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大姊忍着怒气的低吼,牛青阳瑟缩了一下,才道:“本来她要我去给人家的少爷当小厮,可祖母不同意,和她吵了一架,最后决定让我当学徒学手艺,将来当个手艺人。”
“你不是要读书?”牛青苗记得她让吴秋山带了几本书给他,上不了私塾就自修,拚个好出身。
一说到读书,牛青阳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后娘把大姊给我的书全当柴火烧了,她说有钱不如拿来接济娘家,买这些贵得没用的东西也不会有出息,咱们牛家的秀才只会是青成。”
“什么?!”牛青苗气到身子都在发抖了。
这个林月娇真是欺人太甚,烧了她的书,还想要卖掉她的弟弟妹妹?!好哇,她绝对会让林月娇付出代价!
其实牛家算是殷实人家,早年家境不错,祖上有人中过举人,到了牛青苗祖父这一代,勤勉克俭的祖父也中了个秀才,家里田地百亩,光佃出去的租子能养一族子弟。
可是孩子多,分出去的家产就薄了,传到牛大洪手中,有二、三十亩地就不错了,他还是占了祖母偏宠的便宜,才能多得几亩地,其它兄弟最多得到十五亩地。
牛大洪娶妻黄氏,日子过得还算和睦,若非黄氏命薄早逝,他也不会续娶林月娇为后妻,并带来郑巧儿这个拖油瓶。
不过林月娇在持家方面真是一把好手,里里外外的事儿都能上手,在她嫁进门的这几年又为牛家添了十亩地,牛大洪更放心让她掌家,婆婆乔氏也不好说她的不是。
只是林月娇私心重,把银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只许进,不许出,她把握一切能攒银子的机会,谁跟她开口要她就跟谁拚命。
因此当吴秋山送上门要聘她闺女时,她二话不说就把牛青苗推出去,照长幼有序,当初媒人说亲的对象是“长女”郑巧儿,可她猪油蒙了心的贪那十雨银子聘金,硬是将牛青苗打晕了也要她嫁过来,自个儿却自私地不让亲生女儿嫁什么都没有的穷汉。
直到郑巧儿都十六岁了,仍是这个不要,那个不行的想嫁入大户人家,母女俩如今中意的是米铺老板的儿子,大她一岁,性格忠厚又读过书,来日必能中秀才,她好做个秀才娘子。
婚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好人家挑媳妇看的不只是人品和家世,还有嫁妆,所以母女俩一头热的筹措奁嫁,她们一致的眼光打在牛青果身上,认为她是添妆的最大助力。
一个是卖,两个也是卖,既然都卖了大的,为何不能再卖小的?于是林月娇主动找上人牙贩子,要以十五两银子卖断牛青果的一生,她打算替牛青果签下卖身契,价钱才能提得高。
原本她还把念头打到牛青阳头上,小厮的价格更高,又是读书识字的,陪在少爷身边更合适,要不是乔氏哭死哭活的出来拦,她才勉强打消念头。
要不是没人买老婆子,林月娇说不定也会把婆婆给卖了,她才不管什么孝不孝道,天大地大没银子大。
“砸——”
铿锵!匡当!
一个柜子被翻倒了,接着是哗啦啦的倾倒声,满地的衣服散得零乱,有黄、有红、有花,随便一拉就好几件,料子都不差。
“住手!你要干什么?”嫁出去的女儿居然敢带人回娘家捣乱,她还要不要这个娘家?
