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芝旗打量吉安,小男孩满面怒容,但毫发无伤,她这才放心。她还怕言崇纲应付不了顽皮的儿子,一怒之下动手打他。
可言崇纲却很狼狈,几乎全身湿透,她问:「你要不要先把衣服弄干? 」
「不必了,先吃吧。」小男孩怒目相瞪,仿佛想扑上来咬他,小女孩怯怯握着汤匙,不敢看他,而他身畔的她脸色无奈,似乎为两个孩子的反应而困扰。一家四口的第一餐,气氛比他家里的还差。
这不是他期待的情况,但他不知该怎么改变,只能默默动筷。他夹了一块蛋,放进嘴里,差点喷出来。这东西外观是蛋,尝起来是盐块……他忘了她的手艺很凄惨。
不过他面不改色地咽下,一口气吃掉半碗稀饭。
吉安却嘟起嘴。「我不要吃稀饭,我要吃汉堡。」
梁芝旗歉然道:「对不起,你先吃这些,晚点我再去买汉堡~~」
「你没必要道歉。」言崇纲打断她,看着儿子。「不想吃就下桌去。」
「妈妈,我要吃汉堡。」吉安根本不理他,撒娇地挨近梁芝旗。
「你只能吃这桌上的东西,不吃就不要吃了。
吉安瞪他。「你不是我爸爸,不能管我吃什么。」
「你再说一次。」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儿子,小男孩回瞪他,毫无惧色。这孩子倔强的个性很像他,但他小时候绝没有这么顽劣。他越看儿子越不满意,决心好好矫正。言家的小孩必须稳重乖巧,就如父亲从小对他的教育一般。
「别这样,他不懂事,别和他计较了。」梁芝旗出面缓颊。
「我不是和他计较,你辛苦煮好的菜,他怎能耍任性说不吃? 」
「小孩子就是爱吃垃圾食物,偶尔让他们吃一次也没关系嘛。」她赔笑脸、使眼色,要他通融一次,给儿子留个好印象。
「不行,一旦他们知道耍赖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以后会很难管教。」他懂她的暗示,但不想照做。他以父亲从小告诫他的口吻,告诫小男孩。「你必须吃这些饭菜,不吃就没得吃。」
吉安瘪嘴。「我不吃了。」他下了餐桌,跑出厨房。
「吉安!」梁芝旗想去追孩子,被言崇纲制止。
「他既然不吃,就让他饿,饿一顿就会乖了。」
「你胡说什么?他才三岁,怎么能饿肚子!他可能被我哥哥嫂嫂宠坏了,有点任性,可是他还小,有必要这么严格要求他吗?」她很错愕,无法理解他不近人情的要求。
「这是基本规矩,并不是过分的要求。」
「就算是基本规矩,我们第一次以父母的身分和他相处,态度何不放软一点,他也比较能接受我们,不是吗?」
「态度放软是指纵容他吗?你今天答应他这种无理要求,以后他肯定还会再犯,到时候你又要顾虑他无法接受我们,继续答应他吗?」
「你会不会想得太严重了?」她只想到那么小的孩子要挨饿,很不忍。
「是你想得太简单了,他不吃就别理他。在管教孩子时,我们的意见要一致~~」
「但我觉得你做得太过分了,我没办法和你意见一致。」说完,她起身离开,去找小男孩。
言崇纲僵在座位上。小时候,父亲骂他打他,母亲从来不吭一声,过后才会偷偷拿糖哄他,告诉他父亲的严厉是为他好,而他也是为了儿子好。威胁不让这么小的孩子吃饭,他当然知道不宜,也当然会心疼,但一昧宠爱纵容,这种爱是更大的伤害。
他看美美,盯着他看的小女孩脸色苍白,立刻低头乖乖吃稀饭。
他错了吗?他不认为他有错,但为何满心烦闷,没了胃口?
