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檠灵机一动,猜测道:“萤火虫会不会是在为我们指路?”
指路?指引他们离开困境之路?
只是阿檠的这条路通往纪芳,而相同的路却会让他走向“不如归去,清风伴明月”的未来。带着些许的落寞,凤天磷说:“我们走吧!
两人起身,凤天磷走在前面。
又走过一、两个时辰,走得饥肠辘辘、口干舌躁时,凤天磷终于看见一道光线射入,顿时,萤火虫在他们眼前分散,消失。
“到了!”凤天磷快步朝洞外奔去。
上官檠跟在他身后,加快脚步。终于看见天、看见地,看见林子外头的官道,他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我们竟然走出来了?”
“是啊,终于走出来……”凤天磷低声回答。
将近三个月,恍若隔世。
两人对上一眼,上官檠诧异地摸一把长到脖子的长须,问:“凤三,咱们的胡子有这么长吗?”
“没有……吧?”怎么会突然变成虬髯大奴?他明明记得进山洞前一天才刮过胡子。
挥挥手,算了,这等小事不必太在意,上官檠迫不及待想要见纪芳。“我们快走!”
凤天磷点点头,他也一样迫不及待,离开将近三个月,不晓得凤天岚会做出什么事来?两人向官道奔去,却发现前方不远处有几匹马急驰而来,他们跑到道路中央,大力挥动双臂,这时,他们听见一声惊呼响起——“主子爷在这里!”
那是芷英!
所有人都放弃,所有人都相信他们已死,只有邱师傅不死心,依旧派人到处寻找;只有凤天祁依旧有信心,在他们失踪的那个山头布下重兵。
只是皇帝已下令,为凤天磷立衣冠冢,云贵妃几度昏厥,病得无法下床。
靖王府的丧事早已办妥,夏可柔不愿顶着寡妇的身分,在办丧事之前就办好和离。
她的行事恰恰符合那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外头多有批评,亲近的人都觉得她蠢,宁可当寡妇,也不该担这个恶名。
直到夏妩玫暴毙一事传出,纪芳才觉得她是个聪明的。
纪芳不愿意生事,只想着等上官檠回京,把所有的事交给他,让他去查、去问,她只需要待在他背后,安安稳稳的生活着就好。
但是,一年过去了,芷英等人走遍大江南北,还是遍寻不着他们。
回不来了,对吗?如果回得来,凤天磷不会放任二皇子为所欲为,重感情的他也不会由着他母妃伤心悲泣,而上官檠……他允诺过的,她还等着他实现诺言,他怎么舍得不回来?
所以,不是故意的,是真的回不来。
和她一样,回不去亲人身边,回不去二十一世纪,一缕孤魂在这个陌生时空里飘荡。
抹去眼角泪水,她是个不积极的女人,就连哭都不会大鸣大放,让天底下的人都晓得她有多伤心。
可是如今上官檠不在了,没有人为她顶着天,她不得不积极。
于是在夏妩玫的死讯传出后,她出手了,她让邱师傅抓了夏可柔身边的丫头杏花回来,她亲自审讯。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大难临头,杏花把主仆之情抛到九霄云外,夏可柔的底全被她给交代出来。
纪芳没猜错,那是个狠心的女人,连亲姑姑都能下得了手,她颇有几分能耐,直拖到离开靖王府那天才替自己出了这口怨气。
她舍了二百两银子,让人在夏妩玫的吃食里下慢性毒药,因此,直到夏妩玫开始出现病征时,她已经离开王府两个月,夏妩玫再厉害也想不到幕后指使者是她。
若只是这件事,狗咬狗一嘴毛,恶人自有恶人诒,纪芳也不管,但杏花说的另一件事,让她不得不挂心,她知道火灾是夏可柔的杰作,却以为原因出自前往柳叶村的那场争执,没想到在自己毫无所觉时,夏可柔早命人将她的底摸了个透。
杏花说:“小姐亲眼看见姑爷和纪姑娘手拉着手,关系不同一般,又查出纪姑娘有对儿女,小姐猜测,纪家宅院肯定是姑爷的外室,一路追查,查到姑爷有不少铺子,小姐气坏了,气姑爷为什么没把铺子交给她打理?为什么要瞒着、藏着,成天装苦装穷?难道都拿去补贴外室了?
“偏偏姑爷办皇差不在京城里,若姑爷在,小姐与他闹一闹,问出事实真相,或许小姐不会那么冲动……我现在想起死掉的那些人都害怕得紧。”
杀人放火的凶手被逮,纪宅上下全搬进邱师傅家里,邱师傅出面演了一回大善人,领着徒弟们整理烧毁的园子,对外宣称无人存活,为了把戏演得更加逼真,还买回十几口薄棺。死那么多人,夏可柔这口气出得可够顺?倘若她知道自己没死,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纪芳再明白不过,为了儿子的安全,她必须主动出击。
她与凤天祁定下契约,她助他入主东宫,他帮她铲除夏可柔。
当年,身为新鲜人的纪芳找工作,面试时主考官问:“为什么想进广告业?”
