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哗啦啦!是大量的水流进池子里的声响。
君无垢将夜隐华抱起,四开的紫檀木白玉踏雪寻梅方屏后是白雾缭绕的浴池,池底是汉白玉铺成的,池台用的是整块羊脂白玉削就而成,热水一注入池中便烟生雾起,彷佛一片白茫茫的仙境。
“你倒是会享受。”
她从不委屈自己,只要不违制,该怎么快活就怎么过。
“人生苦短,反正工部的营缮清吏司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为皇后做点事,他们还乐意得很。”她上午才让人去工部说一声,下午就来了三十几名,不过修个浴池嘛,阵容也太庞大了,害她心虚了一下,怕浪费公帑。
他将她轻柔地抱入浴池里,水面淹过香肩,她身子一沉,整个人泡入可以小游一番的浴池,池面上飘浮着月季花花瓣,一瓣瓣鲜红艳丽,瓣面滑细得像少女肌肤,衬着人比花娇。
再哗啦一声,池子里多了一个人,闭目休憩的夜隐华感觉有人从后方环抱住她,雪嫩如玉的背贴着结实的胸膛,面瘫的脸多了一丝丝的柔和,很浅很浅,不易发觉。
岁月静好……像是幻觉。
忽地,吵杂声由远而近,吵得正想求欢的君无垢面色变得相当阴沉。
“又是什么事?”
“皇上,皇上,使快去看看贵妃娘娘,贵娘娘她投环了,贵妃娘娘不想活了,想见皇上最后一面……”
又是碧瑶宫!怎么没完没了呀!
刚发生猪咬人事件,被咬伤的宫人伤势还没养好,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十个人之中就有两个蹶着屁股走路,还踮着脚尖,一眼望去一片的歪瓜裂枣,教人无言到极点。
这些人不是不能换,而是萧贵妃不让换,说是护主有功,不能薄待,养养就好,而且看到他们与自己同病相怜,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事实上这些宫人几乎清一色是萧正赞安排进宫的,小猪咬人还是挑人咬的,不是随便乱咬,看准了便扑上前,专挑双足落地无声的习武者,且它专咬在人体筋骨上,日后养好了也是行动迟钝,不若往日利落。
只是萧凤瑶并不知情,还当他们是得用的,打算过些时日等他们伤好了再重用。
此举正中君无垢下怀,因为不会再换人进来,省得他再找人调查一番。
能被收买的太医当然也能反收买,当使出的报偿更高时,连亲爹亲娘都能卖,何况是失宠的贵妃。
“吵什么吵,不想要命了,皇上、皇后娘娘刚歇下,有什么事明天一早再来禀。”木桩一般的长英、长义杵在宫门口,挡住来者的去路,唯独在皇上跟前伺候的常顺不见了。
“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栏碧瑶宫的人,贵娘娘勒脖子上吊是何等重要的事,你们谁敢拦,谁敢跟贵娘娘过不去!”主子气盛,养出的奴才也目中人,凤仪宫前大声咆哮,丝毫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萧贵妃小产在前,皇上昏迷在后,等皇上清醒后,萧贵妃一直在“静养中”,而后是抄经、禁足、破相养伤……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碧摇宫,因此伺候她的宫女也鲜少离开碧瑶宫。
龙泉宫除了常顺外,又从肃王府调了两名大太监来,他们在宫里的地位不亚于常顺,是皇上跟前的得意人。
可跟着主子耀武扬威惯了的若昭、若芳不识得他们俩,只当是皇后宫里的宫人,习惯颐指气使的语气高傲得很,一副我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而你们不过是任人踩踏的泥。
“咱家不管你们是哪个宫的宫女,未经传报宣见都不得入内,这是规矩。”要是人人都如她们如入无人之地,整座凤仪宫的奴才都该杖毙。
被拦下来的若昭气愤不已,抡起小粉拳朝长英身上捶打。“让你拦,让你拦,人命关天还敢拦着我,要是贵妃娘娘有个三长两短,我家护国大将军绝对不会饶了你!”
她一急就泄露家生子的身分,把当官的主家看得比皇室宗族还重,即便皇后都敢冲撞也不怕受罚。
在她心里,萧贵妃比皇后可怕,她若没有完成萧贵妃的交代,回去之后只怕生不如死。
“放肆。”个子不高的长英力气奇大,轻轻一推就把人推离十步远。
若昭一个没站稳,干脆直接顺势坐到地上,大声哭喊,“呜——天理不容呀!人都要死了还不许报丧,也太无情了……娘娘呀!你别惦着皇上,皇上不见你,呜——呜——娘娘,你别死,等着奴婢,奴婢就来伺候你了……呜——”
见她哭得心肝肺都要扯出来了,一旁的若芳反其道的小声啜泣,不时说道:“娘娘好可怜,娘娘受了委屈,这世上没公道了,受了欺负还不能上告,不死要活受罪吗?”