吉安赌气躲到梁芝旗房里,梁芝旗切了水果,哄得小男孩进食,美美也不吃晚餐了,跟着溜进房里。
言崇纲独自待在客厅,开了笔记计算机工作。他看似忙碌,但屋里所有动静都没逃过他耳目,
他冷眼看梁芝旗进进出出,带了不少糖果饼干进房间,房里渐渐有了孩子的笑声。
显然经过这场小风波,她和孩子更加亲密,他则和孩子愈加疏远了。他脸上漠然,心底有点失落。
九点多,梁芝旗好不容易将两个孩子都哄睡,走出房间。言崇纲还坐在沙发上打计算机。
「你还没回去? 」
「等你睡了我再走。」
「好吧,那我们趁现在沟通一下。」她揉揉额角,坐下来。「你会不会太急着展现父亲的权威了? 」
「你以为我是为了展现权威?」他错愕。「我只是要求基本的规矩~~」
「但吉安根本还不认识你,你命令他不准怎样,他只觉得莫名其妙。美美也吓坏了,我跟他们解释好久,美美还是不明白,吉安虽然懂,但他在生你的气。」
「他生我的气,我就该让步吗? 」
她不可思议地看他。「你难道希望自己的儿子讨厌你? 」
「当然不,但与其放纵他,让他无法无天,我宁愿管他管到他讨厌我。」
她哑口无言。「如果我也对你的做法看不过去,觉得你很可恶呢? 」
「管孩子本来就不是轻松快乐的事,总是要有人扮黑脸,如果连你也不懂我这么做的用意,我不知道能说什么。」他相信自己没做错,既然没错,应该理直气壮,但一想到她可能因此厌恶他,他面色不改,内在的强硬却动摇了,几句软化的话语在脑中盘旋,就是出不了口。
要他低头认错,不如让她在他脖子上斩一刀还来得轻松点。
她却笑了,轻柔的笑声在他耳膜上荡漾。
「真是被你打败了。」他有一套奉行不悖的准则,明知艰难、不讨喜,他依旧坚持,她倒有点佩服了。
「至少换个方式吧,温柔一点,好好和孩子解释为什么他不可以那么做,他会懂的。」
「我不会。」
「怎么不会?难道你小时候爸妈不是这样教你吗? 」
「我妈会和我沟通,但我爸从来不解释,我做错事,他就赏我耳光。」
她轻抽口气。「没必要这么凶吧? 」
「但很有效,被打之后我绝不再犯。我爸是军人,在家里也实行军事管理,他下令,我服从,他认为男孩子需要严格锻炼。」他父亲见了吉安,大概不会承认这种调皮鬼是他孙子。
「但你没有打吉安。」她约略明白了,军人父亲是他唯一的模板,除了权威性的态度,他不懂别的亲子相处方式。
「今天刚见面当然要客气一点,以后也许会。」
「你不会的。」他的语气并不认真,他没有用他唯一懂的方式对待儿子,或许他也不喜欢那样,或许他并不像外表那么冷硬,他只是不曾被温情对待过,所以不懂如何以温情待人。
她嘴角微扬,好像有一点懂他了。这一点点的懂,让她仿佛与他亲近许多。
言崇纲正想辩驳,回头却见她笑容一敛,皱起眉头。「怎么了? 」
「我肩膀有点痛。」梁芝旗按住左边肩颈。「我醒来以后就常常觉得痛,有时候连头都会痛,医师开了止痛药给我,住院时我大哥帮我按摩,会好一点。」
「哪里痛? 」
她刚指着颈后,他便探手过来,大手按住她颈后。梁芝旗惊讶地瑟缩一下,感觉他按揉她颈侧肌肤,正好按在痛点上,她痛得呼吸一窒,他的手劲立刻减轻。
「会太重吗?」见她摇头,眉心舒缓,言崇纲留心观察她表情,调整力道。「医生有没有说是什么问题?」
「检查不出是什么问题,就是摔伤的后遗症吧。」
「你现在状况怎样?」他干脆两手都放到她肩上,按摩她肩颈。
「大部分外伤都好了,但左肩和左小腿骨折,开刀打了钢钉,疤痕很长,以后得靠衣服遮掩,还有睡不好,会头晕,不过最糟糕的还是失忆吧!」
他听得心拧紧。倘若他在她身边,绝不会让她受伤。「看来你短期内没办法再练柔道了」。
「反正也都忘了。我哥说我从小练柔道,得到我爸的真传,我是不太相信。」如果她真是高手,身手应该挺灵活,怎会和那个女孩一起摔下楼?
