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彻坐在桌案前,手拿着一个罐子,用着调羹挖出红色带有颗粒的果酱吃,一口接着一口,好似有多么美味,他又多么喜爱。
吃到一半,他抬起头,冷瞪着站在桌前,朝他伸长脖子,张大眼盯着他吃东西,蓄有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道:“不是要向我禀报,怎么不说话?”
“是!”刘总管赶紧收回视线,正色地道:“爷,那名姑娘叫沈千涵,是当地有名首富沈家的千金,不过沈家家道中落,沈姑娘还有两个败家子哥哥……”他边说边忍不住偷瞄着少爷,内心仍是十分震撼。
在商界呼风唤雨,左脸上还有着条充满戾气的疤,气势威严无比的少爷,居然这么爱吃那个叫草莓酱的东西?!
少爷两年前被仇家暗杀,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把命救了回来,但是脸上却留下难看的疤,连记忆也丧失了,且吃食和喜好也和以前大大不同。
少爷本来是个狂妄易怒、动辄杖罚的人,伺候他都得小心翼翼,现在虽然个性变得冷漠,难以捉摸,不过赏罚分明,还建立了“员工福利”制度:以往的爷抢生意都太过嚣张,不留情面,才会树敌无数,惨遭报复,现在的爷儿看似冷漠,但做生意的手段圆滑多了,让人心服口服,而且更懂得赚钱之道,在一年前开发了温泉度假村,发展得还不错,这样想来,少爷失去记忆或许不是件坏事……
“怎么又停了?”玄彻皮笑肉不笑地道,他又察觉到刘总管在盯着他瞧,活像他吃果酱是件非常奇怪的行刘总管身子一抖,觉得好似被主子看穿心思,心虚的赶紧继续说,说到最后,他不免唏嘘,“现在沈家得还一千两,要不然沈姑娘就会被卖到青楼去,沈姑娘求助官府无门,据说那个讨债的流氓是县太爷的亲戚,沈姑娘现在正急着想要卖掉宅子好筹措银子……”
刘总管大气不敢喘一声,因为少爷的表情变得很可怕,阴森森的,似乎是想杀了那个惹祸的沈进荣和讨债的那帮人。
“说下去。”玄彻眯着锐利的长眸命令道。
“还有,爷儿另外要我查的事……”刘总管心里颇介怀,主子怎会知道这种事,但仍是一字不漏的详以告之,“如爷儿所料,沈姑娘确实出过意外,她在半年前生过一场大病,病愈之后性子大变,不但活泼且有主见,听说冰店就是她提议要开的。”
玄彻听完,狂喜的盯着果酱,拿着罐子的手也亢奋的隐隐发颤,内心澎裤的呐喊——是你,肯定是你吧…刘总管看到他这种表情时,惊愕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两年来少爷鲜少会流露真性情,也极少笑,现在居然会要他调查一个在外地被他所救的姑娘,还对着姑娘送的草莓酱露出这种诡异的开心表情,莫非少爷对沈姑娘……少爷本是冷情之人,会娶前两任夫人全是为了传宗接代,可惜两位夫人命薄,成亲不到一年便过世,第一任夫人还怀着七个月身孕而死,少爷重伤痊愈后,不管他好说歹说,仍旧没有再娶的打算,真让人着急,要是少爷真喜欢沈姑娘——“沈姑娘温柔又刚强,是个好姑娘,和爷儿很匹配。”刘总管马上机灵的夸奖起沈千涵,且话中有话。
玄彻搁下罐子,思忖了一会儿,吩咐道:“刘总管,帮我做一件事……”
沈千涵决定要卖宅子、卖地还债,沈家其他人并无二话,全权交由她处理,于是她找了牙保,帮忙看看是否有买主愿意出价,沈家祖宅建地广大,房子不管改建或重盖,都非常有价值,她料定可以卖到好价钱。
但也不知怎么回事,竟传出了难听的流言,说什么沈家会沦落到这种境地,是因为祖宅这块地风水不好,沈家人才会倒楣,也因此价钱一落千丈,必须贱卖,怕是卖一千两都没人想买。
眼见剩不到几日半个月的期限就要到了,要是再找不到买主,她和大哥就得……唉,如果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就好了,非到紧要关头,她也不想卖掉祖宅这块地,这里对她来说可是很重要的家。
沈千涵一边在后院晾衣服,思绪一边乱转,突地,她听到小六子的声音由远而近——“天大的好消息啊,有媒人婆来向小姐说亲了!”小六子急奔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她被这句话吓呆了,伸出食指迟疑的比了比自己。“说亲?我?”
小六子肯定的用力点点头。
古代没有愚人节吧?她难以置信的又道:“有人向我说亲?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会有人来向小妹说亲。”沈大哥、沈二哥从另一端走来,也都不相信的高嚷着。
“你们在说什么,有人向千涵提亲可是好事,我们千涵的婚事拖太久了,若能顺利嫁出去,那就太好了。”
沈母从兄弟俩身后走来,心情好到差点没手舞足蹈。
看到娘亲如此开心,沈千涵才终于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她并不想嫁人啊,媒妁之言更让她嗤之以鼻,而且……“娘,现在是我嫁人的时候吗?”
