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已至,再甜美的梦也该是清醒的时候了。
她痴望着他那如孩童般无忧无虑的熟睡脸庞,心中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奢恋眼前这个早已属于别的女人的男人。
“亮,昨晚你一定做了场好梦吧?”她坐在床沿,自言自语道。
可是,她却是一夜无眠,睁眼凝望着他的睡颜直至天明。
也许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如此近距离地注视着他,并且肆无忌惮地欣赏个过瘾,教她好舍不得多眨几次眼呢。
他长得真是赏心悦目啊!她暗自赞叹。
那浓密的长睫毛恐怕要教不少女人嫉妒吧?灿亮如星子的深邃黑眸有一种诱人着迷沉沦的魔力,只可惜目前暂时失去了应有的光彩。
挺直的鼻梁下,有一道总是弧度上扬的饱满嘴唇,代表他是个感情丰富的专情男子。虽然他的长相不够粗犷、富男人味,却是温文儒雅得恰到好处,一点脂粉味也没有。
其实他的容颜早已镌刻在她的脑海里,只是仍旧令她百看不厌啊!
而之所以会失眠的另一个原因是良心不安,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什么污秽的事,让她莫名地萌生了罪恶感;更遑论她昨晚躺着的位置根本不属于她,是她逾权了。
就算柯琳真表现得满不在乎,岑净还是惴惴难安,唯恐无颜以对。
床上的齐昀亮翻了个身,半梦半醒地探向身侧,却扑了个空。
“琳琳?”他蓦然惊醒,伸手胡乱摸索着。
“我在这儿。”不忍见他那副着急的模样,她出声道。
“过来。”他张开双臂。
她无奈地仰天长叹,仍是柔顺地投入他预备着的胸怀里,又爱又怕呀!
怕有一天会提不起勇气离开这片温暖醉人的避风港。
“时间还早,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她将脸枕在他的左胸上,倾听他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如痴如醉。
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音乐比他的心律更教她陶醉的了!彷佛只要聆听着,就能立刻忘却人间其它的烦恼和忧愁,得以暂时疗伤止痛、麻醉片刻。
“我刚刚做了个恶梦。”他的额际冒着薄汗。
“是吗?难怪你的心跳有些急。”她的柔荑轻抚着他的胸口,关心地询问道:“什么样的恶梦,可怕吗?”
他的脸色略白。“非常可怕。”此刻仍心有余悸。
“要不要说给我听听?”
“我怕会吓坏了你。”
“没关系,你尽管说说看,我愿意和你分担。”她柔声道。
他先深呼吸了几次,才幽幽地开口道:“我……又梦到了那场恐怖的车祸。梦境十分逼真,好像……我再次被困在那时的车上一样,浑身动弹不得。”
“亮……”她好心疼喔。
他下意识地举起手,摸着自己的脸。“我清楚地重温了当时那血流满面的无助痛楚,还有……双眼着火般的刺疼感觉。”他手捂着眼睛,沉声道。
煞车莫名其妙地失灵,让他因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那辆带着他坠落悬崖的罪魁祸首,却在他拼命爬出逃生后,又意外地爆炸,随即他也跟着不醒人事了。由于车体毁坏得太严重,所以警方至今仍毫无头绪,姑且就先以单纯意外车祸结案了。
因为为人谦恭有礼的他素来不曾与人结怨,应该不至于有人想置他于死地,故被设计陷害的机会应该很小。
“那般骇人的情景,我永远也不想再去经历或是回想,假使能够让我选择,我倒宁愿丧失那一段记忆,一劳永逸。”
“亮,难为你了。”岑净抱紧他。“一个人把所有的痛苦吞进肚子里,这样的滋味的确不好受。”
她也是过来人,也曾希望在自己最脆弱时,能有人伸出援手,即使帮不上什么忙,至少可以和她作伴,给她更多力量去面对种种苦难。
“本来我是不打算跟你提起这些不愉快的回忆,一来是怕你烦心,二来则是因为……”他突然欲言又止。
“因为什么?”问完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思及柯琳真先前的冷淡举止。
是啊,恐怕柯琳真压根儿就不屑理睬他的诉苦吧?!
“算了!总之这一切不幸的事都成了过眼烟云,无须再放在心上了。”
“嗯。”她同意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很快地就能否极泰来啦!”
“但愿如此。”他的笑容有些苦涩。
“开心点嘛,不管即将面对怎样的命运挑战,有我陪着你,绝对不会让你孤军奋战的。”她握住他的手,由衷承诺道。
但是,天知道她究竟还能陪着他多久啊?!
纵使她有心伴他一辈子,那也得要老天爷垂怜和允许呀!根本不是她能作主决定的。
“我目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尽快找到适合我的眼角膜,早点动手术好恢复光明。”他落寞地说:“暗无天日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了。”
“好人有好报,菩萨一定会保佑你的。”
“菩萨?!”齐昀亮诧异地反问道:“琳琳,你不是信天主教的吗?”怎会脱口讲出观世音菩萨呢?!
“呃……其实,只要是我们所尊重的神只,都会愿意护佑我们的,何必如此狭隘地去划分是哪种宗教咧!”她又想企图蒙混过去。
“说得也有道理。”他半信半疑。
“你还想补个眠吗?”她转移话题道:“或者,也打算起床了?”
