吃亏的人。
「看起来还不错,就是门的漆色不太满意,没事,过两天我找人重新上漆,红、蓝、白三色才显得大气。」单一色彩太单调了,要显摆就是要吸睛引人注目。
「红、蓝、白?」有这种漆色的门吗?
倒吸了口气的是张远山的族兄张奉山,他是张五杰的嫡长孙,比张远山大二岁,为人高傲目空一切,自以为医术过人,见人总是斜眼以对,逢人便说自己是医圣传人。
几年前平白冒出一个十来岁小姑娘成了老太爷的记名弟子,张家人没有一个能接受,暗地里说老太爷老了,专干糊涂事,随便捡个乡下丫头当宝,还为她滞留陈阳县未归,枉顾族中子弟殷切的期盼。
自视甚高的张奉山瞧不起受邀前来的杜巧乔,连带着对随她前来的弟弟妹妹也是心生蔑意,时不时用鄙夷目光打量一家子,话中有话的讥讽,一副打发穷亲戚的倨傲样。
「太惊艳了是吧?我不会看不起你的目光短浅,就一扇门而已,还能当豆腐吃了?瞧你眼睛往上吊,想必是抽风了、羊角风犯了,我刚好跟老太爷学了九九八十一针金针过穴法,我给你扎一遍。」包你像刺娟,寒毛根根竖直。
「放肆,祖父的金针过穴岂是你这黄毛丫头能学的,休要胡乱造谣,往脸上贴金。」年纪不大口气大,竟然敢夸口习得张家绝学,他爹学了三十多年才勉强下到第七针,一个黄毛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竟想自取其辱。
「放肆?」眼儿一弯的杜巧乔笑颜如花,纤手挽了一道花,金光一闪,金针没,「论辈分,我还是你小师姑呢,谁给你的胆对我大吼大叫?今儿好生告诉你,我的脾气不好,最受不得气,谁敢招惹我……记得多吃点饭。」
「你……你对我做什么?」为何他全身僵硬不能动?
「放心,站上五个时辰就没事了,初次见面我手下留情,让你感受到小师姑对小辈的关爱。」难怪老头子非要传她医术,张家后人真的不行,骄矜自满,目中无人。
「把我解开,你使了什么妖术?再不放开绝不饶你……唔唔唔!」他怎么发不出声音?
「安静多了。」一只乌鸦在耳边聒噪,吵得耳膜都要长茧了。
啊啊啊!还我声音……
「大姊,他不是好人。」杜巧瓶不高兴的蹶嘴。
「对,不是好人,离他远一点,我们进去。」杜巧乔带头,走进他们日后的家。决定来京城后,她将山里村的茶园交给金来富管理,虽然他贪财又贪小便宜,可只要许他足够的利益,还是能成为一只可靠的看门狗。
至于田地,有佃农庄头管着,春稻刚插秧用不着太费心,八月秋收时他们就回去了,正好收粮入仓,不怕有人搞鬼暗中动手脚。
「我在城西有座别院,不比这宅子小,还有个能划船的小湖,是我娘的嫁妆,知情的没几人,你们不一定要住这儿。」沉着脸的皇甫漠云一身冷凰厅,越往京城走他越像变了一个人,不再笑了,整天板着冰山脸。
「你们是不是也认为大姊不该食嗟来食?」杜巧乔看着弟妹,脸上是「我很强大」的笑容。
杜南勤、杜南拙等人一言不发,他们是来做客又不是受人羞辱,凭什么夹枪带棒对他们多有讽刺?
但是他们相信大姊的安排,她这么做必有她的用意,他们只需作壁上观,等着看热闹。
「大姊是故意的,他们越是不愿意把宅子给我们,我们越要『鸠占鹊巢」,把那些小心眼的人给气吐血,等哪天我们成了京城通,到时买地盖宅子,盖一幢世间无双的大宅,让狗眼看人低的小人全惊呆,眼珠子掉一地。」她想盖的是欧式洋楼,庭园有座喷水池。
京城的古塔寺有七层楼高,她盖三层楼不算高吧?利用水汞原理将水送到高处,她还能进行卫浴改良,把抽水马桶做出来,不用蹲得腿酸。
「好,成京城通,大姊我帮你,我们盖大宅子。」
令人意外地,最娇气的杜巧瓶居然大力支持,在大姊长年的薰陶下,她有些……呃,匪气,大姊说什么她都应和,想跟大姊一样锐不可当。
「大姊,瓶姐儿被你带坏了。」杜南勤忍不住叹气,明明是耕读人家,怎么路越走越偏?
