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出慵懒软甜如呓语般的呢喃道:「双儿,我饿了,帮我弄点吃的……我要松子鹅油卷、雪耳百合汤、莲子粥、酥炸鲫鱼……嗯,再来盘藕粉桂花糕好了。」
她满足地又闭上眼,想说双儿备妥了便会叫她一声。
但,有点怪异……她不是出嫁且遇到强盗了,怎么还待在娘家里?
一闪过这念头,她才像是真正清醒了,立即掀开被缛自床榻上坐起,想看清楚自己现在位于何处。
当她发现自己睡在一间陌生简陋的房里,一旁还有一群好奇盯着她看的陌生男子时,差点没吓破胆的尖叫。
「这是哪里?你们又是谁?」她压下轻颤的声音,神情充满防备。
「辛姑娘,你忘了被咱们狐君劫走的事吗?」
「欸,你不是第一酒美人吗?怎么一张脸黑抹抹的?这是胎记吗?」
「才不是胎记,是跌入了什么泥坑吧。大当家,你是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才害人家变成丑八怪的啊?」
此话一出,所有人立刻哄堂大笑,辛柚罗也忍不住摸上自己的脸,痛恨着脸上被涂了肮脏的泥巴。
只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她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她以为自己死定了,会被狐君掐死,哪知没有,而且她衣裳还在,除了外面罩着的那件宽松大衣是男人的外衫外,里面穿的中衣和腰带都没有被卸下的迹象,她没有被非礼。
她为此松了口气,不禁觉得自己真好运,还能保有贞洁。
但,当她目光对上倚在最左侧墙边的男人时,被恫吓过的阴影立即浮上心头,教她倒抽了一口气。
是狐君!
宋君澜对上她颤怯的眼神,莫名有点不快,唇角嘲弄的扯了下。「辛姑娘,没想到你那么不禁吓,说晕就晕,还睡上一整夜。」
她有睡那么久?辛柚罗羞愧地低下头。她被他吓晕就算了,居然还睡得毫无防备?「我是刚好太累才会晕倒……」
宋君澜满不客气的接下话,「或许你是太饿才会晕倒吧,方才还说起梦话在点菜,不过很抱歉,你点的菜我们这里都没有,只有馒头、稀饭和小菜,你将就配着吃吧。只要你忍个十天,等向允怀付完赎金后,我自会放你走。」说完,他朝她比了下桌上摆着的食物,然后示意弟兄们离开房间。
他其实是不想让寨里的人看到她的,还不是阿智送饭来时被这群人缠上,他们才趁机挤了进来。
幸好她脸上仍涂着泥巴,不至于让人发现她的美貌。
眼见都转身离开,他也跟着走,辛柚罗忍不住出声,「十万两这数目太大了,光十天凑不出来的。」
宋君澜停下了步伐,寨里的二当家也停下来了。
「辛姑娘,凑不出钱,你就留在山寨抵债吧。」
说话的是二当家秦慕,高高瘦瘦的,下巴有颗豆大的痣,一双眼流露着精明,是宋君澜最得力的军师,可惜好色了点。
他从头到脚把她的狼狈惨状看了一遍,啧了声。「不过凭你这副让人倒胃口的德性,大概只有洗衣煮饭的分了……」
他那充满打量的眼神让辛柚罗浑身不舒服,肩膀不禁绷紧着。
宋君澜看在眼里,烦躁的挥了挥手。「好了,都出去。」
秦慕当下不悦的哼道:「说这丫头几句也不行,真是无趣。」但,他也只能这样发作而已,畏于狐君的威严,只有乖乖跨出门坎去。
宋君澜看他走了出去,旋即面无表情的阖上门。
辛柚罗不安地咽了口口水。他把门关了是想做什么?
对上她充满防备的眸光,他只冷冷说了句,「安静多了,快吃吧。」
他想看她用膳?
她这才仔细看了看桌上的菜色,一碗稀饭、一盘青菜、一盘白切肉,还有一颗馒头,没有汤,只有一壸茶水。
她好奇地盯着馒头看,没见过这么大颗的馒头,在家时,她吃的都是小小颗、上头有着奶酥或糖粉的甜馒头……
看她没有动筷子,他挑高眉。「怎么,嫌这些菜太粗糙吗?可惜你还是得吃,要是十天后你饿死了,我就拿不到赎金了。」
辛柚罗鄙视的皱眉。他心里就只有赎金吗?为此犯下滔天大罪也无所谓?
「再不吃我就撤下,让你饿个三天。你要命还是要跟我赌气?」
他冷沉的嗓音有着天生的王者气势,令她敢怒不敢言。她是真的怕到了,可没忘记他一双手就能掐死她,但要她完全听他的话,她又不服气。
这时,她涂着泥巴的皮肤痒了起来,她受不了的抓了抓,突然豁出去道:「要我吃可以,给我一盆水,我要先洗脸。」
宋君澜眯起锐眸。她这个丫头明明很怕他,竟还敢跟他讨价还价?
