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掮客 第2章(2)

  她上哪去了?

  答案是,逃命去。

  仇家都找上门来了,她不搬家逃命行吗?

  连夜火速搬走的云侬,此时正蹲在一处她租来的小屋院子里,拿着一小袋的包谷喂起养了半个多月的小鸡崽们。

  这处她所挑选的临时住所,是她多年前曾向某位同行借来的弃屋,她虽是来此看过一回,却从没想过她也会有不得不躲来此地的一日。

  那一日她在收到了同行的消息后,当机立断地收拾好简便的行李与银钱,去问了住在街角的牙婆收不收她这一屋的东西转卖,牙婆派人来估价搬走了大半能用的东西,其他卖不掉的,她全都送人或是扔了,在她走时,抹去屋内所有痕迹,仅仅只留下空屋一座。

  当了多年的掮客,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避风头,因她怕其他有心人会顺藤摸瓜找上严彦,她就索性暂时与严彦全面断了往来,也好过严彦会因她而被那位苦主给找着了。

  据她收到的消息上说,这回逼得她不得不连夜搬家的主因,正是严彦上一回所做的余繁盛这笔买卖,也不知怎地,余繁盛死后不久即走漏了消息,余氏后人眼下正四处追缉第三这名杀手,  以及她这个也被抖了出来的第三专用掮客。

  消息到底是被谁传出去的?

  做这行这么久以来,她自认她与她的那些朋友,皆不曾走漏过半点风声,也无人能寻得着什么把柄,更别说是顺着线头一路找着她再找至严彦的身上。因为每回事前事后,她皆已做了全盘的规划,该打听清楚的,她从不会放弃半点相关的消息,该断尾的,她断得干干净净,该拿捏敲打的,她做得缜密无缝……

  倘若问题不是出在她与严彦的身上,那么,就是出在那帮买凶杀人的苦主身上了,可她事前查采那些村民的来历时,并没有注意到任何异样,那么问题究竟是出在哪儿?

  眼下躲在这儿有大半个月了,严彦他,应当不会有事吧?在他做完买卖回家,却赫然发现她不见时,他会不会很着急?

  不知道,那张素来以没表情作为表情的脸,会不会,因她而稍稍变了样?

  过几日也该给他消息了,不然她还真怕他会像只无头苍蝇般四处盲目找她。

  当云侬还在想着该如何给他消息,一道阴影,遮挡住了她顶上洒落的日光,蹲在地上的她抬起头来,有些看不清他面上被阴影遮住的轮廓。

  与她暌违半月的严彦阴沉着脸,两眼扫视过眼前她身上他所能看见的部分,大抵上确认过一回,肯定她安全无虞也没受半点伤后,他闷不吭声地伸手将她拉进屋子里。

  对于他的出现,云侬是很错愕的,因为这一回她走得太急,就连她爹的旧友和她往来的同行,也都不知她躲在这穷乡僻壤,而他这个向来就是情报不通,总倚仗着掮客的专职杀手,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你还真能找……」在他金盆洗手后,说不定他们可以改行寻人寻物,  以他的本事,相信到时定也会生意兴隆。

  他能找不着自家预定的媳妇人选吗?别说是茫茫人海,就算是掘地三尺,他也会把她挖出来。

  「你没留下线索。」风尘仆仆赶来这儿的严彦不悦地启口,音调里有着明显的指责。

  「事情来得太突然,怕若有个什么万一会连累你。」

  听完了她的解释,他又再次沉默了好一会儿,转眼打量起这间她暂栖的小屋,屋内简陋的家具和破旧的桌椅及她身后那面隐约透着天光的泥墙,令他不满地皱起了两眉外,  同时也在心中加快了他的决定。

  「木头?」云侬拉拉他的衣袖,试着把走神的他给唤回来。

  「我想成家了。」他突然天外飞来了这一句。

  云侬错愕地张大水眸,有些没法反应讨夹。

  「噢……」他今儿个吃错药了?

  「成亲好不好?」

  「好啊。」她不怎么专心地应着,还在想她这一回失踪是否刺激了他什么,  「当然好,男子汉大丈夫总是要成家的,你也早过该成家的年纪了。」算一算,他今年二十六了吧?

  严彦蓦地对她一笑,那笑意,温温润润的,也不知其中揉进了多少温柔,又掺了多少喜不自禁,衬着他明亮的眼眸,看上去,像是副流溢着光彩的画。

  突如其来的笑脸,让没半点心理准备的云侬,发怔地把眼眨了又眨,或许就是因为,严彦他这人平常时面上都没带什么表情,十多年来,也没见他笑过几回,她才更觉得冷不防一见下的震惊效果还真大。

  原来他笑起来……是这个样子啊。

  这笑容,远比雨后的彩虹还要来得难能可贵多了,这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优越感和满足感,可她……还是不懂他这是在笑什么。

  严彦突然紧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令她生疼之余,只能不解地看向那张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脸庞。

  「等我。」他再三地看了她几眼,而后状似不舍地转身离开。

  有些摸不清状况的云侬,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发呆了好一会儿,没过多久,她又摇摇头,没把他方才奇怪的行径放在她的心上,也没去想他这回出门又是要上哪去。

  她已经很习惯了,他这人的习性就是这样,天生就像只关不住老爱往外跑的猫儿,出门去时她就当丢了,回来就当作捡到,就算不去理会他,他也会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尤其是在他的武功造诣愈来愈高,武林中颇难寻得几个敌手后,她更是不愁他会找不到路回家。