「你不赞成?」她指的是买地盖屋。
抿着唇,看向望着他的弟妹,那一双双闪着狂热的眼让他不由得笑起来。
好吧!也恣意一回。「我听大姊的。」
「哇!大姊威武。」
「大哥最棒!」
杜家弟妹们欢喜的大笑,在能容纳百人的大厅绕着圈奔跑,脸上的欢快能感染人,连冷着脸的皇甫漠云也不自觉地扬唇。
「好了,自个儿去找住的地方,想住哪就住哪,地方大得很,改天我们也去买一些下人、仆婢,把这宅子装满。」杜巧乔豪气的说,也来享受一回当土豪的感觉。
一说到挑屋子,杜家弟妹一哄而散,赶紧找自己想要的院落。
「想装满很难……」至少要上百名奴才。
皇甫漠云的嘀咕声正好传到杜巧乔耳中,她杏目一横,眼带杀气。「你说什么,认为我办不到?」
黑眸一闪笑意,他语带无奈,「不是办不到,而是没必要,人多口杂,挑几个老实的用就好,不然谁知道是谁安排进来的眼线,你如今的身分不可同日而语,总会有人想来探探底。」
一说到眼线,他低沉的声音明显冷了三分,带着丝丝寒冽。
经他一提醒,杜巧乔眼露思索。「你暂时也住这里。」
「怕我被杀?」他自嘲。
「是。」她回答得直截了当。
蓦地他了悟,眼中流露出水一般的柔情。「你是为了我才收下老爷子赠送的宅子。」
「不为你是为了谁,是谁遭人恨得非被弄死不可?」
老头子在京中名声不小,想动他护着的人得三思而行。京城不是陈阳县,杀几个市井小民能轻易一笔抹去,像是捏死几只蝮蚁,不会有人在意。
她举家入京也是这缘故,越在跟前越不敢动手,朝廷有御史和言官,京中有刑部和大理寺,除非能只手遮天不把天子看在眼里,否则一旦犯了律法还是有罪的,要接受制裁。
「我其实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明面上她和他是一起的,真有危险只怕也逃不过。杜巧乔明眸晶亮的笑了笑,「我早在浑水里了,官道上死的那几个黑衣人也有我的分。」
虽然没人知道她也是个狠人,可是纸包不住火,迟早会露馅,她无法置身事外隔岸观火。
「巧乔,让你委屈了。」因为他,她必须面对张家人的奚落,尽管她自个儿不在意,他却为她心疼。
「什么委屈不委屈,日后你就知道谁才是委屈的人。」她不过是在看热闹,哪条鱼儿蹦得最高就宰哪条。
他有些想笑,看她一脸狡猾,他真同情找她麻烦的人。「你还有几颗霹雳子?给我两颗。」
霹雳子是杜巧乔制的土炸弹。
杜巧乔看他一脸决绝,难掩担忧的说:「这玩意儿炼制不易,一不留神会把自己给炸飞了。」
「我会小心的,不到生死关头绝不轻易使用,你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我不会让你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她会制作霹雳子的事绝不能走漏,他就算死也要守住这个秘密。
「你想我不想,都快没命的人还是专心保住自己,喏!给你两颗,拿了东西回房间去,别想缠上我……啊!」
拿着霹雳子的杜巧乔刚把手伸过去,原本要接的皇甫漠云忽然握住她的手,包覆住两颗霹雳子,再顺势一拉,让她没站稳跌入他怀里。
他头一低,她正好抬起头……
四唇相贴。
「真甜……」他早该吻她了。
「无赖。」她想把手往回抽却抽不回来,握得很紧,气恼地想砍了他的手。
「无赖也要和你一生一世,在这世上找不到比你我更契合的人,起码我任打任揍不还手。」
他始终不放手,深情的凝望她,不再遮掩的感情像潮水一般涌向她。
本来还在恼怒的杜巧乔一听到那句「任打任揍不还手」,噗哧笑出声,怒气全消。「我脾气不好……」
「我能忍受。」她不是真的泼辣,而是为了护住年幼的弟妹不得不强硬,其实她的心比谁都柔软。
她一叹。「谁要你容忍了,我是说我性子差是改不了了,没想过日后要嫁人,等我弟弟妹妹各有归宿便找处山明水秀的清静地隐居,真的做到坐看云起时,数落叶片片。」
当她还是军人时,她想要的退休生活不过是一座山、一条小河、一座山居小屋,养几只鸡、种几亩地,搭起竹篱笆,在竹篱笆底下种花,迷迭香、薰衣草、薄荷、洋甘菊……
也许是太过独立了,也习惯一个人的孤独,因此她没想找人做伴,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散步,享受一个人的自在。
「我陪你。」他由衷的说,不带虚假。
她一怔,又突兀地轻笑。「你忘了你是谁吗?忠义侯之子,门上那块大匾是御赐的。」
世袭罔替,媲美铁帽子王爷。
「忠义侯是我祖父,是我爹,不是我。」
他承受不起,更别说没为那身分付出半点,历代是天子家臣的皇甫家子嗣不丰,他爹那一辈只有一对兄弟,其余不是为护主而死便是死于战场,几乎快要绝嗣了。
因此那对夫妇才刻意纵容他在京城胡作非为,有了个小霸王的头衔,性子恶劣不堪造就,自然也无法领兵作战。他一直不了解两人的「用心良苦」,在二叔的引导下真的桀惊不驯,打遍京中不知天高地厚,把欺负人当乐趣。
「但你有责任延续下去。」换成是她会顶起来,接续家族荣耀,不让御赐牌匾黯淡下去。
「那你帮我。」山不就我、我就山,路是人走出来的。
「嘎?」他说什么鬼话?
「你不是想帮瓶姐儿建女子书院,最少也要二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们努力多生几个孩子,把忠义侯府丢给他们。」他说得一副煞有其事。
无耻、太无耻,这种话居然说得出口。「放手,别逼我对你动手,我身手可不比你差。」
「不放,一放你就逃走了。」她是属狐狸的,狡猾多诈。
「皇甫漠云,别以为你受伤了我就不敢动手,留你半条命还是能把你救活。」老头子说她是小医圣,医术不亚于他,甚至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那就把我打个半死吧!反正也死不了。」
他趁机在她唇上一啄,水嫩面颊顿时红若晚霞。
「你……」
两人在那拉拉扯扯,两颗霹雳子就在交握的手心中,谁也不敢用力担心捏爆了它,一来一往像在打情骂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