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里边请。”老板热情相迎。
“老板,有什么好书值得一读?”寿雅上前,笑盈盈地问。
“这位夫人,好书可多了,这些都是新到的货,夫人,你看,这是《花谱》,这是《琴谱》,还有《西游记》、《江南游》、《镜梦园》都是不错的书,我特别推荐这一本《绮梦录》,这里面的故事闻所未闻,有人狐恋、有仙子嫁凡人。
“说起来,昨日我还看了其中一个故事,说的是张家小姐的魂魄,不知是何缘故竟跑到身染恶疾的王家小姐身上,王家的人根本不知道两人魂魄互换,便把王小姐许配给……”
魂魄互换?借尸还魂?隆磬眼睛一跳,别具深意地看向寿雅。难道她……
“停!这本书我要了,内容等我回去自己看,要是老板你都说了出来,那就没趣了。”寿雅接过书,迅速翻了翻,接着又拿了七、八本书,递还给老板。“都包起来吧。”隆磬沉默地付了钱,重新回到市集上。
他瞥了眼寿雅,淡淡地问:“从这里,再走一炷香的工夫,就到叶赫那拉家了,想去看看吗?”
寿雅一愣,静默半刻,缠在她腕间的琉璃手珠,隐隐的在收紧。
“我想去看看。”她长长吐出一口白烟。她很想看看,那个家是什么样子,想去见见她的盲眼姐姐,说不定,她会想起来什么。
她的小手被纳入大掌里,身形随着他往西移动。
风雪稍停,暖融融的太阳从云朵中探头出来,天上地下一派雪霁天晴的模样。
金色阳光笼罩着并肩的两人,送他们来到胡同最深处的叶赫那拉家。
与肃亲王府的气派相比,叶赫那拉家比王府的下人房还要破旧。斜斜的大门挂在框上,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门口一对表明武将身分的小石狮,面目模糊,断手断脚。
寿雅上前,轻推大门,吱呀一声,那扇破门轰然倒下,隆磬眼明手快,及时带她移到一旁。
“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连连吃惊的她喃喃自语。她的家有这么破吗?这似乎并不是她熟悉的东西啊。
“进去看看吧。”隆磬护着她穿过大门,绕过影壁,便看见空空如也,杂草丛生的主厅。
“没有人!”寿雅好生失望。哪怕是碰到一个下人也好啊。
“贝勒爷。”李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皇上召你入畅春园议事。”
隆磬叹息一声,“寿雅,我先送你回去。”
“贝勒爷,不妨事,你去畅春园吧,我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回头你叫桂莲来接我好吗?”难得来了,她想坐在这里好好回想。如果脑袋一直这样空洞下去,她怕自己会再也想不起过往。
见她认真的模样,隆磬立刻懂了她的心事。“李福,你先回府,叫桂莲和李全来接福晋,并顺道帮我备齐官服,再过来。”
“喳。”
寿雅闷闷不乐地扫视四周。记得桂莲说过,她还有一位盲眼的姐姐桐雅,但照屋子的状况看来,她姐姐已经很久不住在这里了。
“寿雅。”低沉好听的声音唤着她。
她心事重重时,隆磬的声音给了她很有力的支撑。她好喜欢听他叫她的名字。
“寿雅,不论你娘家还在不在,我隆磬在的地方便是你的归宿。”
泪光浮现,寿雅万分感动。他阴白她脆弱的心思,他真的懂,在他严肃的外表下,有着无尽的温柔和体贴。
不用多说什么,他便知道她的茫然。失去记忆,再失去亲人,简直等同是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不知道何处为家。
“谢谢你,贝勒爷。”寿雅流泪满面扑进他的胸口。可以有人陪着哭,有肩膀给她靠是多么幸福的事。她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他。
隆磬拥着她轻声安慰,心痛得拧成一团,疼惜她一直以来的坚强。每次看她乐观笑着,以为她不在乎,殊不知,藏在她心底深切的悲痛无处不在,他责怪自己做的还不够多。
一盏茶的工夫,李福又回来了,带来了桂莲和李全。
“寿雅。”他抹去她的泪道:“别待太久,这里阴冷,早点回去。”实在舍不得留下她,但皇命难违。
“我会的。”她擦干泪水,露出坚强的笑容。“我没事了,贝勒爷放心。”
隆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直奔畅春园。
送走了他,寿雅让桂莲他们在主厅等着,她自己则绕过垂花拱门,进入女眷活动的后院。
两问不大的厢房里散落着破烂的凳子桌椅,积满尘土的炕上放着仍未绣完的红绢。这里找不到曾经属于她的一点点痕迹,一切都太陌生了。
出了厢房,她竟在一棵大树后发现一位采摘野菜的大娘。
“大娘你……”
“哟,这不是二小姐嘛。”
“你是?”原来是认识的人。
“都说贵人多忘事,二小姐如今成了福晋,就不认得秦婶了?我在叶赫那拉家煮了三十多年的饭,你可是吃着我煮的饭长大的呢。”她曾是这里的厨娘,就住在邻巷里。
寿雅失亿的消息,隆磬对外封锁,因此秦婶并不知道她的现况,只道她是健忘“”。
“秦婶,我姐姐呢?”