此话一出,沈母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沈大哥和沈二哥也羞愧的垂下头。
沈千涵见状,不禁感到于心不忍,她会这么说并不是要他们内疚,于是她清了清喉咙道:“先将媒人婆请进来,总不能还不知道对方是谁就赶人吧。”
小六子将媒人婆迎进大厅,倒茶接待,沈家母子四人随后也来到。
“唉呀,这就是沈家大小姐呀,长得可真标致灵秀,难怪咱们玄爷会看上沈大小姐,特地要我来说亲。”媒人婆一身大红,笑容满面地说。
“玄爷?”沈千涵和家人们面面相觑。
“大名鼎鼎的玄风堂知道吧,玄爷就是现任当家玄彻……”
沈千涵听到玄彻这个名字,脑海中随即跃现脸上带疤的神秘男子身影,心口不由得微微一震。
是他……他为什么会想娶她?
“虽然这是玄爷第三次娶妻,但是请放心,玄爷是迎娶沈小姐当正妻,玄爷并没有小妾通房,娶了沈小姐入门后,肯定会好好善待沈小姐。当然了,这聘金也绝对不会少的,玄爷知道沈家最近有点麻烦,愿意以未来女婿的身分替沈家还债,也愿意买一间大铺子让沈小姐的家人卖冰,让沈小姐能放心出嫁……
“咱们玄爷可是难得的良夫,八辈子都寻不到,沈小姐嫁给玄爷肯定会幸福的。”媒人婆舌粲莲花说了好长一串话后,最后带着若有深意的笑容道:“请好好考虎这门亲事吧,我呢,就住在前面那家悦来客栈里,只要差人来通知就好了,希望玄爷能等到好消息。”
说完,媒人婆便先彳丁离去了。待人走后,大厅内鸦雀无声。沈千涵见家人都不说话,知道他们别无选择,她也是,只好苦笑道:“只要我答应这门婚事,我们就能还清债务,也能开一间更大的冰店,娘和哥哥们未来的生计也不用烦恼了。”
“千涵,你不能嫁啊,那个人会杀妻呀!”沈母抱住女儿大哭。
“小妹,你不能嫁,二哥会想办法的!”
“小妹,大哥不能牺牲你啊!”
沈千涵感动得忍不住落泪,虽然这家人的性子懦弱了些,总是惹麻烦让她辛苦的收拾烂摊子,但是听到他们这番爱护她的话,也不枉费她牺牲自己了。
她想,嫁给那个叫玄彻的人当正妻,也好过被赌坊的流氓押到青楼卖身吧……沈千涵毅然决然答应这门亲事后,对方很快送来聘礼提亲,只不过玄彻不克前来,所以是由刘总管出面处理。
运送聘礼的车队很长,马车从巷头排到了巷尾,让沈家人风光得不得了,得知消息的百姓们无不惊叹沈家的好运,却也对沈千涵要嫁给会克妻的男人,不无惋惜。
然而沈千涵只想到债务终于可以还清,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她没想到,在她还了债务后,那个赌坊流氓会有那样的下场。
县太爷贪污的恶行被揭发出来,乌纱帽被摘了,赌坊被抄了,那个流氓也被捉了,听说他还在逃亡的途中摔死了。
直到成亲的前一天,沈千涵才知道,是玄彻拉下县太爷的。
二哥在青楼有认识的姑娘,她跟许多官爷都结识,二哥和她私下还有联系,听她透露是玄彻暗中出力,而他会这么做,或许是想替她这个未来的妻子出气吧。
但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也是玄彻派人在外面放风声,沈家的房子才会久久卖不出去,让她最后只有嫁给他一个选择。
她被他算计了!她不知道那个男人会卑鄙的对她设圈套。
他救过她,原本她对他的印象并不差,甚至觉得他让人有点难忘,没想到他竟会使这么卑劣肮脏的手段得到她,他做的事跟那个流氓的所为没有两样,让她对他的好印象都化为深深的怒火。
她还天真的以为嫁给他比被卖到青楼好,原来她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罢了。
在上花轿前,她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以防万一。
沈千涵就要远嫁到京城,却完全没有新嫁娘的喜悦,她也看到娘和哥哥们送她上花轿时,表情都是一片然云惨雾。
玄彻不克前来迎娶,但来接她的花轿很豪华,沿途又有小婢伺候,甚至安排了训练有素的护卫全程保护她,阵仗很大,全县的人都知道沈家风风光光的嫁了女儿,算是给足了沈家面子。
到京城最快也要两天,沈千涵从没坐过马车,吐得晕头转向,身子很不舒服,不时得停下来休息,难免耽误到行程,但她却希望马车走得慢一点。
她开始想家了,虽然玄彻派了另一辆马车接娘和哥哥们到京城里喝喜酒,但新娘盖着红头巾,拜过堂便会被带进喜房等待,且仪式结束后,他们便要赶着回家,根本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沈千涵感到心中一片苦涩,不禁怀念起和他们辛苦卖冰,但能一家团聚在一起的日子。
然,车速再慢,总有抵达京城的一天,沈千涵被迎进了玄府。
时辰已到,婚礼在即,沈千涵也战战兢兢的,终于明白自己除了怕被玄彻杀掉外,还有一个怕他的理由——洞房花烛夜。
她实在无法接受让一个陌生的男子碰触自己,更别说他又这般卑劣的设计她嫁给他,但倘若他坚持要洞房,她又该怎么办?