  三日后,严彦是如她所料地冒出来了没错,但同时也把她给吓傻了。

  呆坐在房里的云  ,两眼瞬也不瞬地瞧着那正忙碌着的严彦,看他将披了大红绸布的聘礼,一台又一台地搬进她的临时闲房里,再一箱又一箱地将它们打开。她定眼数了数,三箱珠宝、四箱布匹,最后是他亲手为她捧来,置在她床上的那套新制成的凤冠霞帔,一屋子闪烁珠光与红艳绸云,刺目得令她无法直视。

  「给……我的?」她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严彦再正经不过地朝她点点头。

  她有些恍惚,眼底尽是一片困惑,  「可你不是说你要成亲吗?」

  他又再肯定地重重一颔首,继续打击着她现下有点脆弱的心神。

  「冒昧请教一下,与你成亲之人是哪家闺秀?」她好声好气地问着,就觉得她当日似乎是忘记问他这个具有决定性的问题。

  严彦的指尖,毫不客气地正正指向她。

  好吧,这就是平日他俩太少用言语沟通的后果。

  「我何时答应要嫁你为妻了?」她深吸了口气,突然觉得两际有些隐隐作疼。

  他甚是理直气壮,  「我问了,成亲好不好,你说好。」

  「……」生平头一回,云侬深刻体悟到,无语问苍天这些字是怎么生书的了,现下她只想出门去买块豆腐回来撞一撞,再顺道问问,今儿个到底是天上哪路神仙忘记上工了?

  他不忘补述,  「你答应了。」

  「慢着,我想我俩之间有点小误会。」她扬起一掌,想试着先让她的脑袋冷静下来。

  「你答应我了。」严彦字字铿锵有力地再道,语气中蕴藏着不可动摇的气势,令她又惊又急之下,连心跳也不禁跳得急快了些。

  「木头,你能不能先听我——」她忽然觉得,此刻她很需要做买卖时的那一套伶俐口舌,可在他这等看似固执的目光下,她偏又翻找不出些什么字句。

  「你亲口答应的。」他不给她说完的机会,张口就把她的话截住。

  「我——」

  「人须言之有信,你既应了我,就该守诺。」严彦像头优雅的豹子,一步步地逼近她。

  云侬愣愣地看着近在眼前张合的唇办,因他唤她的语气,很硬沉,既不柔软也没留给她什么退路,她有点想逃离他的面前,又胆小地不敢妄动。

  「你应了我,你就是我媳妇,是我的。」他只手抬起她的下颔,两眼紧盯住她不放,丝毫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哪有他单方面这么赖皮的?

  「我盼着这日盼了十年了……」严彦粗糙的食指轻轻摩挲着她柔嫩的面颊。

  十年?

  等、等会儿……这么说早在十年前他就有意娶她为妻了?

  「我想和你过日子。」他沙哑的嗓音有种奇特的质感,听来就像是在耳朵里平顺地滑行似的,  「就咱俩,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会从一而终的。」

  哑口无言的云侬,好半天,就只是呆楞楞地坐在他的面前,像被下了定身咒般,没法移动脚下的步子逃开,也没法挪开直视着他的眼眸,此刻她脑中,似有千军万马正在奔腾乱窜。

  她一直都知道,严彦有张平淡不出众的脸庞,可她也知道,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像泓池水,寂静而幽深。

  此时他的眼神,蜕去了以往在她面前时百应百诺的温顺,锐利得像把猎刀,充满了侵略的味道,当他靠上前来时,那暧昧的氛围,随着他的呼吸与举手投足腾升了上来,屋里掩映的光影中,更令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深幽动人,仿佛有种烙印至灵魂里的力量。

  他人习武,或许为的就是称霸武林,或是在江湖上高人一等这类的雄愿,但严彦不是,他没有什么鸿愿,他就只是,单纯的想娶媳妇而已。

  为了他娘亲生前的一个心愿,他可以一声不吭,咬着牙辛苦努力十多年,哪怕练功之道再难再漫长,不管她扔给他什么秘笈或拳谱,他都照单全收,日日夜夜刻苦地练着。他也可以不去管杀手这一途他走得有多艰辛,哪怕一路上腥风血雨、身上伤痕无数,几次都险些去了一条命,差点再也不能回家,他还是坚持了下来,不怕吃苦不怕累更不怕死,豁出了性命踏踏实实地做着他的买卖,再将他所赚的血汗钱全都揽存下来,准备日后要娶媳妇。

  云侬想着想着,脑海中又浮现起当年那个她陪伴着一路走来的男孩,为此,她的心都不自觉地变软了,可在心软过后,明明窗外就是朗朗晴空,她却觉得有股寒意,正自她的脚底一路攀上她的背脊,令她不禁要感到害怕。

  没错,就是害伯。

  因为……她发现他很认真啊!

  打从认识他起,这些年来她最最受不了他的一点就是他的认真,他这古板木头,简单来讲,就是个既单纯又固执的一个人。

  单纯与固执这两点,若是分开放在不同人的身上,那还没什么关系也不打紧,但若是同时放置在他身上,那就变成了单纯地固执。

  所以一旦严彦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时,他就会格外认真,而他的认真又与寻常人有所不同,他就是全心全意投入、执着得令人发毛、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不达成目的誓不罢休的这种程度。

  因此当她知道,他是「认真」的要娶她回家,事前还已经筹划了十年之久时……

  可说是从不曾出现在她脸上的红晕,随着她心血翻涌的缘故,一点一点地蹭上了云侬的面颊,艳丽得有若两朵瑰霞,可伴随着严彦十足十认真的态度,还有他老是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举止,她的心,却随着那打骨子里透进来的寒意,一层一层地降了下去,直降至冰天雪地的寒窖里。

  她想,这下是该换她发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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