话语脱口而出后,辛柚罗自是有几分胆怯,可她脸好痒,再不洗脸不用等他掐死她,她就先痒死了。而且说都说了,她一点都不想收回这句话,不想让他认为她怕他。
「我要洗脸,只是盆水而已,这里没有吗?」
盯着她那分明惧怕他却逞强挑衅他的小脸,他心里生出了几分兴味。
「你不要把脸洗干净比较好。」他别有深意地说。
为什么?她真想问他,但最后仍旧没开口,只是意志坚定的看着他,传递着她一定要洗脸的坚持。
其实掉入泥坑她更想洗澡啊,可在这种都是男人的地方,她不敢、也不能有此要求,只要能洗干净脸就满足了。
看她一点都不懂得死心,怕再不给她一盆水,她说不定会认为他的山寨穷到连水都没有,他这才掀了掀唇道:「随你。」
成功了!她一颗提高的心总算放下,而且还有打赢他一回的快意。
宋君澜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漆黑的眸底闪过光芒,朗声朝外头吩咐着。
不一会儿,有个年轻人打了一桶水进来。
他是这贼窟里看起来最亲切的人了,看到辛柚罗不仅没取笑她脸上的泥巴,还友善的朝她点了头才退下。
见水来了,辛柚罗快速的弯下腰,掬起大把大把的水洗脸,把脸上已干掉的泥巴洗净。
天呀!舒服多了……洗完脸后,她顺便洗了手,可说是心满意足,当脸上的水滴沿着下巴滑下颈子、衣领前襟时,她伸手抹了抹,再次注意起披在自己身上这件不属于她的男衫。
她瞟向一旁的男人,怎么想都觉得这应该是他的衣服,忍不住开口问:「为什么你要帮我穿……」
「把脸擦干净。」宋君澜朝她扔去一块布。真看不惯她洗净的脸蛋变得白皙美丽,水珠还顺着她的颈子往下滑,滴得她领口、锁骨处一片湿答答的,很是诱人,这模样被外头的男人们看到还得了。
辛柚罗看了眼干净的布,便放心地拿来擦脸,但她可没忘了他还没有回答她。「你还没有说这件衣服是……」
「我是怕你穿太少着凉了,还要花钱医治你这个人质划不来,才给你穿的。」他终于回答了,却是极为尖冷的语气。
她本来还因他不善的语气泛起恼意,却又陡然想到现在天气热,她并不至于着凉,那……他该不会是因为把她的嫁衣给扔了,觉得让只穿着中衣的她出现在一大群男人面前不太好,才……
「好了,快吃饭。」
听到他的催促,她便没继续想了,隐约明白再想下去,她心里感受会变得很奇怪。她依照约定的吃饭,反正肚子也真是饿了,为了活命她得吃。
当然,她相信他不会下毒的,她死了,他也拿不到赎金。
看她乖乖吃饭了,他拢紧的浓眉才舒缓开来。
现在只要等个十天就够了,向允怀的新娘被他狐君劫走,这丑闻会有如雪球般愈滚愈大,传出了延平县,看向允怀日后怎么面对天下人的鄙夷与满口的闲话?
「好难吃……」
听见这话,宋君澜抬头望去,竟见她脸色惨白的捂着嘴,好似咽下多么难吃的食物,令他一时生了火气。「真抱歉,大小姐,我们每天吃的就是这种给猪吃的馊食,请你多忍耐了。」
辛柚罗不懂他为何要把话说得如此尖酸,彷佛她瞧不起他们一样,可她并没有这样想过。
「我不是嫌你们菜色不好,而是这粥没煮熟烂,肉也煮得太老,菜太咸,馒头又……」咬不下去。算了,她是个人质,还能对强盗要求什么?而且听到这男人故意讽刺她,她也反骨的不想让他瞧不起。「我吃就是了。」
她捧起碗,一口粥一口菜的吃,馒头咬不动她就撕成碎块浸点粥一块吃,一个埋怨的字都不哼了。
宋君澜不知看了多久,才吃惊的眨了下眼,他以为像她这样的千金小姐不是会娇纵的不吃饭,就是懦弱的不敢违背他,但她都不是,她很理直气壮的吃着饭,像是想向他证明她吃得了苦。
她还真是有骨气,真坚强啊!
他心底复杂极了,对她有着欣赏,却也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恼火。
「你喜欢那个男人?」他突然尖酸地开口。
哪个男人?辛柚罗一愣,嘴里还塞着一块馒头。
「我是说向允怀。」
她慢慢嚼完食物后回道:「向大哥他是个好人,我当然喜欢他。」
「他人很好你就喜欢他?」他冷哼。这女人未免太盲目了吧。
听出他有多不屑,她故意气他说:「向大哥他聪明能干,才二十四岁就把日向堂经营得有声有色,更重要的是,他人品端正、毫不骄矜,待人也和气,没有姑娘家不喜欢他。」
竟说了那家伙那么多好话?!
