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头略乱的率性短发,浓眉锐眸,一管优美直挺的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显得斯文而刚毅。他的脸庞性格英俊,但眼眸冷峻,缺乏温度,他双手抱胸,姿态随意,浅卡其色衬衫在胸膛上绷紧。
梁芝旗的目光被那片健硕胸膛攫住。她感觉似曾相识,仿佛她曾把掌心贴在那儿,感受那处的沉稳心跳……不,她根本没见过这男人,哪来这种荒谬感觉?
但对方显然认得她,他严肃的视线像鹰隼锁住猎物,接着迈开脚步,走入公园。
他该不会是警察吧?她不怕警察质问她,但不愿让小孩听见那些尖锐的问题,她挡在孩子前头,瞪着男人来到她面前。
「芝旗,你不认得我了?」言崇纲眉心深皱。他知道她失忆,但亲眼见她眼色生疏,令他失望而恼怒。
当年,他们只交往了半年,她受不了他独断的大男人性格,要求分手,而他没挽留。他同意分手不是因为不爱了——他爱她,但她无法适应他爱她的方式,既然她毫不留恋,好强的他也拉不下脸挽回,他黯然神伤,说不出他不要她离开,说不出她的求去让他多难受。
他也说不出刚才光是遥望着她,自己的心跳有多热烈。她不是艳光四射的美女,却像一弯清浅流水,他掬过,被那股淡谅滋味沁了心,就难忘记。
他凝视她,蛰伏的感情无声澎湃——但她竟然忘了他?他不在乎她遗忘全世界,独独不该忘了他。
「我该认得你吗?你不是警察?」她恍然大悟。「你是我的朋友? 」
「我们不只是朋友。」他和她大哥约在餐厅见面,可因为想见她,于是提早过来。他远远看她带两个小孩喂鱼,他猜是她大哥的孩子。
「是我同事吗?」她住院时,不少校内师生来探望她,但从没见过他。
「算是吧。」他所期待的,远不只同事关系。
他眼眸深沉如墨色磁石,撩动她心底的某根弦,泛起战栗。他富有男性魅力,那双冷静视线有某种无形压力,刚硬且强势,她直觉自己不欣赏这种个性的男人,又矛盾地感到一种可信赖的安全感。
吉安忽道:「妈妈,我要饲料!」朝她挥着空饲料罐。
「没时间了,我们该走了。」她牵起小男孩,没留意身边男人霎时全身一震,惊诧地望着她与孩子。
「我要喂鱼嘛。」
「好吧,只能再喂一次——」
「你有小孩?」言崇纲仔细注意两个小孩。小男孩不像她,小女孩简直是她的翻版。
她尴尬地承认。「我不记得曾经生过孩子,但我哥说我大一休学后生下他们,留在日本让他抚养……这件事请你保密好吗?我和孩子都还有需要调适的地方,我不希望朋友的好奇给他们压力。」
「孩子的父亲是谁?」从时间推算,除了他还有谁?言崇纲震惊不已。
但怀孕是多重大的事,即使当时他们已分手,她至少该告诉他一声吧?他不悦地绷紧下巴,瞥向两个孩子。小女孩正在偷看他,被他锐眼一瞪,她吓一跳,躲到梁芝旗背后。
「呢,这是我的私事,就不方便说了。」她还不确定孩子的父亲是不是那位言学长,她也不喜欢他理所当然的质问口吻,仿佛他有权利过问,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请问,你究竟是哪位? 」
「如果他们是你的小孩——」他严厉目光仿佛她犯下滔天大罪。「我就是孩子的父亲。」
半小时后,梁芝旗坐在餐厅里,还被与孩子生父的乍然相遇震撼得回不了神。两个孩子坐她右边,大嫂去打电话,她大哥与孩子的爸坐在对面谈话。
孩子的爸……这几字让她全身漫过一股异样感,脸微烫。在对自己几乎一无所知的状况下,突然出现一个和自己有过亲密关系的男人,她的感觉很复杂,有点困窘,又忍不住对他好奇。
从他们的对话里,她对言崇纲有了进一步认识——他是独子,出生在军人世家,父亲是上将退伍,他是法律系高材生,每学期拿奖学金,博士还没念完,就有几家学校教职等着他挑,简而言之,是个前途一片光明的有为精英。
他讲话简洁,口吻客气,但偶尔瞥向她的眸光压抑着愤怒。他不高兴,而且那不高兴是针对她。
「你也知道芝旗个性比较独立,她觉得她能处理,就不想麻烦你了。」
「处理?她当孩子是物品吗,就这么擅自决定把他们『处理』掉~~」
「处理只是一个说法,请你别挑语病。」梁芝旗不喜欢他咄咄逼人的态度。他们真的有过一段情吗?但他对她一点也不客气。
言崇纲瞥向她,眼神锐利。「所以你把孩子法给别人就没有错了? 」
「我哥哥嫂嫂不是别人。」
「对孩子来说,亲生父母以外的都是别人。你不顾孩子的感觉,不顾自己身为母亲的责任,也不顾我的感受,一个人做这种决定,我无法接受。」
他在开庭审案吗?语气这么犀利。她忍不住皱眉。「不然,要什么样的决定,你才会满意? 」
「既然我们有孩子,我就该负起责任。」言崇纲沉声道:「我们结婚。」
她呆怔了。上一秒还在严厉指责她,下一秒就求婚,会不会跳太快了?