“没看见吗?拆房子。”牛青苗说完,扫了缩在远处的爹亲和祖母一眼,眼神多了几分不屑,这两个人真是忒没用,遇事就只知道躲。
“你敢——”林月娇瞪大双眼怒喊,一副谁敢靠近她就把谁吃了的凶悍样。
郑巧儿气焰高涨的站在母亲身后,替母亲助威。
“你看我敢不敢。”牛青苗一扬手,又要喊人用力的砸。
她家的秋生很好用,壮牛似的魁梧身材往前一站,任谁都要吓到脸色发白,退避三舍。
“等一下,不许动我家的家什!你到底要什么?”咬着牙,忍着气,林月娇面色一白,软了语气。
即使她气得想把人剐了,可是她还真不敢跟一头蛮牛对撞,既然气势上不如人,也只能低头了。
牛青苗冷笑,把穿着吴秋山旧衫改小的弟弟往前一推。“你说我找你干什么,人要是没了活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她本来想低调做人,平平静静、踏踏实实的过完她的穿越人生,她不是爸妈没死前那个爱胡闹的辣妹子,凡事总要争强好胜,她收敛了,把嫁人的日子当是提早退休在过。
与世无争的农家生活,种种菜、养养鸡,辟座果园当休闲,与邻家聊聊家常,坐看云起日落。
偏偏她不惹人,人家却来惹她,她被卖了就当牛家做了一件善事,让她远离熟悉牛青苗的家中,以免被人看出她是冒牌货。
但是人到了得寸进尺的地步,她再不出面真让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今日能把她一双弟妹当货物扫卖出去,难保明日不会以长辈有疾为由上门要钱,顺便再卖她一回。
像林月娇这种人,不把她教训一顿不知道怕,必须让她知道,她横,有比她更横的;她蛮,有人比她更野蛮的,道理不是拿来讲,而是比出来,谁的拳头大谁开口,比不过的就乖乖闭嘴当乌龟。
“我说是谁呀,不就是阳哥儿吗?不是很有志气离家出走,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外面混不下去,想着还是家里好,又想腆着脸回家?”林月娇刻薄的道。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一辈子也出不了头天。
牛青阳觉得羞辱,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秋山,砸!”牛青苗也不向林月娇顶回去,而是低喝一声。
“好咧,媳妇儿,我砸。”吴秋山笑咧咧的回道,很快便看中正屋里一张实心打造、起码要四、五个人才搬得动的木桌,他轻轻松松的以一臂将桌子抬高,再重重的往下砸。
缩在不远处角落里的牛大洪见状,狠狠倒抽了口气,心疼的喊道:“我的桌子啊——”
乔婆子则像是吓傻了,一脸木然。
不过哭号得最大声的还是林月娇,她站的位置离屋子近,桌子一散架时,她差点被飞溅的木屑伤到。
“别再砸了!那两兄妹要回来就回来,大门开着没人拦!”林月娇也在怕,凭她一个大人,还怕整治不了两个小孩吗?
“回来再让你卖掉,是吧?”牛青苗嘲讽的微勾起嘴角。
心事被戳破,林月娇不但不觉得不安,反而露出她才是当家主事者的嘴脸,一副卖不卖关她这个出嫁女什么事,她是他们的娘,有权为他们的将来作主。“家里过不下去了,难道他们不用出点力吗?”
“我看不是家里过不下去,你根本就是为了你的女儿置办嫁妆!”牛青苗愤怒的瞪着她,她穿着没有补丁的衣服,腕上戴着水头足的碧玉镯,发间还插了一支虾须缕丝银钗,打扮成这样还敢叫穷?!
“是又如何?我家巧姊儿今年都十六了,想要找个正经的人家就不能薄了嫁妆,我这做娘的不为她设想,还有谁能为她想得周全,难不成要指望你锯齿葫芦似的爹吗?”
林月娇说得理直气壮,毫无半丝愧色。
牛家的银子本来就归她所有,她爱怎么用就怎么用,想花在谁身上就花在谁身上,牛家老小都拿捏在她手上,谁能蹦出个天不成。
“凭什么?”牛青苗冷哼一声。
“什么凭什么?”林月娇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
“凭什么要牺牲我们牛家人来成全你的女儿,她可不姓牛。”一个外姓人比牛家子孙还嚣张。
“凭她是我的女儿,我愿意。”林月娇吼了回去。
牛青苗笑着将地上的箩筐踢向林月娇,把她吓得往后退三步。“是呀,既然是你的女儿,跟我们牛家有什么关系?你想把她嫁得好,就靠你自己的本事呀,要不你去卖,当人家的煮饭婆子。”
“你、你……”林月娇颤抖着手指着牛青苗,气得说不出话来。
“大、大妞,她是你娘,你别……呃,别忤逆她。”看妻子脸红脖子粗,颈边青筋都浮起来了,牛大洪忍不住呐呐的劝道。
“你闭嘴,全都是你的错!她都要把你的儿子、女儿给卖了,你还无动于衷,你还算是个做爹的吗?”牛青苗毫不客气的质问道。
“不是的,是你娘说到大户人家做丫头比在田里啃土好,若遇上好的主子,还能为她作主婚配,将来嫁个小管事那可是享大福,还能有人服侍。”他想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牛青苗不屑的哼道:“那么好,为什么不让郑巧儿去?还有,我娘已经死了,林月娇是后娘,请你分清楚。”
被大女儿这么一堵,牛大洪表情有些讪然。“巧姐儿就要嫁人了,而且年岁也大了,人家不收年纪过大的丫头。”
“爹,郑巧儿住你的屋、睡你的床、吃你的米、喝你的水、花你的银子置衣置钗,可是她来了几年了,至今没喊过你一声爹,连姓氏也不改,总是要理不理的喊你叔叔,你就把她看得比自己的儿女重要了吗?”有这样的爹,牛青苗也觉得羞耻。
“这……”牛大洪想了一下,觉得女儿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可是妻子凶狠的目光一扫过来,他就心里发虚了。
牛青苗眼神一冷。“是不是你还有一个儿子送终就无所谓,信不信我弄死他?”人不发狠,兔子都能蹬上脸。
“千万别呀……”牛大洪一急,慌了神色。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反正有两个儿子,少了一个还有一个能捧香火,那就把老大给丢了吧,反正他够大了,能养活自己。”牛青苗锐利的眸光死瞪着父亲。
牛大洪被女儿瞪得手脚发冷,因为她说的正是他所想的。
家和才和乐,他不想看两个儿子往后争产闹得天翻地覆,又想着小儿子白胖可爱惹人喜爱,一口一口软糯的爹喊得他的心都快化了,他不自觉的就想多留一些给小儿子,大儿子长大了,能自立了,不做小厮做学徒也好,起码有饭吃,小儿子还小,大儿子帮衬一、二并不为过。
“爹也有爹的难处……”牛大洪低声道,希望女儿能多体谅他。
“你的难处是没用、怕事,只要有人愿意把你的事情接过去,你就乐得轻松,说好听点是文人气息,事实上是烂泥扶不上墙,不折不扣的懦夫!”