“新郎来了!”
沈千涵连忙正襟危坐,但是被喜帕盖着头,她看不到他,只听到喜娘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接着她的喜帕被掀了开来,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即跌进两道深潭之中,再也移不开。
她在那双深邃如海的眸底看到了惊艳,他的眸光异常浓烈,炽热滚烫的重重撼动她的心,让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
玄彻凝视了她好一会儿,这才不舍地移开视线,朝喜娘和丫鬟道:“都出去吧。”
沈千涵看到她们都退出房间的那一瞬间,心中警铃大响,出于本能的全身绷紧。
“我叫你涵涵,好吗?”玄彻回头望向她,心情甚好的勾着微笑道。
沈千涵一怔,只有那个男人会叫她涵涵。
当她回过神来,就见玄彻朝她跨步走来,她紧张不已,接着又看见他的手往她头上伸,她觉得自己都要休克了。
他温柔的替她摘去头上的夙冠。“很重吧,别戴了。”
沈千涵稍稍松了口气,心想是她太惊小怪。
“涵涵,你的脸……”玄彻盯着她看,语气一顿。
她的脸怎么了?
沈千涵见他又伸手想要摸她的脸,吓了一跳,反射性的拍掉他的手,还探入袖子里,握紧那把匕首。
下一瞬,一块薄薄的布贴在她额际,她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很热吗?你流太多汗了,擦一擦。”
沈千涵对上他那双溢满关心的黑眸,脑袋混沌转着,忽然意识到,他方才手中好像拿着什么布巾,难不成他只是想替她擦汗?
这么想着时,沈千涵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一时没握好,不小心滑了出来,摔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看着匕首,头皮发麻,焦急的想弯身去捡,然而玄彻动作更快,下一瞬,匕首已经在他的大掌之中。
完了!
沈千涵难以忽视他投注在匕首上的目光,觉得额上又冒出豆大的汗,几乎快要晕过去了,要是他向起,她又该怎么解释?要是惹得他不高兴,她会不会当场香消玉殡?
“这把匕首很利,你是打算用它来暗杀我吗?”玄彻微微勾起嘴角,可眼底却毫无笑意。
她原本还想找理由开脱,但他都说得这么直接了,她索性开诚布公地道:“不,这只是用来防身。”
“防身?”玄彻挑眉,原本欣悦的脸色微微一绷,等着她解释。
沈千涵顿时心生胆怯,她握了握拳,强迫自己鼓起勇气。“我都知道了,沈家的宅子会卖不出去,是你让人放的风声吧,这么一来我就只能嫁给你,我不能接受你对我百般算计,挖了个坑洞让我跳进去,我对你的人格有质疑,才会带着这把匕首防身。”
还有一个理由她不敢说出口,那就是她怕这般卑劣的他真有杀妻的嫌疑,她不想死在他手上。
听到她早得知这一切,玄彻是有些意外,但神色依旧从容自若,没有恼羞成怒,更没有心虚愧疚。
“我会做这些事是因为我若是想娶你,这是最快的方法。”他直白道。
沈千涵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反问道:“为什么非要娶我?我们才见过一次面吧。”
玄彻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道:“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
她狠狠倒抽了口气。“可是为什么……你、你会对我……”她都语无伦次了,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
“什么?”沈千涵错愕的张大嘴。
“那个金刚脚,雷霆万钧闪电脚和螳螂剪很有意思。”玄彻微勾着唇,隐隐带着笑意,仿佛对当时看到的情景念念不忘。
她尴尬的干笑两声,他的喜好还真特别。
“还有你做的草莓果酱很好吃。”他又说,表情变得更加柔和,薄唇还不自觉据了抿。
就因为这样对她一见钟情?啧,他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可是,就算你对我一见……钟情,也不该用这种卑鄙的方法,我、我不认同……”她努力挤出话。
“我是个商人,一旦看准了目标,就要果断的出手,对你,也是。”玄彻坚定的语气带有浓浓的独占欲。
沈千涵听得脸蛋都红了,从他话里感受到他对她的誓在必得,也终于看清楚他对她有情,原来他那般浓烈的眼神是出自于对她的爱意,那么深情、炽烈如火的朝她铺天盖地袭来,让她快要负荷不了。
她不明白,只是一面之缘,他为何会对她有那么强烈的感情?
就算他有多么喜欢她,他也不应该……沈千涵抬起眼,大胆地批评道:“我这个人最讨厌被算计了,你不该设计我嫁给你,太卑鄙阴险了,你这个人真可怕!”
“可怕?”玄彻的身子陡地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