她回答,“除了总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影响人类想法的工作是广告,我觉得有趣,所以想做。”
这话让她顺利被录取。
没错,广告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可以,影响人们的看法,她凭着过去的经验,从搜集资料开始做,在明白朝堂动向、厘清官员关系后,她熬夜写下一个又一个企划案。
有故事、有计谋、有策略,每个企划的目的都是在煽动人心。
看着企划案,凤天祁心惊胆颤却也如获至宝,这真是一个弱女子想出来的?
凤天磷的死,令皇帝震怒,就算他不是皇帝属意的接班人,也是皇帝从小疼到大的儿子,他当然想找出幕后黑手。
但那天的事,收拾得太干净,查不出半点证据,皇帝再负再气也找不到凶手,于是凤天祁说服皇帝同意纪芳的计划——计划中,皇帝开始生病。
皇帝不断对外放话,造成许多人的误解,凤天岚误解自己可以取而代之,夏尚书也以为他是最好的傀儡,那些附庸党羽认为这正是建立从龙之功的最好时机。
人张狂便容易暴露出弱点,过度的动作容易透出蛛丝马迹,就这样,八月逼宫,无声无息地展开,却也无声无息地落幕。
凤天岚见逼宫失败,他心有不甘,关起宫门,坐在龙椅上自尽,被人发现时,尸体已经冰冷多时。
禁卫军彻查了二皇子府邸,翻出杀害三皇子、叛乱谋反的证据,牵连甚广。
不少世家大族连夜被铲除,夏家亦不能幸免,族中男子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女子均没入为官奴,九月初,夏可柔于狱中自尽身亡。
一向与夏家联手的靖王府,因为夏妩玫的死、夏可柔的和离,在紧要关头时上官陆选择明哲保身,明令王府上下不可搀和此事。
谁知急功近利的上官庆,满脑子想着此役过后凭着从龙之功就算捞不到宰相之位,好歹能当六部尚书,竟不遵长辈命令,硬是在逼宫中扮演了个要角。
事后,上官庆被判斩首,靖王上官华因教子不严被罢官,顶着个空头爵位在府中养老,尘埃落定,这芳这才令人重起家宅。
十二月,新屋落成,纪芳领着殷茵扣薛婆婆一家搬回原处,薛婆婆已经进京将近一年,这一年,是薛婆婆的时刻劝解才没让纪芳走火入魔。
日子飞也似的过了,转眼又要过年。
生活很辛苦,人在忙的时候可以忽略不少事,然而一旦空下来,那些压着、沉淀着的思绪就会窜出,困扰着人们的心思。
怒芳无法不想起自己无疾而终的爱情,无法不深究为什么自己的爱情运这么差劲?
前世只敢死抱着暗恋的心倩,不敢声张表明,这辈子本以为又要与他失之交臂,没想到他走近、他告白、他承诺,她以为这份爱终于水到渠成,从此幸福快乐,偏偏又是一场镜花水月。她想,她一定在无意间得罪过月下老人。
她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第三次机会?只晓得……寂寞痛人心。
“小姐,何掌柜来了。”宛儿进屋,顺手收走主子桌上的冷茶。
“请他进来。”
何掌柜进屋,身后跟着小厮,抱着一匣子帐册,他看着纪芳忧郁的目光,心想姑娘又想起爷了。
宛儿送上新茶,领着小厮到外头等侯。
爷临出门前叮嘱,若铺子有什么事,就找纪姑娘寻主意,话没有说得太明白,但他清楚爷对纪站娘的看重,若不是如此,怎么连亲人都不给沾手的生意会交代给纪姑娘?