“大妞,爹没你想的那么坏,我也想过为你们好……”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妻子一瞪眼,他话到嘴边就缩了。
“秋山,再砸!”不知悔悟。
“是,媳妇儿。”砸起来真痛快。
又一阵铿铿锵锵,铁锅、铁勺掉一地,菜碟子也破了好几个,一柄锄头入墙三分插直了。
“你……你不要再砸了,停手,有……有什么条件开出来。”还不是仗着那个孔武有力的大块头,否则她今儿个非活活打死这贱人不可!林月娇真有些后悔将牛青苗嫁给吴秋山。
牛青苗往丈夫的手臂一拍,示意他可以了,不用再装凶狠,那太为难他了。“很简单,分家。”
“分家?”她闹了这一场就为了这事?
“对,分家,两兄弟对分牛家的家产。”牛青苗不会平白便宜了别人,她要为自己的弟弟做打算。
“我不同意!”林月娇马上否决。还平分呢,想都别想!
“你凭什么不同意,我问的是我爹,你没资格作主。”牛青苗将一根火钳子往地上一划,火星子溅起,气势凌厉。
林月娇明明怒容满面,却不敢上前,忍着一肚子气。“谁说我一定只有一个儿子,说不定三、五年内又生了几个,光两个兄弟平分不公平,还得留给牛家将来的男丁。”
“你还生得出来?”牛青苗讽刺的冷哼一声。
跟前一个丈夫才生了一个女儿,因无子被休,隔了数年再嫁才又生了第二个,如今过去了六、七年,肚皮依旧没有动静,以现今来看都是高龄产妇了,想怀孕?很难,怀了想生,更难,生孩子是高风险的事,徘徊在鬼门关。
林月娇可不会轻易认输。“这事谁也说不准。”
“好,我们各退一步,十亩水田、五亩旱地,二十两分家银,屋子不分,留给你们养老。”等阳哥儿出息了,他要盖多大的屋子都成,还能财大气粗的买下牛家祖基地。
“不行,我们没有那么多银子,最多十两,还有,水田才二十亩,分给阳哥儿十亩我们还吃什么?旱地多两亩,水田减半。”光是拿出这些就够林月娇肉疼了,她恨恨地瞪着牛青苗。
“成哥儿,姊姊买糖给你吃。”牛青苗朝和一群小伙伴玩得一身泥的牛青成招手,把林月娇吓得胆颤。
“十亩就十亩,我给,不过银子方面少一点……”她就是个守财奴,对于银子她真当宝贝对待。
牛青苗忽地压低声音,用只有林月娇能听得见的音量道:“我后脑杓的那道肿疤还在,若是我到官府告你谋杀未遂……”
林月娇倏地脸色一变。“分家就分家,赶快。”
其实牛青苗是诈她的,她根本不晓得谁给她一记闷棍,可是不识字的妇人向来智慧不高,怕见官,一说到衙门就吓得浑身发抖,她一套就套出话来,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牛家分家一事办得很快,一家之主的牛大洪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插不上,全由两个女人拍板决定,他一直着急的想叫停,可强势的妻子和女儿完全不给他机会。
秀水村没有里正,只有一位年过半百的村长,在耆老的见证下,牛家分了,拿到少了一半财产的分家文书,牛大洪欲哭无泪,他捧着脑袋就是想不透他的家怎么分了。
而林月娇是彻底恨上了牛青苗,被她这么插一手,毁了巧姐儿的大好亲事,只不过她虽然三不五时就提起这件事骂一骂,却也没胆真的去找牛青苗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