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朔目光冷厉的睨向敢打断他未竟之语的男子,黑眸冷得宛如淬着细冰,能将人的心冻结,不过他发现这名容貌秀逸的男子,眉眼间和万福有两分的相似,他想到两人可能的关系,眼中溢出的杀意慢慢消退,但依旧冰冷清越。
「大堂哥,他是朔哥哥。」隔着马车,万福朝后一喊,白晳的双手攀在车窗窗沿,十指纤纤嫩如白葱。
「朔哥哥?」那是哪里的亲戚?
「是景王府世子。」反正现在不说,一会儿入了京也会知晓,与皇上同辈现存的王爷也不过三个。
景王的孙子有谁不知,就连远在景平县的她都听过不少他在京里的传闻,这厮名气可不小。
万国闻言,心中大惊。「福儿,把头手缩回去,车帘子放下来,你这年岁不好见外男。」
「喔!」万福在放下车帘车前,朝彰脸色难看的赵天朔做了个乌龟翻身的动作,意思是笑他一脸鳖样。
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大概是第一遭吃排头吧!以他的尊贵身分谁敢他甩脸子,除非嫌命太长,偏偏有个读书读傻了的傻子「不畏强权」地做了一件傻事,万国堂哥呀,你就自求多福吧!
「我和福儿妹妹说话几时轮到你一个无知小民插话?」他也敢妄自称大,真把天子脚下的京城当成景平县那个豆大的地方,小县城出来的土根不知天高地厚。
突地遭到喝斥,万国有些懵了。「小民在管教自家堂妹,不晓得如何得罪了世子爷?」
那是人家的家务事,干卿底事,他们兄妹姓万,和姓赵的无关,赵天朔被打脸打得很痛,却没法指责人家有错。
「她还轮不到你来管,皇上亲封的明惠县主,你在她面前还得叩首。」愚民一堆,不教不知所谓。
万国愕然,猛地想到他从未将堂妹看成御封县主,在他眼中她仍是二叔家爱笑嘴甜的小堂妹。「我们是一家人,用不着多礼……」吧?
万福有些荣耀也是万家的殊荣,父母在,不分家,他们仍是自家人。
万家三个房头真的没想过谁尊谁贱,一个县主殊荣当头一砸,他们只愣了一下,很快就恢复日常的作息,只不过宫里来的赏赐多了一些,不得贩售的宫制品精巧得使人红眼,想抢走她天赐的福命。
万真就不只一次想拿走她屋里的白玉犰狳、镶了红宝石的头面,以及金丝缝制的百花穿蝶绣牡丹衣裙,话里话外的损人,嫁了人还三天两头的回娘家,带着嫡妹万娘当箭使,想从她这儿捞点好处。
三房的万四喜胆子小,不敢明目张胆的讨要,但三婶的脸皮就厚了,看到红珊瑚手串就往四喜堂妹腕上套,还拿着如意蝴蝶玉簪在四喜堂妹的发上比划,只要她一没留神就插入发里。
这些身外物对她而言是配饰罢了,她从未放在眼里,如果真心与她交好,送上十件也不眨眼,没了再买就是,谁在意那一点死物。
万福不肯给人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了婊子还要座牌坊,拿了别人的东西没有一丝谢意,反而觉得是别了抢了她们的,眼怀怒意地将人从头怨到脚,反过来要人家舔她们的臭脚,认为姊妹间要公平,她有的她们也要有。
几个脑回路异常的万家姑娘从不用脑子想想,她所拥有的是皇上赐予的,她们想要就进京去求,已赐的尊荣是不会更改,就算她们想抢也抢不来,那是属于个人的。
「什么叫不用多礼,你将皇家尊严视为粪土吗?朝廷之所以给她封号是嘉许她做了利民的善举,你们什么也没做的人也想沾光,简直是痴心妄想。」一家人就该做牛做马驮着一堆没用的累赘吗?