梁日佐却大大赞赏。「崇纲,我就知道没看错你,有担当的才是男人~~」但被妹妹一瞪,话立刻缩回去。
「你是认真的吗?」她难以置信。
「当然。」他已届适婚年龄,对象是她的话,不需要考虑。
「就因为我们有小孩,所以必须结婚?」太荒谬了。
「我从不逃避责任。」他很严肃。
「如果你只是想尽责任,可以免了。」无视他眉头揪起,她道:「我猜想,当时我没告诉你孩
子的事,就是觉得孩子不会让我们之间有所改变,既然都过了这么多年,我们有各自的生活,又何必因为孩子而硬要牵在一起?」
一把火在言崇纲心底烧起,他瞪着她微笑的容颜。他记得她肌肤的触感,那种令人叹息的柔腻,完美掩护她的固执——她的顽固绝不亚于他。
他分不清心里的焦灼是愤怒,或是对她的渴望,也许两者皆有。
他知道她吃软不吃硬,但低姿态恰好是他最做不到的事。
言崇纲沈声道:「所以你宁可拒绝我,让孩子没有完整的家。」
「现在单亲家庭不少,不见得只有爸爸或妈妈的家就不完整,倒是不幸的婚姻更可能伤害孩子。」
他们的婚姻八字都还没一撇,她就暗示他们会不幸?他怒火更炽,嗓音更沈。「所以你坚持不让我负责,是吗?」
「可以这么说,但你又何必这么急着扛责任?也许孩子的爸根本不是你。」她挑衅。
「芝旗。」梁日佐咳一声。「你这是暗示你自己曾经对崇纲不忠。」
「我是就事论事,这不是不可能——」
「绝不可能。」言崇纲淡淡打断她。
「为什么? 」
他看着她,眼色意味深长。「这里是公共场所,你确定要我直接说出原因吗? 」
梁芝旗一愣。他笃定是他使她受孕,表示他确知她只和他有过……亲密关系,可他有什么依据?她困惑,看他气定神闲地端起水杯嵘饮,他的手掌指节分明,他的手臂布满结实的褐色肌理,贲起的肌肉没入短袖底下。她想他有一具强壮健美的躯体,他们曾裸呈相对……
他含蓄的眼神仿佛道尽许多暧昧私密,她脸蛋瞬间烧红,不敢追问,不敢想象更多。
言崇纲勾起淡不可见的笑意。「所以,我当然有权陪『我的』孩子。」
「我不要。」她顽固地拒绝,有点恼羞成怒了。他八成在运用心理战术,算准她没胆开口问细节,她才不中计。
梁日佐劝道:「芝旗,他毕竟是孩子的爸……」
「哥,你带孩子来陪我,是希望能帮我恢复记忆,我可以了解,但你为什么让他知道?」惹到这块牛皮糖,甩也甩不掉。
梁日佐很尴尬。「当初你们分手,我觉得很可惜,我想你既然失忆了,你们又有孩子,也许能再来过……」
「不可能,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她瞧向言崇纲。「抱歉,喜不喜欢是主观的感觉,我不是说你不好。」
他眼神独裁,态度强势,像冰冷的钢铁,给她一种强烈的感觉,但他的大男人倾向太明显,她不喜欢。
「我很清楚你对我的观感,但我们现在讨论的重点是对孩子的责任。」言崇纲暗暗恼怒。她仍旧不愿接纳他,甚至不肯为了孩子而妥协。
「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只好用点手段说服你,例如我最擅长的法律。」
「我们没结婚,孩子当然是我的,你不可能用法律抢走他们。」
「对一个法律人说这种话,你最好别太有把握。就算法律没有规定,我也能找到漏洞,或许最后孩子反而归我也不一定。」
「你——」她气得俏脸一片晕红。「你为什么不肯放手? 」
「我说过我有责任。」
「我也说了我不需要!」不可理喻的男人!她握紧拳头,身侧忽然一嗳。
她低头,看见美美挨着她,小脸有些慌张,吉安抓着吃了一半的面包,面无表情地瞪着言崇纲。大人的口角,孩子察觉到了,都很不安。
她立刻警觉不能在孩子面前吵架。她的拳头立刻松了,瞧向言崇纲,他表情立即和缓,显然也注意到了。两人交换眼神,无言地同意暂时休兵。
这时,服务生正好法上餐点,梁日佐道:「先吃吧,吃完再谈。我是希望你们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不管做什么决定,希望你们要考虑孩子的感觉。
「当然。」言崇纲淡道:「我一直表示愿意负责。」
「并不是只有负责才是考虑孩子的感觉。」梁芝旗轻声回嘴。「我想,像你这么英俊,条件这么好,我当初还选择分手,一定是有很严重的问题。」他这种惹人厌的个性肯定是最大症结!她当初怎么会爱上他?她一定是神志不清了。
至少她承认他英俊。言崇纲涩然想着。她什么也不记得,分析倒是一针见血。
当年,导致他们分手的严重原因是他的个性太强势,总要她顺他的意思,现在又因此惹她生气。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学不会柔软,是他的致命伤。既然他只会来硬的,那就强硬到底吧,先把握孩子这条线,将他们重新牵在一起。
然后,他会改,努力改掉她排斥的部分,成为她理想中的男人,届时牵起他们的不再是对孩子的责任,而是发自肺腑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