“你不知道吗?你出嫁的第二天,大小姐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给了我,说是有大事要办,不会再回来了。”
“她的眼睛……”
“起初我也担心,可她夜里悄悄走的,我隔日再来看,这屋里就没人了。”
她姐姐怎么会弃家而去?难道说,投靠亲戚去了。
以前,她与姐姐到底相处得如何?一个姐姐为什么不告诉妹妹自己的下落?她的眼睛不好,是怎样离开京城的?
寿雅深受打击。除了隆磬,她真的再无人依靠。
“二小姐,好好做你的福晋吧,你姐姐也有她自己的打算,甭担心了。王府有什么差事,可别忘了秦婶啊。我家小六子还等着我做饺子,先走一步了。”摘完青野菜,秦婶从后门离开。
“走了?唯一的亲人啊……”寿雅自言自语。被薄雪覆盖的院子,灰白交杂,她又仔细看了看,没有半点景色能唤起她的回忆,只好作罢,转身打算离开。
“寿雅!”身后有人唤她。
吓了一跳的寿雅急忙回身。
从后门走来一个挺拔男子。
“康硕贝勒的三公子?”她认出来人,并很惊讶他为什么在这里。
“你这么称呼我?”萨伦步步逼近她,因为她疏离的叫法而怨气冲天。
“萨伦少爷,上次在慈宁宫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她以前应该不认识一个蒙古来的贝勒公子吧,她不确定地问。
“第一次见面?哈哈哈。”萨伦怒极反笑。
他的模样好像很恨她,寿雅倒退两步,“是不是我们以前见过?很抱歉,三个月前我落水,被救起后就有些事想不起来了。”
萨伦一收愤恨的表情,相当痛心地睇着她。
见对方不说话,寿雅上下打量萨伦。听康硕贝勒提过,萨伦今年不过十七,她今年十九岁,而且他们一个在科尔沁草原,一个在京城,应该不会有什么感情纠葛才对。不过看他这副表情,好像她欠他几千万两银子。
难道是债主?她转头看看破烂的叶赫那拉家。康硕贝勒一家救助过他们?她脑袋里充满问号。
“一切都会结束的!”萨伦沉沉地说,眼角含泪。
“我是不是欠你很多钱啊?”要不,他也不会追着她到处跑。
他火大地瞪着抛,凶恶的样子像要砍她两刀才解气。
“你别着急,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真的,如果不麻烦,你可以带着借条,来肃亲王府找我。”到时候,隆磬一定会帮她的。
萨伦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摇头苦笑。
她不太敢靠近他,只好站得远远地说:“你别不相信,我一定会还你钱的。我保证。呵呵,天色好晚了,府里还有人等我用膳呢,先走了,再见。”还是先走为妙。
“寿雅,皇上已经封我为贝子,我可以自己开府居住。”对着她的背影,萨伦黯然说道。
“恭喜萨伦贝子!我真的要走了。”
寿雅忙不迭的挥手,脚下迈得飞快。
“你好好记住,我终于被封为贝子了,我终于被封为贝子。”
寿雅绕过拱门消失不见。萨伦像生了根的树,伫立在叶赫那拉家萧瑟的后院,即使是春天,也不会让这个阴暗的角落充满生机。
“寿雅,总有一天,我们会苦尽甘来,你会回到我身边,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