赵天朔根本不留余地的攻讦,他不能忍受他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的小福妹妹,竟被人以堂兄之名训示,她该是小得意的仰起雪白下颚,朝人投出蔑视眼光,嘲笑敢对她口出狂言。
不自觉,他已经宠着凡事不上心的万福,不论是谁都不能对她有一声喝斥,她是多福之人,该捧在手心供着。
万国心一颤,难以控制地结巴了,「她……呃!堂妹是万、万家人,一荣俱……俱荣,一、一衰俱衰……谁也不能……独善其……其身,她受封我……我们为她高兴。」
赵天朔冷哼道:「独善其身?我看是自欺欺人,你们还想欺骗自己今日万家的富甲一方是自个得来的?」没有小福妹妹,他们什么也不是,一间小米铺也妄想一步登天。
「够了,朔哥哥,你欺负的是我堂哥呐!你怎么可以对他这么凶,太坏了,我不理你了。」不再往来就能保住她的人参……吧?
「不准不理我」赵天朔语气冷硬。
「那你要向我堂哥道歉。」三房人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可不能因为她的关系致使长房和二房交恶。
「我道歉?!」赵天朔难以置信的扬高音调。
身后看戏的府兵一致摇头,他们家高傲的世子爷一向眼高得很,绝不可能向一名庶民低头,小美人儿注定要失望了。
「我姓万,你说他就等于说我,我们万家人一条心,你不道歉就是欺负人堂哥,你别怕,他要是不道歉,我们都不要理他,让他当可怜没人要的柿子……爷。」世子了不起吗,还不是被人捅个血窟窿,要不是她救他,此时都烂成一堆白骨了。
听到堂妹的喊话,内心一暖的万国会心一笑。
「万小福,你……」我是为了你出头你反过来给我一闷棍,真是够了。女人不论年纪大小都一样不讲理。
「道不道歉?要是不道歉我们就走了,再不理你。」万福让赶车的车夫快走,她不想再和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多谈。
赵天朔脸一黑,气得想一拳打穿马车,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好,我道歉,是我态度不好,把话说重了,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家人谁得了福气都能沾光。」
众府兵差点没吓掉下巴,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能一拳打趴十名营兵的世子爷居然如此忍气吞声,甘受这样的屈辱?!
「堂哥,你听到了没,世子爷向你认错了,咱们大人有大量,原谅他。」孺子可教也。
坐在马车里的万国无声的笑了。「好,原谅他。」
他何德何能,竟然和是王世子攀上关系,这简直是在作梦,福儿果然是福星,将这种福气带给他。
「朔哥哥,你欢喜不,以后我们理你了,你不会老了没人陪,死了没人葬,我会记得帮你坟头上的草浇水。」瞧,她多有善心,活人施恩,死人施惠,死活都行善积福。
完了完了,这小美人儿的小命真要保不住了,她天真得教人恨,一群大男人府兵在心里哀悼,愿她一路好走。
「万小福,你竟敢咒我死?!」赵天朔怒吼。
万福双手捂耳,觉得雷声真响。「朔哥哥,你小声点,你吓到我了。」
「你……」赵天朔脸色一沉,气恼的压低嗓音,「什么叫替我的坟头草浇水,你巴不得我早死是不是?」
「人生自古谁无死,谁都要来这一遭,你死后我多送你两炷香让你早登极乐。」她送的是佛香,引魂西天。
赵天朔气笑了。「你怎么认为我一定会死在你前头,也许你比我……」短寿这两个字他如鲠在喉,说不出口,他宁可比她早死,也不愿她早他一步先行。
万福螓首一点,「嗯!也许我活不到二十岁……」
但她是神仙,一定比他长寿,他轮回几世她都能看见,溯古亘今镜会如实地告知她一切,她看镜子就晓得了。
赵天朔马上冷声喝道:「胡说什么,我没死前你不许死,我一身煞气阎王也怕,你别离我太远。」
一听她说「也许活不到二十岁」,他感觉到心儿骤地一紧,他突然很害怕这世间若没有她,那么孤独活着的他将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欢笑就此远离他,他死时真是一个人。
「咯咯……朔哥哥,死不可怕,死是一种飞升,人脱离这具臭皮囊反而更快活……」无拘无束的在云里、在树梢、在水面上、在花瓣上翩翩起舞,多快活啊!