宋君澜不以为然极了,长腿朝她跨去,嚣张的坐在她身边。
他想干么?和他独处一室,她得小心翼翼的保持警戒了,再与他靠得那么近,她……她说不上来,他身上有一股向大哥没有的邪肆气息,每每都让她的心漏跳一拍,还让她的全身变得刺刺热热的。
「听来,他这个人比我好?」他侧过脸问她,一双如星子般灼亮的黑眸直勾勾盯住她。
卜通卜通……他的眼神像是个会将人吸进去的巨大黑洞,她莫名的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突然很想喝口水散散热。「当然了,向大哥他是个谦谦君子,跟你这种恶名昭彰的强盗不一样。」说完,她抓了水壶就倒水喝,却不慎呛到,霎时剧烈的痛苦咳着。
这时候,她的背后落下个温热的大掌,一下又一下,徐缓有力的拍打着她,那力道是有收敛过的,丝毫没拍痛她。
她诧异不已,没想到他竟会温柔的为她拍背,一抬起眸还见他微蹙眉似乎在担心她,登时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入了她胸口,害她难为情的想跳开。
「你不要再拍了……」她小脸羞红的说。
冷不防地,他低头轻啄了她的唇。
她心脏瞬间麻痹,惊讶的说不出话,唇办上还留有他强悍的男性气息,令她头晕目眩,像是喝醉了。
他、他是在对她……
「向允怀他会像这样吻你吗?」宋君澜该死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她满口说向允怀的好话却道他的不是时,他异常嫉妒着,当他为她拍背,她竟不领情的想逃开他时,他更生气的吻了她,只想让她甜美的味道留在他唇上不散。
「你竟然……」辛柚罗怔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他开口她才记起他的轻薄,原本想打他一巴掌的,但更让她羞愧的是自己,居然为此感到陶醉害羞,羞耻和恼怒的泪水都快崩溃泄出了。
「我怎样?」哭吧,他发现自己很恶劣的想惹她哭,既然她认为他是个坏人,那他就坏到底吧。「说啊,他有这样吻过你吗?他一定是个中规中矩、没有情趣的男人吧?和这种人过一生不会很无聊吗?」
她真的、真的快被他气得落泪了,长这么大还没被男人如此态意轻薄过,但她不能哭,要是她哭了,就等于臣服在他的淫威下了,她要更坚强。
于是,她忍下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道:「我说了,向大哥是个谦谦君子,所以他不会做出像你这种轻薄女子的无耻举动。」然后,她佯装镇定的继续用她的饭,再难吃也要吞下去。
他冷眼看着她的冷静,心中更添怒气,想破坏向允怀在她心目中的印象。
「辛大小姐,那我问你?向允怀他喜欢你吗?他又喜欢你哪一点?」
辛柚罗瞬间僵住,筷于停下。
宋君澜把唇附上她的耳,一字一字残酷地说:「你对他而言,只是为了让日向堂获得更多利益的棋子吧,他就算真的带赎金来救你,也绝不会是真心的。」
说完,看她仍僵硬不动,他似是很满意自己对她造成的内心冲击,终于肯移动脚步踏出房间了。
辛柚罗在他离开后,终于不再压抑情绪,气得肩膀发抖着,而后重重的放下了筷子。
为什么她非得被他这么说?
向大哥喜欢她吗?答案是可想而知的,她想向大哥自己也很明白,他们之间没有男女之情,只不过这些事,她更不需要被狐君这个外人说嘴,她真讨厌他!
她用力抹着唇,想抹去唇上他留下的灼热气息,然后又拿起筷子,猛吃煮得不够熟烂的粥,和太咸太硬的菜肉。
她才不要乖乖待在这儿十天,她要逃走,但得吃饱才有力气逃。
她要让那男人拿不到赎金,气得跳脚。
辛柚罗被狐君劫走后,辛家和向家可说是陷入一片愁云惨雾,辛母甚至在听闻宝贝女儿被掳时,当下就晕了过去。
没人敢相信从来都只劫财不杀人的狐君,竟打破惯例的劫人,且还发出了勒索十万两赎金的要求,那件被遗留在现场的大红嫁衣,也让人不敢去想辛柚罗在被狐君劫走后,会遇到什么非人的折磨。
更糟的是,少了新娘,向府的喜宴临时喊停已经惹来多方臆测了,抬轿的某个轿夫竟又在当晚把这事传了出去,隔天消息就有如星火燎原般传了好几条街的人都知道,恐怕再过几日后,丑闻便会扩散到全县。
到时,辛柚罗只怕就真的彻底身败名裂了。
向允怀为此也亲自跑了趟辛家,表情凝重,虽然他和辛柚罗没半点男女之情,只是为求利益而结合的联姻,但她还是他将过门的妻子、日向堂未来的主母,狐君竟敢破坏他的婚事,自他面前将她掳走,这不啻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加上狐君多次行抢他的货物,这新仇旧恨加起来,他是不会放过狐君的,也不会付赎金称了狐君的意。
当然,他这个决定,辛家人都不能接受。
「你怎么可以不付赎金?要是柚罗有了什么万一……」辛母责备道。
「我把我的酒馆都卖了,也要救出柚罗。」辛父坚持道。
「就算不付赎金,我也救得了人,请你们相信我,我会聘用最好的精兵,在十天期限内找到狐君的巢穴,歼灭那窝强盗,救出柚罗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