“瞌睡虫全都醒了,不如就早点起床,顺便到屋外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先吃早餐吧,然后我再陪你出去散散步。”
“好主意。”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爱情的美妙滋味,千古以来早已不知被多少人歌颂过;爱情的魔力更是无远弗届,即使有毁灭的危险性,仍教世间痴心男女趋之若鹜。
这半个月对岑净而言,彷佛是漫步在云端,飘飘然地,不太真实。
柯琳真自从十天前打了通电话,交代说要出国去,便音讯全无。
于是托柯琳真的福,岑净这几天几乎与齐昀亮形影不离、如胶似漆,过着形同真夫妻般的生活,可谓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在这两个星期中,他的脸上又浮现她原来所熟悉的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让她也随之眉开眼笑。除了“幸福”二字,她真的找不到其它的形容词,来表达眼下如此惬意的日子。
只是这种凭空偷来的幸福与雪花无异,美则美矣,却会轻易融化消失,稍纵即逝,禁不起阳光一照啊!
“琳琳?”齐昀亮第三次唤道。
“嗯……亮,你在叫我吗?”岑净恍然回神。
“为什么这样心不在焉?”他往前摸索,触碰到她的肩,顺势而下握住她的左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冷?”
他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覆住她的手,然后凑近唇边呵着热气。
望着他如此体贴的举动,她的眼眶不禁又泛红了。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教人不知不觉便产生了依赖感。
但是习惯有人疼惜,习惯有人朝夕陪伴,习惯有人倾听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很轻而易举;唯独重新再去习惯寂寞的滋味,却是难如登天呀!
半小时前,一个教她措手不及却又……理所当然的消息传来,她便不由得开始感伤难过,因为柯琳真就快回来了。
凤凰即将还巢,而她这只不起眼的小麻雀,只能再次退居幕后,将自己心爱的男人完璧归赵。
呵!从没想过原来她也有如此贪婪的劣根性,竟然会萌生出这般强烈的占有欲和不甘心。甚至……还一度妄想将齐昀亮,从那个不懂得珍惜他的女人手上给抢过来。
然而想归想,岑净绝不会将这种胡涂事付诸行动的,毕竟她的理智和道德心尚存。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并没有立场这样做。
因为在齐昀亮心底,从一而终爱的都只有“柯琳真”,未曾有她——岑净存在过;就算他其实比较偏爱此刻陪在身边的女人也一样啊!
“我们在庭院中坐得够久了,该进屋里去了!”他以为她是吹了太久的冷风。
时节正值初秋,午后的凉风吹久了还是会教人起寒意的。
这几天秋高气爽的,他们总喜欢到庭院的凉亭中享用下午茶,然后坐在秋千摇椅上谈天说笑,快乐地消磨整个午后时光。
“我还想再坐一会儿,不想那么早进屋里去。”她眨了眨眼,把泪意逼退。
“我怕你会感冒啊!”他担心道。
“不会的。”她偎进他怀中,撒娇道:“如果你真怕我受风寒,那么就抱紧我吧,将你的温暖传给我。”
“乐意之至。”他笑着圈紧她。
齐昀亮很喜欢最近这个老爱跟他撒娇的温柔妻子,简直就像脱胎换骨般,真希望她永远都能保持像这样小鸟依人,别再变回从前那种冷若冰霜的模样。
他竟然还天真地认为这是上苍怜悯他的残缺,所以让他最亲密的枕边人瞬间蜕变,以这种方式来补偿他呢。
“你知道吗?现在正是夕阳西沉,彩霞布满天的景象。”
“那一定很美吧?”他轻叹道:“可惜我无法亲眼目睹。”
是啊,不仅是夕阳,你连此刻依偎在你胸前的女人是谁也看不见。岑净暗忖,顿觉无限凄楚。
“你就再陪陪我吧!”她央求道。
“没问题。难得你有如此兴致,就算要我陪你坐到星斗满天也无妨。”虽然他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仍然情愿伴着她,只求她开心就好。
“谢谢。”她把脸埋入他厚实的胸膛里。
“不是说想欣赏晚霞吗?”她突兀的举止令他莞尔。“难不成你有神功,能透视过我的身体呀?!”
“等会儿再看,先让我好好地记住你身上的味道。”她闷声道。
“什么味道,汗臭味呀?”他失笑道。
“是教人永难忘怀,独一无二的味道。”
“喔,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迷人味道啊,竟让你宁愿少看几眼美丽晚霞,也要努力去汲取呢?”他忍不住促狭道。
“听你的口气似乎挺自恋的。”让她听了颇感好笑。
其实,她根本没那个心思和闲情雅致去观赏任何美景,她只是想找个借口与他单独相处久一点,不想提早回屋里去,毕竟屋子中还有其它的佣人们存在。
其实她早就怀疑齐昀亮家里的佣人们都已被柯琳真收买了,否则又怎敢冒险找来她这个冒牌货呢?
这段日子以来,只要在齐昀亮的面前,佣人们都会识相地改口喊她一声——夫人,从不曾说溜嘴穿帮过,似乎训练有素得令人咋舌啊!
“我才不自恋咧,因为我最爱的不是我自己,而是琳琳你呀!”
“我知道。”岑净的心,痛得快淌血了。
“那你呢?”他忍不住脱口反问道:“在这个世上,你最爱的人是不是我?”
“当然。在这世上……最爱你的绝对是我呀!”她语重心长地回答。
可惜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啊!
“不是在哄我的?”他欣然追问。
“我愿对天发誓!”更敢剖心表白。
岑净甚至考虑过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给他,让他早日重见光明。
跟齐昀亮相处得越久,她对他的感情越一发不可收拾。就像是前世欠了他感情债,所以今生必须挖心掏肺地加倍偿还他不可。
她也明白这样的自己很傻,可是人不痴狂枉少年呀!一生中只要曾经竭尽心力地狠狠爱一回,便能了无憾恨啦!
爱过、痴过、追过、盼过……呵,此生就足够了,可以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