「万福——」他声线一沉。
感觉到他似是生气了,万福不敢再畅所欲言这生死论,语气顿时多了几分讨好,「朔哥哥,你刚好要出城吗?好巧,我们碰上了。」
「不是好巧,我是特意来堵你的。」赵天朔怒气未消,刻意把好意来接她说成恶意的堵人,好似两人之间有仇。
「堵我?」她讶然。
「你要入宫不用人带吗?你以为到了宫门口就会有人领你入内?」真要这么想就太傻了,皇宫内院岂容杂人等随意进出。
万福一怔,她真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规矩,本以为只要先找个地方住下,自会有人来带她。「朔哥哥,你是专程来接我的吗?」
「不是,只是路过。」他冷着脸,语气有些冲。
她呵呵地笑了起来。「好吧,你只是路过,那我们要住哪里?」
「景王府。」
脱口而出的赵天朔先是懊恼,对她为何从无防心,轻易被她套出话来,继而失笑的一想,和这丫头有什么好计较的,她是他生命中的福星,几次在生死关头遇上她都能逢凶化吉,他的命是她救的。
「你们住景王府,休息两日再带你进宫面圣。」皇伯公一定会喜欢她这个福星的。
「朔哥哥气消了?」她取笑道。
赵天朔哼了一声,翻身下马却足未沾地,身形如风翻进万福坐的马车内。「找你算帐!」
「啊!不行,里面有人……咦?!」万福回头一看,原盘膝而坐的光头和尚居然不见了,只留下檀香念珠,她错愕地说不出话来,而两个丫鬟竟然也没有发现。
难道他真得道了,有大神通?
广远大师行踪诡异,其实她早就看出他的古怪,却不揭穿,因为她更怪。
「你不就是人,我和你挤一挤。」他长腿一伸,凌厉的眼眸一扫,两个身子一颤的丫鬟非常主动的坐得远远的。
赵天朔浑身上下有股慑人的戾气,他不刻意遮掩时,强大的气场一旦射出,很少有人不心生畏惧,大概只有天生胆大的万福认为他是在虚张声势。
毕竟有空间在手,她啥也不怕,反正一遇到危险往空间里躲就好,若不是她生而为人得出世,待在里头也挺惬意的,就是少了说话的人,只能面对聒噪的人参娃。
「朔哥哥,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不能和我坐同一辆马车。」
「我累了。」他头往后一仰,直接躺下,头就枕在她的大腿上,十足的任性,毫无男女大防。
「你可以和我大堂哥同车。」万福想把他的头移开,却发现重得很,以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搬动。
她瞪着他,不免来了气,再看向窝儿和眉尖儿,示意她们搭把手,可是赵天朔冷眸一扫,两人刚有动作的身子像被凝住似的,畏畏缩缩的哭丧着脸,脸色白得发青又坐回去,以眼神表示她们无能为力,世子爷威仪太强大。
「小福妹妹,许久未见了,你不想我?」他想她,夜里白昼、用膳时、策马狂奔时,他都想要她在身边。
「哪有许久,你两个月前才到景平县拿走我十株人参、五朵灵芝、七根何首鸟,还有,别再吓唬我的丫鬟,要是把她们吓坏了,谁来服侍我?」
他拿走的药草全是百年年分,她专辟的稀有药草药田似乎是为他准备的,一来就开口讨要,不给不走人。
耍赖!