她边哭边抹泪,比哭花了一张脸的若昭更惹人怜惜。
“吵什么吵,真当朕的皇宫是百姓常去的市集,想来就来,哪个哭得最大声,赏三十巴掌。”好事遭到打扰的君无垢一脸欲求不满,火气很大地想找个倒霉鬼来出气。
“是。”
见到皇上出来了,坐在地上的若昭欣喜若狂,赶紧改坐为跪,眼神往皇上身上飘去。
“皇上,娘娘不活了,皇上要为娘娘做主啊!”皇上真好看,长得像那画里的神仙,若能得他青眼侍寝……
啪!
“啊!为什么打……”我?
若昭话没说完就是一巴掌甩至,一左一右,一左一右,甩得很平均,很快地她的脸就肿成猪头,眼睛小脸盘圆,十五的圆月都没她圆得均匀,嘴角一道血涎流出。
若芳吓得脸都白了,不敢再发出抽泣声,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皇上发怒,对宫女施以严惩。
“说,找朕何事?”
被打肿了脸的若昭啊啊呜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她和着血吐出两颗白牙,看到牙齿她又哭了。
“再哭,朕杖毙你!”什么玩意儿,宫女的素养怎么这么低,这种货色也敢带进宫。
若昭一听,吓得噎了气,两眼一翻,晕了。
“真没用,朕才说两句就不中用了,拖出去。”为了累积罪恶值,你们这些小喽啰只好认命。
系统接收到越来越高的罪恶值,空无一物的墙面出现一道两边往上拉的微笑标志。
“你,你来说。”希望这个不会太早种地瓜,栽了。
被点了名的若芳身子一抖,眼眶含带着泪珠,十分动人。
“皇……皇上,奴……奴婢是碧瑶宫的大宫女若芳,今儿晌午贵妃娘娘说胃口不好,不想用膳,让奴婢等退下,但是到了傍晚时分还没听见贵妃娘娘喊奴婢们伺候,奴婢们觉得不对劲,便去瞧瞧贵妃娘娘,谁知一推开门,一条白绫吊在屋梁上,贵妃娘娘的头都套进去了……”
在宫里混久的人都知道若芳在干什么,她正试图让皇上注意到她,由一开始的结结巴巴,小有怯色,到后来越来越稳的语调,不卑不亢的描述碧瑶宫发生的事情。
她还特意提到自己的名字,好加深皇上的印象,眼泪欲滴不滴地令人幸怜,她一副恐惧中装坚强,更让人忍不住想多怜惜她几分,不忍心她眉头轻颦。
如果她遇到的是见色心喜的君无愁,肯定会带进怀里怜香惜玉一番,封她个才人、美人什么的,可惜她遇上情有独钟又比她更会装的君无垢,那借机攀附的盘算是白费了。
“人死了吗?”君无垢不耐烦的问。
若芳语滞,有些愣然皇上语气中的冷淡。“奴婢们及时将贵妃娘娘抢敕下来,不过贵妃娘娘的玉颈上有一条血红的勒痕,她……”
“没死就好,那找朕做什么,让太医去瞧瞧她是能活还是等时间……”死了看萧家收不收殓,省了皇家排场支出。
等时间……皇上不在意贵妃娘娘死?若芳见皇上要走,赶紧扑通一声跪地磕头,她是真用力,磕得青玉板响声很大,才三下就见血了。“皇上请留步,皇上可怜可怜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只是想见皇上一面,她伤了脸太害怕了,担心皇上不要她。”
“你要朕去见她?”他回头瞥了她一眼。
“是皇上对贵妃娘娘的心意,奴婢只是传话的人。”她还没傻到点头,凭她一个小小的宫婢哪敢造次。
“你很好。”君无垢不吝啬地给予赞扬。
若芳暗喜在心,偏偏隐藏功力还不到火候的她,不小心嘴角露出一抹轻狂的笑意,她自认能拿下皇上。
“等你磕满三十个响头,朕再考虑考虑。”是很好,好到他想整死她,不够聪明却自认是聪明的人最教人作呕。
“嗄?!”她脸色大变,不敢置信的睁大眼。
“你……不想朕去见贵妃了吗?”君无垢一扬唇,冷笑中带着诮意。
长义趴在地上给他当椅子,坐看人磕头。
“……是。”为什么不是她想的那样?
咬着下唇的若芳模样可怜,不住地往皇上的方向多看几眼,盼着皇上能怜惜她忠心为主。
可是第一个头磕下去,皇上没有喊停的意思,她又磕第二个头、第三个头……等到她磕第十五个头时,她知道皇上不会叫停了,满脸是血的她已经有点撑不住,眼前出现迭影,头晕目眩,额头滑落的血流进眼睛里。
她想她就要死了吧!