他本不太清楚理由,是邱师傅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邱师傅说,沐儿是爷的儿子。
爷有儿子?算算,应该是成亲前的事了。
他不晓得爷在返回京城前有过什么遭遇,但他晓得爷对王府有股解不开的怨恨,或许对爷而言,纪宅才是他的家吧。
爷失踪这段日子,他算是看明白了,未来他们要扶持的,是小小主子。
原本他还有些怀疑,把这么多、这么大的生意交到一个女人手里,行吗?为着那么几分不服气,他故意把生意一古脑儿全交到纪姑娘手里,张口说道:“这是爷交代的。”之后便撂手不管。
纪姑娘吓一大跳,却没有考虑太多,硬把生意给接下来。然而近一年下来,他总算见识了纪始娘的本事,她非但没让铺子关门,营收还增加了两成。
年中,纪姑娘作主买下一家印刷作坊,前些日子又让他多寻几个铺面,打算把书肆开遍天凤王朝。
他本以为纪姑娘担心书印太多,销不出去,特意安慰几句,没想到纪姑娘却回答——“文化能够让一个王朝有底蕴,知识会让国家有力量,我想,这是阿檠愿意为三皇子做的。”
没错,纪芳是这样想的,无法助凤天磷入主东宫,至少助他提升天凤王朝的实力,这样做的话,她想,阿檠会高兴。
反正从前辈子起,她就经常悄悄地做着会让他感到高兴的事,是有点蠢,但她蠢得很幸福,幻想确实是上帝给予人类最好的礼物。
“纪姑娘,年关将至,这些是各家铺子的帐册,还请姑娘过目。”
“多谢何掌柜,这一年来,辛苦大家了。”
“不辛苦。”何掌柜回答。
更辛苦的是她。邱师傅告诉他,纪姑娘帮着大皇子入主东宫,灭掉朝堂上的魑魅魍魉时,他傻了半刻钟才能够相信,纪姑娘的能耐比他想像中更大。
“红利都分下去了吗?”
“是,后天收市前会摆酒宴请各铺子的掌柜和伙计吃饭,谢谢大家一年来的辛劳,姑娘能不能拨空……”
“不了,何掌柜代我向大家道声谢吧!”
点点头,何掌柜道:“姑娘要的铺子已经买下十二家,陆陆续续在整理中,明年三月应该可以开业。”
“多谢何掌柜费心。”
“薛老太太要的铺子也看好了,就在平千街尾,不大,只能摆上四、五张桌子,我想既然只是做点小吃食,应该足以应付。”
纪芳浅笑,这些日子她和殷茵非常忙碌,她忙朝事、忙上官檠的铺子,而殷茵的玩偶铺子已经开了三家,现在忙着开设作坊做童装,把可爱的图案或绣或用布片拼接在衣服上,再过不久,童装铺子就要正式开张。
殷茵一个人忙不过来,把李莹拉来帮忙,李莹不再当牙婆了,但她挑人的眼光还是很毒,被她选上的人一个个都是好帮手。
两个事业心很强的女人凑在一起,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张阿孝不再自闭,殷茵和他商量过后,借他一笔银子,在童装铺子旁边开了家俱铺子,张家婶娘把殷茵当成大恩人,相处得极好。
没有人知道,般茵和张阿孝之间会不会水到渠成,但两人的感情确实在升温中。
两个当娘的都在忙,这段时间多是薛婆婆和文武师傅在照料玥儿和Jovi。
玥儿四岁、Jovi两岁多了,有一堆大人陪着教着,各方面发展都比一般孩子强。
薛婆婆年纪大,耐心足,不厌其烦地教他们做人做事的道理。
那日纪芳看见Jovi让几个“未来师兄”坐一排,有模有样地学着薛婆婆说道理,萌萌的模样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邱师傅捻着胡子笑说:“虎父无犬子,沐儿将来定有大前途。”
是啊,阿檠可是虎父呢,怎会生出犬子,Jovi将来肯定会不同凡响的。
纪芳说,她能负担薛家的吃穿用度,日后给薛婆婆养老、为小喜送嫁,至于张氏,她不是古人,对于守节这种观念不深,眼看张氏和邱师傅之间的默契与和谐,她是乐意促成的。但薛婆婆不允,非亲非故,她不愿意占纪芳便宜,坚持自己开家铺子做营生。
京城铺面那么昂贵,哪是薛婆婆和张氏买或租得起的,可纪芳说不动她们,只好让何掌柜寻间铺子买下,再便宜赁给她们,希望她们做着做着,知道不容易后能歇了这份心思。
“多谢何掌柜。”
何掌柜想了想,迟疑问:“纪姑娘,倘若爷不回来……”
连何掌柜也不抱希望了?越来越多人相信他们已经罹难,怎么办?“我会替他守着这片家业,日后交给他的儿子。”纪芳毫不犹豫回答。
“纪姑娘年纪轻轻……”
这是想套她的意向?不必套呀,她的志向很清楚,她就是个死心眼的女人,从那个时代追到这个时代,从那个空间追到这个空间,明知无望,心里想的不是另起炉灶,而是等待下一次的转换。
“我有儿子了,为母则强,不需再另寻支柱,我也能站得稳。”
纪芳的话像给何掌柜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笑答道:“既然如此,年后我再上门,与姑娘商讨扩店大计。”这是主子爷一心想做的,他也想为主子多做些事儿。
“好,何掌柜慢走。”
送走何掌柜,纪芳再度陷入深思。