我服侍你,他很想这么说,但是怕把人吓跑了。「你不怕我?」
闻言,万福咯咯轻笑,笑声清甜和软。「为什么要怕你?你最狼狈的样子我都看过,虽然你曾把剑搁在我家人的颈子上,可我一点也不记恨。」
「这话说得你自个儿信吗?你要是不记恨,为何要扯我头发?你这人心眼之多,连我都招架不了,还好你不算计人,否则我难逃毒手。」他对她从不设防,若她真有什么不轨心思,多得是机会下手。
「哼!记恨又怎样,你从我这儿拿走多少好东西,只怕你自己也数不清吧!」那些救命的药草不是价值不菲,就是有钱也买不到,有些富贵人家终其一生也见不到几株,他却当自家田地种的菜,随手送人。
执行任务的暗卫不时受些致命的伤回暗卫营,培训这些精良暗卫十分费心,不想有所折损的赵天朔便尽量给其护身药材,一旦身受重伤就咬上一口,起码能拖到回营医治。
久而久之这些个暗卫把百年人参、百年灵芝当成零嘴儿随身携带,体力不支时咬一口补充元气,长途奔波昏昏欲睡再咬一口提神,由一开始的惶恐、舍不得用,留着救命,到最后几乎是人人都有,便不再珍惜的随便用。
有伤治伤,无伤养身的心态,万福种再多也供应不了,她警惕的少从空间取药,而是将从人参娃身上取来的红果子种在外头作为药草代替,虽然没有空间内的生长快速,但吸收过灵气的种子也长得比一般人参快,种植一年有十年品相。
而她种了几年也有三、四十年的年分,拿到药铺里去卖十分抢手,一株人参可以卖得五百两银子。
「话不是这么说,我不是送了你好多礼,足以抵那些药,收到那头大老虎你很乐吧?少见的白老虎,是祥瑞……」正在笑着的赵天朔忽地眉头一拧,他好似听见虎啸声。
血玉手镯中壮硕无比的白老虎仰颈长吼,在空间内无肉可吃,它吃素很久了,渴望生肉的血腥味。
「你认为等价吗?」万福没好气的睨着他,上万两的药材和区区几两的礼,到底是谁占便宜?
他一窒,面容凝住。「自己人不用计较那么多。」
「谁跟你自己人,话说得不脸红。」万福使劲的推人,但推不动只好放弃,他沉得像死人。
没人瞧见面带狡色的世子爷微微扬起嘴角,长腿跨在软凳上。「那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跟在你们马车后方?」
说到这件事,万福脸上多了郁色,那个跳水自杀的姑娘,已经换上一身干爽丫鬟服饰,明明面显疲惫,额头渗汗,却始终紧紧跟着他们的马车。
「她跟你一样是不要脸的人,救她的明明是船夫,她非要对我大堂哥以身相许,还说做个随身小婢也不打紧,只要能让她报了救命之恩。」
还不是看上他们穿着打扮一身富贵气,一件衣服就能让寻常百姓一家五口活上半年,她见财心动,想攀上有钱公子,坐不上正室之位也捞个偏房、姨娘做做,再小施点手段,还怕不能把男人掌握在手中?
渡船很大,容得下三辆马车,但如万家这般富态作风的人家却不多,被救上船的女人二话不说抱住年轻又有钱的少爷大腿,可见她并非真心寻死,而是想搭上一条大鱼。
什么悲惨的身世大抵是骗人的,她的双手白细得哪像是从小贫苦的人家,一个茧子也不长。
「所以你就让她走路跟着?」她的心也挺黑的。
「不然呢?第一辆车坐满了,车上大多是我的衣物和首饰,她一个不知根底的人上了马车,若是心生邪念顺手牵羊,或是盗了财物逃之夭夭,我跟谁哭去?」
第二辆马车坐的是她,她为什么要让个她没有好感的女人上车,何况车上有个广远大师,更有诸多不便。
「至于第三辆马车是我大堂哥坐的,男女授受不亲,在没签卖身契、在衙门过了明路前,她凭什么上车,想坏了我大堂哥清誉不成?他还要走仕途。」哪能毁在来路不明的女子手!
「要我杀了她吗?」赵天朔目光一冷。
一听到杀这个字,紧贴着车壁的两个鬟浑身一颤,把身子缩得更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杀?」万福认真的想了一下,而后摇头。「朔哥哥,你真要我们住进景王府,没人有异议?」
「景王府,我说了算。」他当家做主。
她眸心一动,显得特别诱人。「朔哥哥,你想那名女子和我们一起住进景王府,她有没有一入宝山的感觉?
赵天朔双眸微眯。「小福妹妹,这招财帛动人心真阴险,让她看得到,吃不着比什么都没有更教人心痒难耐。」
无,不会有念想,家分守己的盯住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可是一旦心大了,想要更多,不用别人动手便自寻死路。
万福不害人,她只是袖手旁观地看着人自个儿一步步作死,反正是想死之人,再死一回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