可是圣命难违,她还得继续磕,她在心里数着,磕完三十个头了,她已完成贵妃娘娘的交代。
“朕只说考虑,没说要去,你会错意了。”一个贱婢也敢左右他,真当她有那么大的脸面?
什么,不去?!
若芳一听,晕了。
又厥了一个。
“去看看吧,别像小孩子一般的呕气,如今的萧家人声势滔天,掌控过半的朝臣,还不是和他们撕破脸的时候,适时的隐忍是为了反击。”
换上寻常服饰的夜隐华一身素净,头上梳了个松松垮垮的流云髻,嵌宝石花蝶垂珠簪斜插乌发,秀婉中多了几分丽色,腰上是雪荷色绫缎细腰带,配了个绣芙蓉花的香囊,香囊底下是小巧的同心结络子。
她看向青玉板上的一滩血,目光晦涩不明。
“亲亲,你让我去慰安?”看到宛如湖面上清莲的她,连忙挥退底下“座椅”的君无垢一跃而起,带着几许不满和怨气,抿着唇,大步走向他的亲亲娘子。
想到慰安的另一层含意,夜隐华眼底隐有笑意。“就看看,不用停留太久,我陪你去。”
“你陪我去?”他双眼一亮。
“是,陪你去看人心有多险恶”她晓得萧贵妃又想数落她什么。
“亲亲,你对我真好。”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乖,别撒娇,快去让内侍为你梳理一下。”他这份欢爱后的慵懒太迷人了,她若有枝画笔,必将他微带邪气的洒脱画下来,留着当传家宝,供后代子孙瞻仰瞻仰。
“好,我就去……”咦!不对,他怎么像条狗一般听话?
面上微讪的君无垢挠挠耳,很孩子气的一鼓腮帮子,入殿让女侍稍做整理,换上具有帝王之气的明黄衣袍,再出来时已是面色端正的天子,就是眼神稍嫌冷一点。
他不避讳的拉起夜隐华的手,走向碧瑶宫。
此时的若昭、若芳已经被送回去了,也在一整桶冷水的泼淋下清醒过来,一个脸发肿,一个额头流着血,神情狼狈。
“娘娘,皇上来了!”一身榴红的若萍在门外高声一喊,冲进门。
她的用意有二,一是通报,二是让萧贵妃快将办事无力的若昭、若芳遣走,别让皇上一见她整治下人的残酷手段。
要装得柔弱无依,神色憔悴,用一双勾人的丹凤眼撩动皇上昔日的记忆,两人的恩爱。
“呜——呜——我不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皇上都不喜了,你们让我死了吧!死了就解脱了……”
“娘娘,你别想不开呀!皇上不是无情的人,只是事儿多走不开,一会儿就来见你了……”若萍、若华一左一右假装拉住萧凤瑶,不让有寻短念头的她冲动行事。
“不要再劝我了,本宫心意已决,你们是好的,来世我们再见,皇上,臣妾去了,臣妾不再惦着你了……”眼中无泪的萧凤瑶踏上床板,拉住垂下的白绫往脖子一套。
“娘娘,娘娘,你快下来,不要呀!皇上,快来救救娘娘,娘娘心里只有你……”哭得涕泪直流的宫女声长音高,故意让外头的人听见。
“又在胡闹什么?!”
听见皇上的声音,萧凤瑶欣喜若狂猛一回头,想用袅袅的身姿打动皇上的心,殊不知她同时看到皇上身侧的皇后,且两人两手相握,她顿时嫉妒得忘了假哭。
“皇上舍得来看臣妾了,臣妾以为皇上早忘记在太液池畔陪你摘荷,御花园中与你喁喁私语的萧凤瑶。”她话中带了些许怨慰,明明想送媚挽回帝心,却是酸溜溜的吃味。
“你不是在养伤吗,朕来看你干什么?朕虽宠你,也要你自个儿得体,难道你敢扯下脸上的面纱让联看清楚你的绝美容貌?”看似多情却无情,君无垢指着她蒙面细纱。
一提到面纱,萧凤瑶惊恐的用手一遮。“臣妾……臣妾快好了,太医说再养上一段时日。”
“既然如此,等你好了朕再来找你。”他让她好不了。
“皇上……”皇上居然不念旧情,好歹安慰她两句,给个赏赐什么的,好让宫人知晓她并未失宠。
看到萧凤瑶想扑上来,君无垢连忙搂着夜隐华往后退了两步。“休得闹事,好好休养,朕很忙的。”
“皇上真要臣妾死?”萧凤瑶泪眼婆娑,语带凄楚。
他睨她一眼,讽刺道:“想死早就死了,等不着朕来。”
说完,他便搂着夜隐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因此他没看见萧凤瑶眼底的愤怒和恨意正熊熊燃烧。
“本来想求爹放你一马,没了皇位还有命在,谁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不仁,休怪我无义……”
哐啷的声音又响起,花瓶的碎片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