「我没办法想象我穿柔道服,跟人打斗……」
「我看过你穿柔道服和人交手。」
「真的?对手是谁?我赢还是他赢? 」
「都是你赢。」屡战屡败的对手则是他。
「是呢……」他又按到一个痛点,她皱眉忍耐。
他们面对面,距离很近,他的手暖得近乎灼烫,他的温度流进她身体,她敏感地寒毛直竖。
他单盘坐,长裤在大腿上绷紧,她的目光无法不落在他结实的腿肌上。她能想象布料下的皮肤光滑而强硬,那阳刚线条在她掌心里炙热地臣服……她失去记忆,但身体似乎记得与他有过的亲密,她的掌心泛麻,耳根发烫。
他停下动作。「还痛吗?」她垂下眼帘,两腮量红,他太熟悉这表情,她第一次意识到彼此的吸引力时,就是这无措的可爱模样,这表情引发他们定情的吻,她的唇柔软洁净,吻她的滋味却迷醉似烈酒,他忘不了……
他喉头到胸膛都瞬间抽紧,强烈渴望她。
她摇头,感觉他粗糙指尖停在她颈后,若有若无的抚触变成暧昧的刺激。她心跳剧烈,他们都没动,但气氛变了,他的气息侵犯她的呼吸,她虚软,并不想逃开……
此刻,房门开了,美美蹒跚走出来。「姑姑,你在哪里……」她看见沙发上的两人,惺忪黑眸瞬间瞪大,呆滞地望向梁芝旗,又望着言崇纲,表情惊恐,想靠近又不敢。
在他看来,小女孩的反应就像走出家门的小鬼子,赫然发现一头猛虎在门外等着吃她。他有这么可怕吗?他一句重话都没对她说过啊!
他能对儿子严厉,男人与男人之间毋须客气,可是稚嫩胆怯的小女儿简直像另一种生物。他想他就算只是打个喷嚏,她都会吓得大哭,他只得不动,暗暗沮丧。他已经尽力了,究竟是哪里做错,一双儿女都排斥他?
幸好梁芝旗及时回神,看见小女孩,她立刻过去。「美美,怎么了? 」
「姑姑,我做噩梦……」美美投入她怀里,哭了。
言崇纲觉得女儿的眼泪有一半是因为他。他默然,更感挫折。
「别怕,我陪着你,噩梦不会再来了。」梁芝旗安慰小女孩,回头道:「我先陪她一下。」
「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你身体不舒服,早点休息吧!」比起顽劣的儿子,胆小的女儿更令他无计可施。
梁芝旗带小女孩回房间,替她盖好毯子、哄得她收住泪水,又出来为她泡杯牛奶。不过几分钟,言崇纲已离去,屋里只余寂静。
她走到厨房,泡好牛奶,忽觉四周有些不同。餐桌已收拾干净,门窗关好、瓦斯也切断,她走到客厅,大门落了锁,落地窗也拉上。
是言崇纲做的。他临走前巡视一遍,留下安全无虞的空间,让她和两个孩子能安眠。
瞥见茶几上有张纸条,她拈起,上面写了几个数字,有他的手机、他的宿舍电话、他在校内的分机号码,除了数字,没有留言,但她读出字迹以外的讯息——若有任何事,任何时间,她都能连络到他。
她怔忡着,轻抚他的字迹,那简洁有力的笔画,好像在她心头刻划力度,薄薄的纸条,诱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度,轻轻烫着她指尖、她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